就在言正在心中总结着自己的疏漏缺失之时，城中的喊杀声慢慢的减小，没过多久又陷入沉寂，除了将大半个清泉城都照耀的灯火通明的火把，以及长街上的尸体和血迹，似乎今天与平常时日也没有什么不同。
言正清楚今夜的乱局总算是过去，只是清泉主街上那散落一地的兵器和还没有来得及收拾的尸体，尤其是其中哪些身着长青军轻甲的尸体，让他感觉分外的刺眼。虽然现在长青三营的损失还没有统计出来，但是言正知道，如果他能够第一时间如武安侯白奕所说那样做出决断，今夜长青三营的伤亡人数至少可以减少三成以上。
一想的这里，言正就是一阵揪心自责。今天她算是真正领悟到了一将功成万骨枯的真正含义。主将的一个决断，往往牵扯到成千上万将士的性命，而且最让言正不舒服的是，有的时候那些作为军队基石的下级军官和士卒在战死之时都不知道，他们的牺牲是主将判断失误所致，他们的牺牲其实是可以避免的。
自责、愧疚、懊悔，同时涌向言正心头，一想到那些在下午时还言笑晏晏，希冀着等到镇南关战事之后，可以重回长青军建制与陆帅南下攻打南离，从而搏取军功封妻荫子的年轻士卒，此时变成倒卧在长姐之上的冰冷尸体，言正就感觉一阵阵的透不过气来。
白奕看着一脸落寞站在那里的言正，在心中叹了口气。这样的事情，几乎每个领军之人都曾遇到过。战争本来就不是谦逊礼让的贵族搏击，其本身就代表着世间最残酷的杀戮和死亡。将军从来都是以胜败论英雄，而不是想着如何保全自己麾下士卒，如果言正不能自己过了这一关，那只能说明他不适合领兵。
不过万事万物都有着例外的存在，此事白奕却是想到了身在丹水的陆缺，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其用兵方式就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其中也包括了他的父亲，以灭国军功威压当代的威国公陆淳。
在白奕眼里，陆淳用兵以正合，以奇胜，无论是行军、扎营，还是对阵、用计都是严谨无漏，先将己方立于不败之地，让敌人找不到丝毫机会，然后在用正阵御敌，再出奇计败敌。
而陆缺用兵则更喜欢用势，在无声无息之间，积小势为大势，积大势为胜势，只争取战局主动，而不争一城一地的得失，等他的对手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已经被一张绵密的巨网牢牢的缚在其中，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得，只能等待着最后命运的到来。
也就是说，同样一场战事，让陆淳、陆缺和他三人分别去打，他是那个可以最快结束战事，但自身损伤也会是最大的人。陆淳是最不会战败，也是最让人放心的人。而陆缺则是那个可以用最小的代价去换取最大战果的人。主帅的性格，决定了他的用兵风格，像陆缺这样爱惜士卒生命，不惜夜以继日劳心劳力的主帅，在整个大乾的历史中，也只有他一人，这也是为什么陆缺在如此年纪就可以得到全军拥戴的原因。
虽然已经有了陆缺这个先例在前，但不等于言正就可以效法陆缺。对于之前的天星战事，白奕曾经做出过推演，如果由他来指挥南疆军团，战事要比现在早结束一个月左右，但也会付出凤翔军折损大半，羽林军折损小半的代价。换句话说，陆缺这种用兵方式，连他都学不了，更何况是言正。
“白帅~”就在白奕和言正各自想着心事的时候，右朱雀卫统领景文鸯急匆匆的走上城墙，对着白奕行了一个军礼说道“白帅，幸不辱命，成功叛乱已经平定，参与叛乱的的世家族兵除了死于乱战中外尽皆被俘，只是~”
“只是什么？”白奕闻言心中一动，他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感觉，连忙开口问道。
景文鸯略微迟疑了一下开口说道“只是除了跟随参与叛乱十几家小型世家，俘获之人中只有连、边、曾、向四家之中的几个旁系子弟，并没有四家的主要人物。”
“俘虏的人数有多少？”白奕皱着眉头问道。
“大概有两万七八千人，具体的各营司马正在筛查统计。”说道这里景文鸯看了一眼白奕的脸色，见他除了眉头微皱外，表情并没有太多变化，这才继续说道“白帅，连、边、曾、向四家都是南境名门，在清泉城识得四家中人的人颇多，虽然战事刚刚结束，俘虏还没有逐一排查，但我觉得他们绝对不是因为混在俘虏之中还没有被排查出来，而是真的提前溜掉了。”
“你可有询问过附逆世家家主？他们是否知道四家之人去向？”白奕想了一下又开口问道。
“这个~”景文鸯闻言一滞，苦笑着摇了摇头，战事刚刚结束，他就过来复命，这些事情他都交给了副统领去办，如此短的时间肯定还没有结果。
“白帅要不我过去看看，我来清泉城也有一段时间了，跟许多世家都打过交道，今晚参与叛乱的世家中人，我虽然不能说都见过，但也识得大半。”言正闻言主动请命说道。
“不用了。”白奕摆了摆手，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一手瞒天过海用的果然漂亮。”
“白帅此言何意？”言正和景文鸯对视了一眼，都不太明白白奕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白奕眼中闪过一丝精芒开口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左右鸿鹄卫之乱，清泉城之乱，都只是为了转移我们视线的幌子，而那附逆叛乱的十五世家也不过是连、边、曾、向扔出来的替死鬼，而他们真正的目的，其实一直是逃出清泉城。”
“这怎么可能，这些族兵乡勇可是四家的底气所在，现在他们已经因为南疆迁民暂时失去了原有的土地，如果再舍了这三万青壮，在家几家财富大部分都在清泉城，如此一来，这四家即便逃走，又能剩下什么？”言正不解的问道。
“言正，你也是出自世家，而且你们镜湖言氏还是十大世家之一，不可能不知道世家底蕴吧。”白奕淡淡的看了言正一眼说道。
言正闻言心中一动，他们言氏虽然是在乾皇虞元栩继位十年后才被御赐匾额，封为大乾第十大世家的，但在之前言氏一族也是从诗韵书香之门，并且家族历史可以追述到大玄中期的名臣言深。
作为传世之家，自然不可能把所有底牌都显露人前，他们言氏如此，南疆世家也是如此。并且连、边、曾、向四家在大玄皇朝崩溃之后，都曾为一方诸侯、割据称王。即便大乾立国这两百四五十年中，四家已经不复当年荣光，但保命的底牌肯定是有的。
突然言正心念一闪。连忙开口向景文鸯问道“景统领，你真的能确定俘虏中没有四家嫡系子弟吗？”
“这个~”景文鸯闻言一滞，他刚刚着急过来向白奕复命，确实没有等排查结果，现在让人十分肯定的说里面没有四大主导此事世家中的嫡系子弟，他还真无法肯定。
“没有，我可以肯定没有。”这时右朱雀卫副统领栾玄策也走上城头，对着白奕和景文鸯行了一个军礼之后开口说道“经过初步排查，现在已经可以肯定除了四家之中的几个旁支庶出子弟，并没有发现四家嫡脉主枝的重要人物。”
“玄策贤弟，这四家之人肯定不会留在城中坐以待毙，他们肯定会想方设法出城，有没有军中的弟兄们发现四家的行踪？”景文鸯闻言眼中露出一丝失望，随即心中一动开口问道。
“咱们做朱雀卫的兄弟都说没有见到四大世家的人，而且长青三营那边我也派人询问过了，何涛、程远、冯阳三位将军也都说自他们下城平乱之后，就没有见过四家的主要人物出现。”栾玄策说道这里看了景文鸯一眼继续说道“统领，长青三营这段时间一直负责清泉城防务和日常治安，对于四大世家中的重要人物，他们肯定比我们要熟悉的多，既然三位将军都这么说，我认为四大世家在引爆清泉乱局之后，就暗中逃离了。”
“不对，之前我还曾远远看到连家的嫡子连璧，虽然距离有些远，但我可以肯定是他。”言正闻言摇了摇头，随即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武安侯白奕说道“白帅，如果我料想没错的话，连家、边家、曾家、向家一定在清泉城中挖了一条可以直通城外的密道，在引发乱局之后，四人的重要人物都已经通过密道逃走。”
言正说到这里向着清泉城的四个方向看了一眼，继续说道“白帅，景统领，栾副统领，之前我确确实实看到了连璧，他是去年冬天才从栖云学宫中毕业，我乃是栖云学宫首席，是不会认错的。”
“你说了这么多，究竟想要说什么？”白奕嘴角勾起一抹微笑，饶有兴趣的看着言正问道。
“我想说的是，既然连璧在之前几个家族的族兵乡勇冲击城墙时在队伍之中，那么他离开的时间应该是白帅和两位统领率领左右朱雀卫步卒入城之后，从他脱离叛军队伍的时间，我们就可以推断出四大家族离开清泉城的时间。”说到这里言正看了一下天色继续说道“现在刚到亥时，那也就是说四大世家的人，最多走了一两个时辰，这样一来他们必定没有走，只要我们派出精骑，一定可以追上。”
“先不说我们要派兵向哪个方向追，我只问你追上又如何？”白奕闻言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了几分，继续问道。
“自然是除恶无尽，按照大乾律逆乱者死，既然他们敢制造清泉乱局，就要为此付出代价。白帅，所谓斩草除根，现在这四大世家不仅仅是南境和大乾的毒瘤，甚至是镇南关之战的隐患，我们绝对不能就这样放纵他们离去。”言正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说道。
亚相柳不疑的遇刺，加上长青三营的伤亡，让言正此时心中憋了一股气，无论是出于家国社稷，还是出于个人情感，他都希望将这四家彻底拔除、明正典刑。
白奕闻言有些诧异的看了言正一眼，之前言正虽然有陆缺所赐的兵符，统领节制着长青三营，但是在他眼里言正像文臣多过像一个武将，因为言正想的太多，得失之心也太重，身上缺少了决阵沙场的杀伐果断，但是他却没想到言正居然还有着这样一面，这让他在诧异之余，不由又有些欣慰。因为只有大乾的年轻一代都这样的锐意进取，不断的修正己身不足，大乾才能迎来真正的盛世荣光。
想到这里白奕在言正期待的眼神中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此事不急，几大凤凰卫的军营就在城外，他们即便早有预谋也必定要避开凤凰卫大营，这样一来他们短时间内就走不远，我们不用急在这一时。”
说到这里白奕将目光看着景文鸯和栾玄策说道“景统领，栾副统领，俘虏都交给长青三营看管，你们带着朱雀卫的兄弟们去四家宅院找找，看看有没有直通城外的密道，如果没有就沿着叛军之前的行进路线再搜索一遍，一旦找到了立刻回报给我。”
“诺~”景文鸯和栾玄策闻言对视了一眼，抱拳了一个军礼，就向城墙下面走去。
“白帅，为什么你一点都不着急呢？”言正相信白奕是知道让四家之人走脱会造成什么后果的，可以他却在白奕脸色看不到丝毫的急迫，虽然身为主帅就应该镇定自若，但是白奕给言正的感觉，就好像他真的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一般。
“不是不着急，而是着急没用。”白奕向前走了两步扶着城墙上的垛口说道“想要将他们追回来，必须要动用骑兵，可是在清泉城的几大凤凰卫之中，只有左右朱雀卫有常备精骑，其余几卫大多以步卒弓弩为主。现在左右朱雀卫的精骑已经被派往清溪山放下追剿叛乱三营，我手中没有兵马可用，着急又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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