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帝都,乾元城。
时已夜深,除了天街两旁的商家和各个市坊之中还有人声灯光之外,整座乾元城都陷入一片安静之中,天上的半轮弦月使得这份安静变得愈发的恬淡。但是在大乾皇宫所在的灵丘之上,此时却依旧是一片灯火辉煌,尤其是内阁所在的文华殿、外阁所在的昭武殿和位于灵丘顶端皇帝所在的紫极殿。
此时的紫极殿外的御阶之下,乌压压的跪了一地的人,这其中有着满头银发的耄耋老者,有着短须乌发的中年人,也有着面容青涩的年轻人。此时这些人的脸色或是如丧考妣,或是心怀忐忑,或是惴惴不安。
就在三日前,长公主虞初晴以辅政公主的名义,强势入主刑部。历年堆积的案卷和因为某些原因被压下来的刑案卷宗一一被她调阅了出来,随即一道道指令从刑部发出,一支支信鹰从帝都飞向了大乾各郡。
那些世家之中曾经有过作奸犯科、巧取豪夺、强买强卖、欺压良善之事的家族子弟,全部被各郡县刑捕和当地郡兵缉拿,并且不在当地勘核案情,直接押送刑部待审。而那些有过收受贿赂、渎职枉法、怠官懒政的世家官员也同时被打入囚车押送帝都。
仅仅三日时间,从帝都到帝都周边郡县,已经有百余世家的家中子弟被抓,几十名地方郡县官员被戴上了枷锁镣铐成为了阶下囚。这样的情况让无论是否有家中子弟被抓的世家都坐不住了,因为谁也不明白长公主虞初晴为什么这么做。
要知道此时大乾十二正军都在南北两疆,二十四卫中的十大凤凰卫和左军禁卫也在清泉城以南。国内只剩下了帝都的七殿御卫、右军禁卫,上军亲卫、下军亲卫共十卫兵马,还有地方郡县的用来维护日常治安的郡兵,可谓是大乾立国以来兵力最为空虚的时候。
按照道理,无论是长公主虞初晴,还是皇帝本人,都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有大动作。无论长公主虞初晴是真的想要查核过往因为某些原因遗漏的刑案也好,还是借机针对世家也罢,在国内没有足够的兵力镇压的现在,万一一个不甚,有人借机掀起叛旗,如果不能第一时间扑灭,极有可能发展成燎原之势。
可是长公主虞初晴偏偏就这么做了,并且做的不留丝毫余地,那些如狼似虎的刑部差役,和那些大多由军中因为年岁伤兵退出军旅的老兵组成的郡兵,直接拿着刑部抓捕令敲开府邸进门拿人,丝毫都没有给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名望播于一方的各个家族面子。因为长公主亲自下令,如有反抗格杀勿论,所以各家之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家中子弟被抓走。
随着家中子弟被带走,每一家都陷入了不安之中,后宅妇人更是哭声连连、赌誓咒骂。一封封信件从各个宅邸之中传向了帝都,所有的世家都想要知道,长公主虞初晴究竟想要做什么。是真的秉公执法,清理她不在朝这十余年的积案,还是想要借机发难,从这些家中浪荡不肖子弟入手,从而颠覆他们整个家族。
而此时跪在紫极殿御阶之下的人群,要么是在朝的世家官员,要么是已经致仕退隐的老一代世家中人,要么是身在帝都的世家学子和年轻官员,还有一些则是从帝都周边郡县赶来的世家家主。
此时他们来紫极殿,就是想要在皇帝那里弄清楚,此事的发生究竟是皇帝授意,还是长公主虞初晴的个人行为。如果是前者,那他们也想要知道皇帝的底线在哪里,如果是后者,他们也想要知道长公主虞初晴的底线在那里,这样的事情是刚刚开始,还是将在刑部有案卷的世家子弟抓完了事。
只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来到紫极殿外之后,皇帝并没有第一时间召见他们,给出的理由则是南北两疆都有军报传来,皇帝正在和外阁众臣商议,让他们稍等片刻,只是这一等就是六七个时辰,从正午一直等到了午夜,这一天之中他们几乎是水米未尽,因为身在皇宫,他们连如厕出恭都没有去过一次。人群中有许多人此时要么是饿的面色苍白,要么就是憋的满脸紫涨。
而在跪地众人的一侧,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正气定神闲的坐在一张椅子上,他也是众人之中唯一一个坐着的人,只是此人双手拄着一根玉龙拐杖,双眼微合也不知道是在闭目养神,还是已经睡着了。
“老丞相,老丞相。”就在这时,内侍总管王赞走到老人身边,微躬着身体,轻声呼唤了两声。
“哦,是王内相,咱们可是有十几年未曾见过了,怎么,陛下终于要见我等了吗?”老人睁开双眼见是内侍总管王赞,也是不敢怠慢,虽然没有起身,却是坐直了身体说道。
王赞闻言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哪里敢当老丞相内相之称,本朝祖制宦官内侍不得干政,我只不过是服侍陛下的使唤人。”
说道这里王赞面容一肃,向着那些正支楞着耳朵听他们说道的世家朝臣看了一眼,方才说道“老丞相,南疆战火重燃,北疆也有威国公的传书到来,陛下正在和外阁的各位大人商议军情、推演战局,今夜可能没有时间召见各位了,老丞相带着他们先回去可好啊?您看,这么多人跪了大半天,又水米未进的,要是出了问题可是如何是好,这些可都是陛下的社稷之臣,在这多事之秋更要保养好身体,这样也好辅佐陛下匡扶社稷不是?”
老者闻言在王赞身上打量了半晌,拐杖在地上重重的顿了顿,冷哼了一声说道“几顿饭不吃饿不死人,老夫不见到陛下是不会回去的。”
“那我叫御厨给老丞相弄些吃的可好?老丞相曾辅佐两代君王,可谓是劳苦功高,外一出了问题,老奴可担待不起啊。”王赞好像没有看到老人的动作一般,依旧满脸堆笑说道。
“多谢王总管好意,老夫还不饿。”老人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既然如此,老奴再去殿外瞧瞧,看看陛下他们结束了没有。”老者语气不善,王赞也不以为忤,拱了拱手就转身离开。
而此时的紫极殿中只有三个人,并没有所谓外阁朝臣,乾皇虞元栩和长公主虞初晴在一张小几旁相对而坐,皇后陆沁则在一旁亲手烹茶煮茗。
“长姐,就这样晾着他们也不是办法,并且卓老丞相也在其中,他毕竟是父皇留下来的老臣,在朕初登大位之时对朕多有助益,如果一直这样晾着不见,未免显得朕有些凉薄。”乾皇虞元栩有些不忍的说道。
要知道殿外那个唯一可以坐着一把椅子老者名叫卓先然,乃是宣帝朝的亚相,乾皇虞元栩登基之后,也当时的首相洛沧澜一起,帮助他和长姐虞初晴稳定朝局,可以说是对他们姐弟和整个大乾天下都是有大功之人,一直都青羊帝国灭亡,大乾政局走向正轨之后,他才致仕归隐,这十余年里一直都在家乡,并没有来到帝都,没想到此事将这样的老臣都炸了出来。
虞初昕闻言没有抬头看虞元栩,而是端详着手中的茶杯,仿佛那茶杯上的凤戏图很有意思一般,良久才开口说道“二弟,无论是卓老丞相,还是那些朝臣,亦或是那些世家家主,你将他们叫进来,想要对他们说些什么?是明确的告诉他们,我们就是要借着他们家中的这些不肖子弟打压他们,还是顺了这些人的意,将抓住的人都放了,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虞元栩闻言一滞。
这时候皇后陆沁开口说道“陛下,长姐说的对,这些世家要么是近百年崛起的,要么传承了数百年,有的比我们大乾立国的时间还要长久。他们祖祖辈辈都浸润朝堂,深明进退自保之道。如果今天陛下见了他们,仅凭敷衍之辞是不会让他们满意的,有卓老丞相为他们撑腰,说不定还会在这紫极殿中闹起来,不如等到刑部取得实证,让他们无话可说。”
“皇后说的有理。”虞元栩沉吟良久点了点头。
“呲~”虞元栩话音刚落,虞初晴却是冷笑了一声,看着面前的帝后,既赞赏又失望的摇了摇头。
“长姐,难道不同意皇后的说法?”见到虞初晴的样子,乾皇虞元栩和皇后陆沁对视了一眼,有些不解的问道。
虞初晴摇了摇头说道“二弟,我们之所以会如此行事的初衷就是要在南离战事结束之前,惩治国中世家。这十余年来,这些人口口声声声称皇权不下乡,将地方当做他们的自留地,本宫就是要让他们明白一个道理,这大乾天下是天下百姓的,更是我虞氏皇族的,他们想像前朝那样可以在地方作威作福,如果遇到天道有变,甚至可以凭借家中人脉、声望、财力一转身变成诸侯,我就是要告诉他们,这不可能。”
虞初晴重重的杯子顿在桌子在,在帝后脸上看了一眼,继续说道。“换句话说,我就是要办他们,就是要让他们明白,他们既然是大乾的臣民,就要按照太祖定立的规矩来,今日我下令抓他们家中的子弟,就是因为这些人早就在软玉温香中泡软了骨头,我想要他们说什么,他们就一定会说什么,即便我要他们攀咬整个家族,他们就不敢少说一个人的名字,哪里还需要什么实证。”
“这~”乾皇虞元栩和皇后陆沁闻言都是面色大变,此时他们才真正明白,所谓刑部的刑案卷宗和皇家三卫的案卷存档,根本就没有放在虞初晴眼中,或者说这些只是一个由头,而她真正想要做的,就是以这些惯于享乐、意志不坚的世家子弟作为突破口,最终达到打压整个世家派系的目的。
“长姐~”虞元栩犹豫了好一会才说道“太祖曾经说过,权术可以御人一时,不能御人一世。呃~我大乾自有律法,朕觉得还是按照律法审判,有违律犯戒者按律惩处才好。”
“你是不是想说我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见虞元栩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虞初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道。
“我知道长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乾,为了朕和昊儿,并无丝毫私心,只是现在并不是乱世,不一定就要用重法。”说到这里虞元栩略微想了想又说道“世家之患在未来而并非现在,打压和杀戮只能解决一时,想要长治久安,还是要用律法循序渐进,分而化之。”
虞元栩说完,有些忐忑的看着虞初晴,他知道自己的长姐性格强势,只要她想做的,就不容他人置喙,以前修为不高的时候还好一些,现在长姐虞初晴已经半只脚跨入了至人境界,再和她辅政十余年生杀予夺的气势结合在一起,即便他已经登基二十余年,还是感觉有些喘不过起来。
不过虞初晴好像并没有在意虞元栩说的话有针对她之嫌,反而有些欣慰的微微一笑,方才说道“你能这么想,才是为君正途,这也是为什么这件事由我出手的原因,有些事我这个长公主可以做,但是你这个皇帝却不能。”
“长姐~”看看面前的虞初晴,虞元栩似乎又回到了他登基之初那段时光,那时候为他遮风挡雨的正是面前的长姐。
“二弟,你是君,为天下万民所仰,所以有些事你不能做,哪怕假手于你的臣子也不行,这个世界不乏聪明人,又岂能看不出无论你的亲信臣子做什么,怎么做,都是你这个皇帝授意。但唯有我这个辅政长公主不在此列,所以这件事你只要不闻不问就好,一切都由我来做。至于史官会如何书写,后世又会如何评价,只要我们大乾可以长治久安,姐姐我并不在乎,你可明白?”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