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帅？”
听到这两个字苏铎端起茶杯的右手瞬间一抖，滚烫的茶水瞬间洒了一手，但他却丝毫未觉。而顾浅雪也是心中惊骇，差点连人带椅子摔倒在地，好在他瞬间反应过来，手在桌案上一扶，这才没有出丑。
“怎么？怕了？”顾洁云在两人身上打量了一番，嘴边勾起了一丝冷笑，而苏乐仪则是一边看着两人，一边好整以暇的看着二人，似乎早就对两人的反应了然于心。
“姑母，阵前夺帅等同叛乱，这样的事小侄如何敢做。”即便为人强硬豪迈，不负男儿豪情的顾浅雪，在说出这番话是脸色也是极其不自然，嘴角更是不停的着。而一边的苏铎听到顾浅雪这么说也是连连点头。
两人都是顾、苏两大国公府的世子，他们的举动并不止代表他们自己，也代表着他们身后的家族。顾洁云和苏乐仪要他们二人在必要的时候可以阵前夺帅，对象又是皇帝长女大公主虞天香，他们简直不敢想象如果他们真这么做了，他们和他们身后的家族，要怎么在大乾立足。
大乾律制，逆乱不赦，即便两家都有丹书铁券，也会落得剥夺爵位贬为庶民流放沙海的下场，并且这还是最好的结局。要知道几年前月夕之乱，皇城朝阳门外的血迹可还没干呢。
“只有这点胆色，如何能统军为帅。”顾洁云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
顾浅雪和苏铎听到顾洁云这么说，同时缩了缩脖子，讷讷不言。阵前夺帅这样的事在历史上并不是没有发生过，可是做这样的事的人，无论取得什么样的军功，事后的下场都不是很好。在两人心中连想都没想过，他们居然要做这样的事情。
“以位卑之身，夺军帅之权，确实是等同造反，可是这如果是督帅授意呢？难道你们只想到了陆缺调你们进凤翔军，是为了辅佐天香殿下，从而借此取得功绩。你们就没有想到陆缺调你们过来，还有防微杜渐，防止天香公主乱来的意思？”苏乐仪放下手中茶盏说道。
“难道？”
顾浅雪和苏铎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只见顾浅雪又从怀中拿出一个封死的传书鹰管，用力将蜡封捏碎，从里面拿出一张南疆督帅府独有的赤金凤凰暗纹的绢帛，连忙展开查看上面的内容。
只见绢帛上写道“玆凤翔军帅虞氏天香，不察战局之机，枉顾将士之命，特命顾浅雪、苏铎暂节凤翔军帅之权。”落款是南疆督帅陆缺，上面盖着南疆督帅府玉印和陆缺金印。
当看到绢帛上的文字，那那两枚赤红的印记，顾浅雪和苏铎都是心神大震，原来他们姑母说的都是真的，如果虞天香真的考虑不周，做出孤注一掷不恤将士性命的决定，陆缺是真的敢拿下虞天香的军权的，这在顾浅雪和苏铎看来不仅匪夷所思，而且骇人听闻。
不过仔细想想，陆缺确实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来，并且也只有他能做到，现在的凤翔军虽然已经开始进入虞天香的时代，但是在凤翔军影响最大的依旧是长公主虞初晴，陆缺是长公主独子，又是南疆督帅，他的军令凤翔军上下必然会遵从。只不过陆缺军令中的主角是他们两人，这实在是让两人有些心虚。因为他们是臣，而虞天香是君，以臣逆君有违他们自小接受的教育。
“姑母，这么做是不是有违人臣之道。”苏铎看向苏乐仪的目光中，满是疑惑和不解，显然这样的事有违他过往的认知。
苏乐仪深深了看了自家侄儿一眼说道“陆缺的行事风格素来都是把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都考虑到，并提前做出针对性布置，从而将危机化解于无形，他之所以这么做，只不过是为最坏的情况提早准备而已，至于用不用得上，还要取决于天香殿下和你们二人。”
“姑母，此话何解？”苏铎有些疑惑的问道，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苏乐仪会说与他和顾浅雪也有关系。
苏乐仪摇头叹了口气说道“你们是陆缺特意调到凤翔军辅佐天香公主的，你们要做的就是为天香殿下设谋，让她做出最有利的选择。而如果有一天，情势到了让天香殿下觉得只有孤注一掷，哪怕损兵折将也在所不惜才能打破僵局的话，那也就说明你们二人失职了。到时候即便你们暂时取代天香殿下，拿到了凤翔军的军权，要做的也不过是以静制动，等到宁安河战场决出结果。”
“不过这样一来，也就说明你们二人名不副实，不堪大任。所以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声名尽毁的不仅是天香公主，你们也会被世人诟病。”顾洁云接口说道。
“陆缺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苏铎激动之下陆帅也不叫了，有些失态的直呼其名说道。
“放肆。”苏乐仪眼神一冷拍案说道“你饱读诗书十余载，连为尊者讳的道理都不懂吗？陆缺身为督帅，世事从大局考虑有什么错？难道你认为你们的声誉和未来仕途，要比十数万将士的生命还重要？如果真是这样，那还不如就此毁去你们的所谓的声名，免得将来身居高位，遗祸天下。陆缺已经将你们委以重任，又有十余万凤翔精锐在手，如果这样你们都对付不了南离那些如同乌龟一般盘踞地方的氏族，你们还有什么颜面去指责别人，不如就此收心，如同镇国公那样一声闲居在府。”
苏乐仪突然发怒，震的苏铎全身一颤，脸色煞白。那百战浴血的森寒杀意，如同一个个细针临体一般，让他通体冰寒。他能够深切感受到姑母苏乐仪散发出那种怒其不争的怒意，心中不由打了一个激灵。
因为姑母苏乐仪说的没错，陆缺虽然没有让他们独领一营，但却赋予了参赞军机之职，苏乐仪离开凤翔军之后，此时的凤翔军并没有人接任军师之位，换句话说，现在的他的顾浅雪，分担的就是凤翔军师之责。如果这样，在接下来的战事中让凤翔军濒临险境，肯定不仅仅是虞天香的问题，也说明了他和顾浅雪的失职和无能。
“乐仪，和孩子们生什么气，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不是吗？”顾洁云见苏铎和自家侄儿顾浅雪在苏乐仪的气势下，都吓的如同鹌鹑一样，不由轻拍了苏乐仪两下。要知道他们都是历尽生死，百战余生的军中宿将，再加上不弱的武道修为，一时间爆发的气势，又岂是刚刚从学宫毕业的顾浅雪和苏铎能够承受的。
“等发生了就晚了。”苏乐仪没好气的说了一句，端起茶杯一口饮下，缓和了一下心绪，将气势收了回来。
苏乐仪从二十多年前长公主虞初晴接掌凤翔军那天开始，就担任军师之位，所以她和陆缺的思维，在很多时候都会不谋而和，那就是料敌与先和防微杜渐，前者御敌，后者御己。所以如果她和陆缺异位而处，她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甚至她做的比陆缺还要决绝。
并且她也没有想到，身为苏家世子的苏铎，居然还有这样一面，要说人心趋利，遇事首先会为自己考虑，这不难理解。但是如果世事都以己身利益为先，失却大局之心，那就是舍本逐末失了本心了，这样的人往往最后都会迷失在追逐权利的道路上，苏乐仪可不希望苏家未来的家主是这样一个人。因为如果这样，苏铎无论在军中，还是在朝堂都会寸步难行。
军中要的的热血男儿，是无双智者，朝堂要的忠耿纯臣，是贤达国士，如果苏铎继续这样下去，苏乐仪可以预见，他或许可以赢得一时，但绝对不会赢得一世，苏家未来的衰落，必然会从苏铎开始，这是她绝对不希望看到的。
过了许久，苏铎深吸了一口气，双眼之间恢复清明，斩钉截铁的说道“姑母，侄儿明白了，哪怕拼却了性命，侄儿也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陆帅这封绢帛，我绝对不会让它有被用到的那一天。”
“你能明白就好，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更不要让整个苏家失望。”苏乐仪虽然话语依旧不客气，但唇边还是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笑容。苏铎能这么快醒悟过来，明白自身不足，让她心中很是欣慰。
“姑母，苏姨，我保证，我二人绝对不会用到这份绢帛上的内容，既然这样我们不如将这份绢帛毁掉，以免天香公主得知再横生枝节。”相比苏铎，顾浅雪却更在意手中这份绢帛，因为如果这件事让虞天香知道，那么陆缺和虞天香的关系势必瞬间崩解，两人说不定就此走向对立，那对整个大乾都不是一件好事。
而且陆缺注定会成为他的妹夫，定国顾家和威国陆家早已经绑在了一起，一旦陆缺和虞天香分庭抗礼，顾家势必会站在陆缺一边，那么未来大乾的党争就不可避免，党争之残酷，不仅会让无辜之人受到波及，还有动摇社稷国本，这是他绝对不愿意见到的。
“浅雪，这个鹰管是陆缺亲手交给你的吗？”顾浅雪拿起拆开后放在一旁的赤金信管问道。
“是。”顾浅雪点了点头。
“那陆缺将这个交给你的时候，倾城可有在场？”顾洁云又问道。
“陆帅见我们二人的时候，只有小妹在侧。”顾浅雪又点了点头。
“那么你觉得倾城会不知道这里面的内容吗？她当时可有反对劝阻陆缺。”顾洁云第三次开口问道。
“这~没有。我记得小妹当时看了看这个信管，还笑了笑。”顾浅雪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阴谋诡计不能长久，你觉得陆缺和倾城是那样的人吗？”顾洁云又开口说道“陆缺既然写了这份绢帛，用了印，他就不怕任何人知道，这个任何人包括了天香公主，甚至身在紫极殿的陛下。”
说道这里，顾洁云深深了看了顾浅雪一眼，继续说道“那你知道，陆缺和倾城为什么不怕这里的内容为世人所知吗？”
“姑母，我明白了。”顾浅雪听到这里恍然大悟，重重的点了点头。
“你明白了什么，说来听听？”见到顾浅雪的样子，顾洁云满意一笑，不过还是追问了一句。
“因为陆帅为的从来都不是他自己，而是南疆战局和十数万凤翔将士。”顾浅雪说完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好像明白了什么下定决心一般。
“你们明白这一点，自然是好。”顾洁云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好心虽然未必会换来福报，但是诚于心，诚于道，诚于天下，总是好的。世事皆有因果，与其事事小心，步步算计，不如学着向陆缺这样，将自身得失放下，等到回头再看，可能就是另外一番风景。即便到最后也没有一个好结果，但至少俯仰天地，问心无愧。”
“侄儿明白了，多谢姑母教诲。”顾浅雪郑重点头，心中却是有些感慨，或许陆缺的出现，真的会改变很多事情。所有人所期待的那个圣贤之治，那个弊绝风清、清允公正的朝堂，真的会在陆缺手中完成。
“好了，今天就先说道这吧。”顾洁云闻言又说道“你们二人一路奔波劳苦，想必也是累了，我已经命人收拾两间客舍出来，你们就先去歇息了。”
“诺。”顾浅雪闻言将绢帛收起，贴身藏好，和苏铎起身，对着顾洁云和苏乐仪两人行了一礼，在顾洁云唤来的一个亲兵带领下转身离去。
“乐仪，你说陆缺真的不怕天星殿下知道此事吗？”等到两人离开，顾洁云对着苏乐仪问道。
“你说呢？”苏乐仪微微一笑，随即有些慨叹到“浅雪和铎儿都是你我两家最优秀的后辈了，但是和陆缺一比，还是差了一些成色。”
“此事不急，他们都还年轻。二十年前的威国公比之陆缺都略有不如，又何况他们，再说每个人的天姿不同，有些事不能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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