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生，保重呀。”</p>
赵羽晴使劲往少年掌中塞了几颗辟粮丸后，撂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p>
清瘦少年默然站着，良久后，微微一笑，攥紧了手中的丹药，下意识的，林生看向腰系，除了许酥风所说的救命火信之外，还有一块巴掌大小的木牌悬在那儿。</p>
看着看着，林生似乎突然想到什么，猛然抬首，四处搜寻，可那少女的身影已经不见。</p>
顺着八屠山碧锁长桥，少年一路狂奔，冲到山门，见众弟子已经走得零零碎碎。</p>
林生叹了口气，将腰系木牌拿在手上，怔怔看着。</p>
木牌名叫“命牌”，名字听上去怪吓人的，但实际上只是一种历练时代表命数的牌子，是个不折不扣的“替死鬼”，试炼时，双方交战，夺取命牌便意味着取了对方姓名，是优胜者的殊荣。</p>
八屠山春夏秋冬，四季双炼，大寒小寒，年前一炼，惊蛰后一炼，看上去就像是每年一次，除却练剑，这些牌子就是弟子们最熟悉不过的东西。</p>
近百弟子已然从不同的地方出发，林生却是待在山门前一动不动。</p>
许酥风经身边随从提醒，看向山门处，恰好看到有个瘦弱的弟子站在门前一动不动，眯眼，见那少年佩剑的位置也是古怪，背后负剑不在少数，可很少有把剑柄掉转至下腰的剑客。</p>
疑惑地朝那清瘦少年走去，近了身，低首看清了弟子面貌，想了想却始终想不起来，只好伸手拍在少年肩头道：“为何不走？”</p>
“禀监管，弟子在等。”</p>
男子皱眉，不解道：“等什么？”</p>
林生指着远处山头那抹斑驳的霜雾，道，“白芷峰上尚有霜雾，此时进山，容易迷路。”</p>
许酥风闻言一愣，随后颇有几分欣慰道：“好，利益摆在眼前，也没有失了理智，你叫什么名字？”</p>
“弟子林生，双木林，万物生长之生。”</p>
男子点头，又拍了拍少年肩，眼眸看向林生手中的木牌：“名字不错，希望你掌中命牌也能如你姓名那般生机勃勃。”</p>
“借监管吉言。”</p>
许酥风摸了摸下巴，故作老道地一瞥少年下腰，缓声道：“林生，你佩剑的位置倒是有趣。”</p>
“这个啊？”</p>
少年听言挠头，怪不好意思道：“禀监管，这是弟子的小习惯，弟子自旧梁国来，早年练的是家传的反手剑，所以久而久之，习惯也改不去了。”</p>
男子一听反手剑三个字，脸上透出几分轻蔑，不过他掩饰的很好。</p>
反手剑不算什么生僻的字眼，但的确算是一种乖张的江湖剑术，虽然要求剑客手脚灵活，可终究不是什么刚硬的破敌之法，于王霸剑道背道而驰，把这种取巧剑术带到八屠山这样的剑道巅峰，是很不理智的做法，但毕竟是个外门少年，许酥风也不是那种死板之人，眼睛一瞥也就悄然带过不作过问。</p>
短言相会了几句，许酥风便折道走了去。</p>
林生见许监管三人渐渐走远，转身望向远处山头，见那霜雾下沉后消散不少，近处已是稀薄的很，有半刻散尽之意，便清了清嗓子，紧了几分腰带。</p>
正要迈开步子，只听见身后有三两脚步渐渐接近，林生疑惑回头，见到一抹鲜红，顿时吓得眼观鼻鼻观心，手足无措。</p>
这一届的八屠内门从五年前尘埃落定后，直至今日都不曾变过，除了前一任首席高云兰，其余的内门退位后各自掌职，众说周知，内门与外门乃是天壤之别，就连衣服的用料造型等等也大不相同。</p>
外门驼蓝装束已是制作精美，相比一些城池权贵的锦衣也丝毫不弱下风，内门就更不得了，外门蓝，内门赤。</p>
八屠内门的穿着像是赤龙盘踞，不仅修身，而且材质乃是蜀川产的玉蚕锦绣，玉蚕茧之所以有个莹润的“玉”字，乃是因为这类蚕虫的丝线不像常蚕之丝，它遇火不断，莫说清水，便是沸水，亦不能侵其分毫。</p>
玉蚕锦绣本是蜀川国宝，在蜀国被秦灭之前，八屠山曾同蜀君有三书之约，一书授王霸，二书开剑阁，三书断岚江。</p>
三书换锦绣，原是蜀川百信口口相传的佳话，可秦灭蜀后，三书被称为“王剑断”，有文人墨客肆意讥讽，言蜀不智，灭国并非龙气山之势为秦所得，乃是自己斩断了自己的国运，怪不得别人。</p>
当头一人，剑眉如霞，明眸好似皓月倾降，面如冠玉，俊朗得不行，林生认得此人，曾在内门书楼中见过一次。</p>
那一次，霞眉少年在四层倚栏册卷，林生因为是外门弟子，就算凭一张内门阅书卷进了书楼，也不得登三层之上，这是内外有别明目张胆的鄙视。</p>
走在最前头的，除了首席，林生想不到其他，他没有想到当时在书楼遇到的少年，居然是首席。</p>
内门首席，魏海戎。</p>
林生战战兢兢地让道，孤零零地靠在山门石柱边儿，心中默念出这个名字。</p>
第一次见后还好，这一次林生觉得怕是自己脑子转得太快，让自己迅速陷入了低贱的行列，方才知晓了少年乃是魏海戎，对视刹那，汗如雨下。</p>
事后林生不由把外门首席与之联想在一起，比较后咋舌不已。</p>
一个高挑的青年走过林生身边，侧首道：“外门弟子，也都去寻前首席了吗？”</p>
林生愣了愣，见青年有些不悦，眉头轻挑，才急忙应道：“是的。”</p>
少年言罢，乘机看了一眼那个已经走远的霞眉首席。</p>
魏海戎今年只有十七岁，在一群青年眼前争到了首席的位子，实力自然非同小可，外门有流言称魏海戎曾经一个人，用剑杀光了整个山头的飞鸟。</p>
少年当时撇嘴，反驳说鸟儿有翅膀不是，打不过莫非不会跑吗？</p>
事后入了内门书楼，林生看了本叫做《埔地剑论》的旧卷，里头有一则光怪陆离的典故，大概是说北楚天书顶曾有一位书生剑仙，位临上武后，途径北楚琉泽，见难民食不果腹，不得渔具亦入江难行，乃一剑入江潮，气若长虹，清灭了连绵十里的鱼虾与之吃食。</p>
观后，林生若有所思，剑入江潮惹鱼虾，江水漫漫，鱼虾可游，天际辽阔，岂不一如剑杀层林惊飞鸟？</p>
远处的霜雾消散殆尽，林生回神，露出一张苦瓜脸来，自言自语道：“难怪监管说这一次试炼与内门选拔有关，这内门弟子都参加了，还有什么好争的……”</p>
气馁了片刻，林生忽然抬头，自我安慰道：“若是避开不就行了，试炼的任务不是收集命牌，而是找到高姐姐！”</p>
云朗天清，满脸须发的男子蹲在树下，专心致志地用小刀削着一根硬松木。</p>
天空明朗，几名驼蓝衣裳的青年路过树下，见男子衣裳老旧，身边生着一堆噼里啪啦的火堆儿，想是气候入寒，男子体凉的缘故</p>
“喂，你是附近的村民吗，问你个事。”</p>
男子闻言，也没有把头抬起来，继续一刀一刀削着木头，缓声道：“我走了很远了。”</p>
什么乱七八糟的？</p>
青年皱眉，声音高了几分：“你可有见过一个带着白布裹剑的女子？”</p>
虬须男子大约去了一尺宽长的木皮，握着松木一端，朝火堆伸去，反复灼烧后又退回来继续削剩下的，听到言语后竟是出乎意料地动作僵了片刻，轻声道：“没有。”</p>
“你在削木剑？”青年见有几分焦黄的松木略有雏形，不由来了兴趣，问道。</p>
“是。”</p>
男子依旧摆弄他的木剑，没有停下的意思。</p>
青年当中有一人忍不住笑出了声，调侃道：“第一见到削木剑的人，还学着锻造铁剑那样入火，而且你知道你用的松木，这种木材本就多油，根本不适合作为木剑的材料。”</p>
此番话后，男子依然没有停下的意思，他继续在火焰上头推送去了皮的松木：“你们是八屠山的弟子？”</p>
“南岭小村之人，虽然笨了点，倒也眼光独到，是，我等便是八屠弟子。”</p>
青年挺了挺腰杆，故意把腰间悬着的那柄华丽长剑亮了亮：“如何，我方才见你听到白布裹剑时稍有停顿，其中缘故，你该是知晓的。”</p>
男子缓缓吸气，而后吐出一口，吹得身侧火焰摇曳，点点火星如流萤飞窜。</p>
只见他手中松木剑剑身已成，独剩下一块树皮尚在的剑柄处没能削刻，三尺长的木剑微微一扫，切过火束：“我的确认识高云兰，不过，那是九年前的事情了，不说也罢。”</p>
“九年前？开玩笑，你个山野村夫，有何德何能认识我八屠山内门首席？”</p>
男子木剑一悬，侧首斜斜看去，似乎在寻找剑上那些零碎的瑕疵：“你说你们是八屠山的弟子，恰好，我找不到路了，你们带我去八屠山吧。”</p>
还未等几个青年出言讥讽，男子便抢言道：“据说你们八屠山收弟子有规矩，除了帝王书约，否则，只收与剑道有缘之人。”</p>
“是又如何？”</p>
男子一剑刺入脚下冻土，翘起几处落泥。</p>
“我这把剑，淬人世百味烟火，你们八屠山不收也得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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