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有雨，她的心情也像眼前的天空，阴沉昏暗。
新学期的教学，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虚和无助。
她所在的这所初中，是县城最大的公办初中，有六七十年的建校历史，曾经培养出了一届届的优秀学生，曾经一度是全县小学毕业生的首选。很多学生为了进入这所学校，需要托关系走后门。
现在，早已经是今非昔比，曾经的辉煌不再，这所学校越来越走向没落。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很多：私立学校的竞争和不择手段的排挤、诋毁；县城各小学毕业班的老师为了一己之利，在学生中进行不实的宣传，造成很多家长的误解；学校自身存在的诸多问题等等，都让学校像一艘巨轮，在慢慢地沉没，而所有人都在船上，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
生源越来越差，优秀学生选择了私立学校和去市里读书，剩下的中等学生和差生一部分被县城别的学校瓜分，一部分来到这所学校，而在学校里，又重新进行分流，有重点段和普通段。重点段分重点班和普通班，普通段又分重点班和普通班，她——本学科排前三名的优秀教师，被分配来教普通段的普通班，想到这里，她不怒反笑，呵呵，这就是学校每况愈下的原因之一：不是能者上，庸者下，而是小人当道，大肆弄权，学校不倒闭才怪呢！
她其实无所谓，长期的失眠掏空了身体，元气大伤，本学期也只要求代一个班的课，可是，真正走进教室，她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学生。
要么上课睡觉，要么不知道如何听课，要么玩手机，要么东张西望、交头接耳，要么无所事事，总之，每天面对的都是这样的学生。
她使出浑身解数：随时表扬，随时抽查，糖果和大棒两种状态随时切换，外加循循善诱、知识点穿插各种笑话、故事——每节课下来，都觉得精疲力尽，好像被抽空了，但收效甚微。唉，全班成绩第一名的同学，语文数学两科加在一起，总分数一百二十分，勉强及格。更不用说，大部分学生，两科的总分只有六七十分。
她终于绝望了。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这样的学生，如果下次能考试及格，便是老师的本事大了。
从此上课如受罪，每一分钟都在煎熬中度过，课堂上她不再眉飞色舞、脚步轻盈，只求速速下课，回到办公桌前喘息一会儿。
打开手机，网上各种信息扑面而来：老师被打被骂，熊孩子的背后都有一个熊家长，只要是关于老师的新闻，下面必然是一片骂声——
唔，这令人逃无可逃、令人窒息的现实！
肋骨的伤似乎越来越严重了。每次呼吸都撕心裂肺的痛，她撩起衣服，伤口一大片清淤，但这只是外伤，她知道，里面的骨头虽然没有骨折，很可能受伤了，否则不会这么久还不好，反而觉得越来越痛。
她想起那天晚上，失眠又在大肆猖獗，头昏昏沉沉的，凌晨三点，她去上厕所，刚起身就感觉脚下软软的，毫无力量，像踩在棉花上，身不由己地一滑，一下子磕在硬硬的床头柜的棱角上面，痛得她大声呻吟起来。
老公被惊醒了，跑过来扶起她。她浑身没劲，老公好不容易把她拖到床上，不由得埋怨了一句：“哎呀！你看你，天天地病，你要是再把我给熬垮了，咱这个家可是真的塌了！”
她沉默不语。心里有无数的话语在翻腾：你以为我想生病吗？我不想健健康康地活着？我为什么变成这样？你心里不清楚吗？
可是她咬紧了牙，不吐一个字。
老公能这样照顾她，已经很难得了。毕竟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毕竟彼此没有血缘关系，这一秒是亲人，下一秒或许就是陌路了。
只是心慢慢地越来越冷。
老公在第二天就出门了，他的工作是销售，必须经常出差。
接下来的几天，她赌气没有跟他联系。
肋骨在那天晚上被撞到了，第二天掀起衣服看，一大片皮肤变紫，高高地肿起来。每动一下，就痛得牙缝里发出“嘶嘶”的声音。每咳嗽一下，就痛彻心扉，她只好用手按着胸口，慢慢地轻轻地咳，依然很痛。
老公也保持沉默，互相不联系，彼此不牵挂，当然也不会问到她的伤，或许是早已经忘了。
好累！身心俱疲，心力交瘁，好希望有一天能甜甜地睡去，永远不再醒来！
可是想到儿子，心头沉沉的，他八岁了，失去妈妈，会很难过很伤心吧！
女儿时不时地发微信过来，各种牢骚：下雨了，不开心；跟室友关系不太好，不高兴；不喜欢吃当地的饭菜，不愿意吃饭，胃疼；衣服带少了，冷，各种埋怨——
她耐着性子，慢慢地开导、劝慰，直到打出最后一个字，感觉已经耗尽了所有的耐心，只想早点儿关上自己这个情绪垃圾站的开关，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
早上，五点半闹钟响起，起床洗漱，五点五十分从家里出发，上了四十分钟的早读课，期间针对不同程度的学生进行古诗词提问和默写。在学校食堂里吃了简单的饭菜，每顿饭两元钱的标准。紧接着，上了两节课，其中一节课是替另一位老师上的，（因为之前自己去省会城市看病，那位老师帮上了两节课，现在他的父亲生病，她又帮他上了两节课，算是两不相欠），中午放学时，因为饭后学生们都在教室，需要看班，她便又在学校食堂吃了饭，不能不说，很难吃，但是能填饱肚子，已经是不错了，饭后，进教室看着学生自习，都是差生，学习习惯也很差，教室里一分钟也离不开老师，四十分钟下来，跟学生不停斗智斗勇的她已经精疲力尽，晃着软软的身子回到办公室里，喝了几口开水，上课铃响了，又拿着书匆匆到教室，再上一节课。这行程，安排得真满真紧。
老实说，下午的这节课，她已经处于临近虚脱的状态，眼前，学生的脸直晃，嘴巴随着思维的惯性一张一合，她听得到自己在说什么，却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幻觉，仿佛意识和身体脱离，周围的一切恍恍惚惚，如同在梦中，是极度不真实的感觉。
咬着牙上完课，终于解脱了。她开着自己的小三轮车，歪歪斜斜地回家，一路上，行人的身影，恍如隔世，迷迷糊糊的，听到街上的喧闹声，似乎隔着很多重玻璃，从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她竟然平安回到了家。
一头栽倒在床上，终于可以休息了，心里仅存的意识在告诉她：儿子快放学了，得去接孩子。
她又挣扎着爬起来，脚下轻飘飘的，要接孩子、做饭，早上吃过的饭碗还在桌上，等着收拾洗刷，唉，啥时候能平静地睡去，永远不再醒来，这么想着，眼前突然发黑，大脑一片空白，她软绵绵地歪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还能撑多久？还能坚持多久？不知道，她只知道：母亲已老，儿子还小，必须要活着，等到完成了责任和义务，或许，她真的可以永远地离开了！
一地鸡毛的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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