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现自己这段时间变了。
变得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冷漠。以前喜欢和同事说说笑笑，现在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待着；以前做事情总要找个伴，现在总是独来独往，成了“独行侠”；以前遇到事喜欢发表意见，现在话到嘴边又咽下，生生烂在肚子里——
以前她是爱自己的工作的，虽然收入低，但很热爱它，因为至少可以从中得到廉价的成就感：学生们喜欢她甚至崇拜她，领导同事的目光也是赞许的肯定的。可是现在没有了，工作令她烦恼，踏进校门的那一秒，她的心压抑而沉重，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
晚上，她又一次失眠了。
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老公被她吵醒了：“你咋了？”
她不说话。
“让我猜猜”老公想了想，说“你是因为工作原因”
她吃了一惊：“你咋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咱俩结婚二十多年了，我还不知道你啊？”
老公从床上坐起来，靠在床头上，慵懒地说：“不就是今年教了差班，你难受吗？”
“你不懂？”
“咋能不懂？不是我说你，差班就差班呗，别总想着教书育人，整得自己跟多伟大似的。学生爱学不学，别的老师能混，你也能混，犯不着因为学生影响自己的身体健康！”
她不得不承认，老公说得有一定道理。想起闺蜜说的那句话：“学生差不是我们的原因，我们尽力了就别再心里过不去了。被耽误的学生多了，很多学生爹妈都不管，我们又不是救世主，救不过来的。”
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很难过？那句话说的：“挣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啊。
下午在办公室里翻看学校的微信群，有一篇文章跳出来，是一个同事转发的。
打开一看，是关于老师的退休金的。文中说有一位晋升了副高的老教师，退休前的工资为六千块钱，可退休后只能领三千块钱，整整少了一半。
她跟旁边相熟的同事聊起这件事。
同事说：“就是这样的啊！因为我们的工资里面有一千元左右是绩效工资，还有一部分钱是别的补贴，杂七杂八的，退休后这些都没有了。”
“那我一个月工资三千元，退了休最多拿两千？”她瞪大了眼“我们干一辈子，最后养老只有这些钱？”
同事笑了：“你才知道？我们这个铁饭碗现在连泥饭碗都不如啊！”
她无语。
想起网上说的：老师的平均寿命只有五十九岁，还不到六十岁。有很多人恐怕连退休金都没拿到就离开了。这两三年，学校里接连去世了五六位老师，都是四十多岁，各种癌症绝症，他们没能等到领养老金的那天。
深深的悲凉和苦涩袭上心头，弥漫开来，令人窒息。
晚上，她在梦中醒来，梦境恍然如真：她在一条崎岖小路上蹒跚前行，忽地眼前一片大雾，伸手不见五指，她进退维谷，急得要叫出声来——
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她知道是做梦，长吁了一口气，只觉得身上又湿又冷，伸手摸了一下，胸前犹如被泼了一碗冷水，内衣已经全部被冷汗浸透了。
梦中的艰难处境其实就是眼下真实状况的写照啊，她在心里默默叹息着，慢慢坐起身，倚在床头上，黑暗中大睁着双眼，今夜，又将无眠到天亮——
早上刚起床，就听到微信接到信息的提示音，打开一看，是妹妹晓沫。
妹妹比她小两三岁，也是四十出头的人了。当年晓沫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想复读，他嫌花钱（随着年龄增长，尤其自己也为人父母，体会到对孩子的爱，她更加讨厌父亲，在她心里，父亲根本不是父亲，就是个陌生的男人，只能称呼“他”），硬生生不同意，晓沫只好去外面打工。
晓沫性格懦弱，又没有主见。后来找了个男朋友，文化程度不高，且多疑，性格中有明显的大男子主义，姐妹们都苦劝，但妹妹像吃了迷魂药，执意要嫁给他，现在想来，晓沫不是真正贪恋对方什么，只是想要尽快逃离这个火坑一样的家。
如今，晓沫已经是两个女儿一个儿子的妈妈，家庭还算稳定。虽然妹夫性格执拗脾气大，好在妹妹性格温顺，倒也在吵吵闹闹中过去了二十年。
考虑到妹夫没有工作，经济拮据，家庭负担重，她跟老公好说歹说，让老公带妹夫去干销售，倒是比上班强一些，负担一家人的衣食住行，还是可以的。
今天晓沫一大早就联系，肯定有啥事。她赶紧回了一句：“晓沫，有啥事？”
妹妹那边很快回复了。原来，晓沫看中了一套房子，想买下来。
“三姐，特别好，地段还有环境都特别好！”
妹妹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欢欣。
妹妹并不是没有房子住，起初姐妹几个帮忙凑钱，让她买了套九十多平的房子，后来晓沫又贷款买了第二套房子，大家又没少凑钱，觉得是亲姐妹，自己不帮谁帮呢？可是现在又买第三套房子，她有点儿无语了。
“你们不是有房子住吗？再说你还有一套呢，买这么多房子干嘛？”她不解地问。
“这套房子特别好，我真的很喜欢。以后就买不上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妹妹没听出她的语气，继续说：“三姐，我买这套房子有近三十万的缺口，你可得帮我啊！”
“三十万！”她倒吸了口凉气“你想我们怎么帮你？这么多啊！”
“没事的，三姐，我让大姐帮我十万，你要是能帮我十万，剩下的十万我们自己凑。”
我的天，感情你自己只有十万，别人得帮你二十万，她说不出话来。
“三姐，三姐，你能听到不？”晓沫在电话那头叫她。
她勉强应答着，想了下，她说：“我得跟你姐夫商量一下，回头再告诉你。”
挂了电话，去问老公，他不出所料地一下子炸了：
“我天，这不是拿别人的钱买房吗？以后我们家里都栽着摇钱树是咋的？再说了，我们帮了他们那么多了，还得寸进尺，我们也上有老下有小的，我们也得生活呀！”
她无语。能怎么说？钱是老公挣的，她即便想帮晓沫，也得老公愿意啊。
下午回复妹妹，她吞吞吐吐：“晓沫，我帮不了你那么多，我没有那么多钱，这样吧，我给你凑四万，里面有你姐夫的两万，我工资卡里的两万，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什么？我姐夫不是刚挣了——”妹妹及时咽下了嗓子眼里的半句话。
她知道，因为妹夫和老公一起，所以妹夫知道老公刚挣了一些钱。可是，我们也得生活啊，女儿在读大学，学费生活费啥的也是笔不小的开支，加上老公单位不景气，已经好几个月没发工资了，以后真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把钱转账给晓沫，妹妹连声“谢谢”也没说。她心里凉凉的，亲情这个东西，最终还得用钱来维系，可惜，她没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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