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火车站出站口,寒风中,人们三三两两的,都伸长了脖子朝站里张望着,希望早点儿接到归人。
不时有穿堂风吹过,大家在风中瑟瑟发抖,有人忍不住边跺脚边哈气,有人踱来踱去取暖,也有人一动不动,靠意念坚持。
刚到了一班车。人流从里面涌出,形形色色。拖家带口回家过年的四口之家,女儿偎在爸爸怀中,稍大点儿的儿子跟在妈妈后面;辛苦了一年,打工归来的农民工,衣着朴实,满脸沧桑,扛着蛇皮袋装的行李,慢慢走出;衣着新潮却风尘仆仆、满面疲倦的妙龄女孩,背着款式新颖的包包,耳边还插着耳机,步履匆忙;还有手拉着手、恩爱甜蜜的小情侣,你侬我侬,卿卿我我,随时不忘洒下一把狗粮——
人群中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孩引起了她的注意:身材瘦削,面容清秀,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白皙修长的手指紧紧抓着身边人的手,生怕一松手,对方就会消失了。他紧紧攥着的,不是自己的女友,而是年过半百、身形臃肿、步履蹒跚的母亲,年轻人亲昵地拉着母亲的手,面带微笑,两人并肩而行,让她有片刻的失神,因为她想起了儿子,十多年后,他是否也能这样跟自己这么亲密呢?
“老妈!”女儿出来了,拉着一个大行李箱,还背着一个包,看到她,开心地大叫起来。
她忙迎上去,接过行李。
“老妈,我买了好多当地的特产,有给你们几个的,也有送给我爷爷奶奶的,好沉呢。”女儿兴奋地说个不停。
她回头看看女儿,半年时间,女儿变化很大:以前的齐刘海变成了空气刘海,皮肤比高中时细腻白皙了许多,少了以前的青涩,多了一些成熟的气质。
“老妈,我饿了,我想吃包子。”坐上返回的大巴车,女儿伸了伸懒腰,慵懒地说。
“好,我带你去。”
在以前经常吃的包子店,女儿买了几个包子和一杯粥,欢天喜地地跑回来:“老妈,咱家里的物价真低,你看,八个包子,才八块钱,这要在我们那儿,可不能这么便宜,我每次买东西特别肉疼啊,那么贵!”
她笑了笑:
“那当然,你们学校周边的店铺啥的,可都是挣你们学生的钱啊,要不,你们当地又没有厂矿企业啥的,咋会物价那么高呢?”
女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回到家,儿子和小狗花花欢呼雀跃地迎出来,或许是距离产生美,以前老爱打嘴仗的姐弟俩竟然第一次很和谐地打了招呼,还有个小小的拥抱。
儿子吃着姐姐带回来的小笼蒸包,满意地咂咂嘴:
“此味儿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尝!”
这改编还挺应景,逗得她和女儿哈哈大笑起来。
下午,女儿的闺蜜来了。
小姑娘安安静静的,名如其人,就叫安静。
安静是女儿的初中同学,初三时两人同班,彼此相见恨晚,如今四年过去了,女儿上了大学,安静因为留级的关系,正在读高三。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安静时她的样子。皮肤特别白,很细腻,五官清秀,性格比较腼腆,连叫声“阿姨”都怯怯的,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她曾经带着俩人一起吃饭,小姑娘渐渐熟悉起来,和女儿两人你言我语,倒也是伶牙俐齿,俏皮可爱。
后来到了高中,安静突然莫名其妙地患上了抑郁症。
听女儿说,因为长相清秀,安静被一些男孩暗恋,再加上性格有点儿傲娇,比较倔,她被班级里一些女生排斥,起初是被人指指点点,后来发展到当面言语讥讽,最后安静甚至出现幻觉和幻听,感觉被全班同学排斥和辱骂,这个过程只有半年时间,最终她选择了休学。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自信满满、成绩优良的小姑娘消失了。半年后再见到安静,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眼前这个臃肿不堪、眉眼模糊、精神萎靡的胖子真是安静吗?
女儿解释说,安静休学后在家整日无所事事,医生开的治疗抑郁症的药里面含有激素,会让人变胖,加上她又不爱运动,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作为一名老师,虽然她每天在学校里,也对于“校园欺凌”有所耳闻,但真正发生在自己身边的,还只有安静这一个。
她亲眼看到安静身上发生的巨大变化,看着一个花季少女从此改变了一生的命运,唏嘘不已。
女儿说,安静更多的是心理的变化。她变得特别不自信,唯唯诺诺,甚至有时候语无伦次,思维混乱,很难想象,她今后的人生会怎样?
女儿有时候会发感慨:“老妈,其实我那时候也被人排斥,我很理解安静的感受。只是那时候你和我爸都能包容我,想方设法开导我,还有我被欺负时,你们帮我撑腰,我才熬出来了。”
她想起,女儿刚上高中时,很不适应。每次回家都要气愤不已地吐槽,如何如何遭人排挤,一度成绩一落千丈,后来干脆拒绝去学校,只要提到上学就会崩溃大哭。
她和老公很担心,经常夜不能寐,彻夜长谈后,俩人达成共识:只要孩子身体和心理能够健康,别的就顺其自然吧。
她让老公替女儿请了假,带女儿去了上海旅游散心,又多次跟女儿的班主任沟通,甚至有次,女儿长期被强势的同桌欺负,她无法出面,就安排练跆拳道的儿子去面谈,警告对方不得再欺负姐姐,如今想来,作为一名老师,或许她没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做得不太合适,但作为一个妈妈,她始终认为自己做得没有问题。
后来到了高二,女儿换了班级,状态逐渐恢复,性格也变得开朗,尤其高三,遇到了一位幽默风趣人性化的班主任,全班同学在老师的引导下,形成了团结互助、努力学习的氛围,,女儿心理状态和学习成绩都好转了许多,最后顺利毕业。
现在回忆起来,她庆幸自己当初和女儿有良好的沟通,始终站在她的角度理解她,帮助她。
女儿有时候会说:
“老妈,你知道吗?我们班的同学,不管有啥事,宁可告诉同学,或者自己解决,也不告诉父母,像安静,就是这样的,啥话都不跟她妈妈说的,才会变成这样的。”
她问:
“那为啥不告诉父母?爸爸妈妈帮着解决问题,不好吗?”
女儿想了一下:
“嗯,可能以前也说过的,但父母都不理解,或者父母只会责骂,所以以后再有啥事,也就干脆不说了。”
是啊,如果一开始事态不太严重的时候,安静能告诉父母,及时解决,或许结局会好得多吧,起码应该不至于到患抑郁症的地步吧!
快过年了,人们陆陆续续都回来了,老公也在农历的腊月二十这天,回家了。
第二天,公公打来电话:“叶子回来了,准备过几天相亲,地点就放在你家里吧。”
叶子是老公姐姐的三女儿,一直在北京打工,已经好几年都没有回来了。
说起老公的姐姐的人生,可真是一言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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