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悬一线的黑衣老者，用尽毕生最后一丝气劲所迸发的长矛，直挺挺地朝着琴烟的眉心刺去。
呼啸的风声，从远处弥漫至耳畔，声声入骨，寒彻心扉，那是怨念所化长矛的狂嗷。
琴烟万万没有想到，她师傅心中的恨意已经到达如此地步，全然不顾自己气机逆流，伤上加伤，哪怕是被重创成这般模样，也要将自己赶尽杀绝。
慌乱之中，琴烟来不及多想，赶忙调转气机，五指并发，五道气刃齐出，勉强挡下一杆长矛的攻势，可第二杆，第三杆却已接踵而至。
琴烟想要再挡，陡然发现自己的双手软绵无力，散发出的气机更是虚弱无比，只是勉强化解了一部分长矛的力道，却不能挡住长矛的继续前进。
燕然、橙儿和雅雪，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踏地而起，三道身形如鹰如隼，疾驰纵跃，可始终感觉离那长矛有遥不可及的距离。
几乎已成定局的时候，一个孱弱的身影横冲出来，用尽全身的气力，将那袭绿衣撞向一边，苦战力竭的琴烟被撞倒在地。
耳中回荡的，那沉闷痛苦的叫喊声，是如此的熟悉，又是如此的令人难以忘怀。
还记得第一次听见这个声音，正是她最无助，也是最开心的时候，她依旧还是记在心里。
琴烟抬起头，神情呆滞，因为看到的，是那个让自己又恨又爱的男人，她恨他的薄情寡义，她爱他的率真善良。
贺峰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早已被洞穿的胸口，鲜红的血液浸透了衣衫，淙淙流淌，他凄惨地看向地上那袭绿衣，一个恍惚，好像就真得过了好久好久，他的嘴角慢慢勾起，浮现一抹欣喜的笑容。
琴烟大脑一片空白，看着他澄澈的双眸，看着他久违的笑容，还有他那他孱弱枯瘦的身形。
不知不觉间，她双手紧紧攥起，指甲刺进了雪白的肌肤也浑然不觉。
只是定定地注视着，凝噎着，颤抖着。
“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贺峰对着那心爱女子温柔一笑，想要伸手去触碰她的脸颊，想要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可她的身影却渐渐模糊。
贺峰脸色苍白，身形更是摇晃如风中落叶，随即跌倒在地上。
“贺峰!”
琴烟歇斯底里地一声喊叫，仓皇起身，踉跄着地跑向贺峰，任由那泪水落在脸颊，任由那泪水如洪水决堤般，猛灌自己早已干涸的心田。
黑衣老人方才一击，显然已经用尽了最后一丝
力气，容颜变得更加沧桑，那群行尸走肉般的黑衣人失去了支撑着他们的能量，争先恐后地扑咬过去，想要吸进黑衣老者的气机。
恐怖血腥的一幕，四十多个如狼似虎的走尸，撕咬着一团黑物，直至血肉模糊，直至碎尸万段，而整个过程，那油尽灯枯的身体再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不多时，那群黑衣走尸慢慢地收敛了眸中的邪魅绿光，对着夜幕无力地嘶吼几声后，便倒在了地上。
借尸还魂的邪术，终究是害人害己。
琴烟跪倒在地上，将处于弥留之际的贺峰斜放在自己的双腿上，一手扶着他的背，一只手抵住着他胸口被长矛贯穿的伤口，想要让那血不再涌出。
“你怎么这么傻啊......你怎么这么傻啊......”琴烟触目恸心，声嘶力竭。
贺峰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沾满血迹的手，轻轻抚在琴烟的脸上，展颜一笑，仿佛在那一刻已经忘记了疼痛。
执手相对泪眼，竟无语凝噎。
贺峰艰难地从怀里取出一个被血染红的月牙形玉石，放在胸口摩挲一番后，喃喃道：“愿我如月卿如星，夜夜流光相皎洁。我没有忘记......”
琴烟怔怔地接过那个月牙形玉石，想要抹去上面的血污，却发现越抹越红，终于看不出它之前的颜色，哽咽道：“你不是......你不是扔了么？为什么还在你手上......”
贺峰柔声道：“我又去后山，在山谷里找回来了，我觉得就算不能厮守一生，也不该如此忘记吧......让你寒心了，真的很抱歉......”
贺峰猛地吐出一口血，不甘心地继续说道：“我当初不应该这么软弱的......就算不能留下你，和你一起浪迹天涯也好啊......可是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我只是让你忘了我，我只会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受苦......”
琴烟攥紧了贺峰的已经开始变冷的手，哀求道:“你别说了，我不怪你，你有你的苦衷，我不怪你，你别再说了，我求求你了......”
“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么？！”贺峰看着泪如雨下的琴烟，一脸的爱怜。
琴烟凄然颔首。
“那日，我去后山看到你满身血污地躺在溪边，就把你带回了家，我当时就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姑娘......”
贺峰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心境，强忍着伤口的疼痛，好让自己看上去不是特别狼狈。
“我把你带回了家，我娘特别喜欢你，逢人就夸你，说谁娶了你真是三世修来的缘分，后来我们情意相投，定下终身，我那时在想什么，你知道么？”
琴烟哽咽着摇头。
“我在想......我在想我这么个人，居然真的找到了你这样的伴侣，我在想是不是老天也在可怜我，从小无父无母，终于在有生之年能碰到你......”
“可是，那一夜，那群杀手闯进来的时候，我跑进房里找你，想带你逃，却看到身穿黑衣，完全陌生的你，说实话，我真的吓了一跳，可我没用，不能保护你，只能看着你独自一个人，去面对那场浩劫......”
“我是这个镇上的百姓抚养长大的，你在，这个镇子就不得安宁，你在，他们知道你的行踪，就会天天遭到他们的追杀，我不想你这样，我也不希望镇子的乡亲这样......你知道么？”
“我知道......我知道......”琴烟低垂着头，早已泣不成声。
贺峰面色苍白，两人身下已被鲜血染红，如同一朵妖艳凄美的琼苞。
“苦命的人，等不来他想要的幸福，有时候，就连失去也是一种奢望，我的命不苦，我的生命中有过你......”
贺峰奄奄一息，眼睛却变得炯炯有神，只是那一抹黯然惋惜还是呼之欲出。
“以后，就真得见不到你了，真舍不得啊......”
这个身形孱弱，既懦弱又勇敢的汉子，说完了今晚也是这辈子的最后一句后，不远处的老妪踉跄着扑了过来，嚎啕大哭。
琴烟只是仰起头，张大了嘴巴，哭却无声，生怕吵到了闭上眼睛的贺峰。
贺峰最后是说，“对不起，又要留你一个人了，帮我照顾好母亲，我睡会......”
......
贺山强忍着疼痛，艰难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向悲痛欲绝的老妪，神情肃然又透着无限凄凉。
燕然看他伤得如此重，想要制止，却被雅雪拦住。
雅雪摇了摇头，轻声道：“让他去吧。”
燕然望着远处的老妪和贺山背后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痕，心里五味杂陈。
贺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攥拳，放于双膝之上，垂首低眉，颤抖着说道：“娘......我骗了你......”
泪眼婆娑的老妪伸出枯槁的手，抚了抚贺山的头，温言道：“娘都知道......天底下当娘的哪有不知道自
己儿子的，只是你这孩子也是个好孩子，娘不忍心你这样，放心地做回自己吧，不是你的错......”
贺山听完一怔，哭笑着点点头，揭去了脸上附着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完全不同的脸。
“娘没有峰儿了，别让娘再失去你......好么？”
贺山用衣袖抹去泪痕，强挤出一抹笑容，道:“好......”
......
从茱菊小镇出发，沿水路一路向上，穿过不同风景，会看见飞流直下的瀑布，再往上走，便来到一处幽雅寂静的山谷，山谷之中，溪水潺潺，野雏菊开的正值艳丽，嫣红姹紫的一片。
一伤心女子谢绝了任何人的帮助，以手为铲，不顾手上的擦伤，终于在曾经日日守护抚琴的坟茔处，挖出一方不大的土坑，将他的夫君埋葬。
细雨起，坟茔铸。
空坟变新坟，红颜成故人。
坟里坟外，不知谁的眼泪更滚烫一些。
烟雨朦胧下的绿衣女子，披散着头发，任由那雨水打落在身上，不似普通闺阁孀妇那般哭天喊地，而是素手抚琴，婉转一曲，琴声激荡着在场所有人的心，更在她自己的心里刻上永生不忘的记忆。
坟旁的一簇野雏菊依旧会开，而且会开的异常鲜艳，异常夺目，可今年逝去的人却真的已经不复存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