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大学第一附属医院。
一个奇装异服的男子从医院走出,在往来不绝的人群中颇为吸睛。
他戴着鸭舌帽、墨镜、三只口罩、手套,穿着卫衣、长裤、靴子,一身黑色,包裹得严严实实。
盛夏时节,却让他穿出寒秋感,带来了淅淅微寒。
来往行人不由投以诧异的目光。
苏渔走在路上,浑不在意路人指指点点。
他这么穿有难言之隐。
倒不是体虚畏寒,而是丑得没法见人,不敢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他罹患了一种未有前例的绝症,全身器官衰竭,日日暴瘦,短短十来天体重从一百三十斤骤减至六十斤,以他一米八的海拔高度,形销骨立,可想而知。
和骷髅的区别也不大了。
不仅如此,他的皮层下出现了暗红色的云雾状血瘀,随时间的流逝,颜色愈加暗沉,并大块大块蔓延,脸上也有。
很难想象,这种人竟然还活得下去。
适才他的主治医生诊断,暴瘦若得不到及时遏止,满打满算,剩下的时间不会超过五天。
为了治疗此病,耗费了一大笔钱财,四处寻医问药,然而收效甚微,病情依旧恶化。
唯一起到的作用是呼吸困难的症状缓解,作为素材,为白衣天使们增加这方面的经验。
苏渔不甘心。
他才二十岁,青春恰好,风华正茂。
作为获得过国家级奖学金的三好大学生,国家一级抬杠运动员,双十一和六一八赞助商,食堂百米赛跑冠军,光盘行动坚定践行者,杭大著名干饭王。
如此窝囊死去,对社会的损失无疑极大。
可是没有办法。
他曾在极度愤懑的情况下连睡一天,梦醒了,除了病情加重,什么也没变。
驾驶一辆平平无奇的奥迪返回家。
苏渔的家位于东湖区养生云舍小区,九幢一单元十九层,一百四十平的小窝,不大,却很宜居,
户主上写的是他的姓名,前两年才全款买的,总价数百万。
支付全款的钱,完全依靠他的聪明才智所得,合理合法、正当合德,并不依赖任何人。
大概天性使然,苏渔更愿意独处,一个人的世界,无人打扰,安定清静。
因而从十六岁起,他便不再与养父母和便宜姐姐妹妹共居,虽然他们再三挽留,但他坚决搬了出去,从此自给自足。
倚靠他人,总会心生莫名的不安,也许是生来便感情淡薄,苏渔从未想过寻找自己的生父生母。
独来独往的生活,他已然习惯,且喜欢。
瘫靠在柔软的沙发上,苏渔脑袋放空,望着落地窗外的清阳,感想颇多。
人在快死时,往往会回顾自己的一生,辉煌与低谷,大起与大落,历历在目。
苏渔的一生短暂,大多数时光在校园度过,没有春花秋月,亦没有跌宕起伏,平平淡淡。
往事如风,烟消云散。
“我这样才貌双全的人,本应在人生的舞台上大展风采,可惜世事无常,白云苍狗,在芳年华月之时溘然长逝,没人比我更惨了。”
怀揣沉重的心情,苏渔想了很多,渐觉眼皮变沉,安然入睡。
患病之后,他变得嗜睡,轻易便睡着,控制不住。
而且睡眠时间一天比一天长,有时候苏渔会想,或许哪天一睡便是永眠,也挺好,死得轻松、安逸
苏渔睡得很沉,做了一个梦,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入目所见是一间四人寝室,灰白配色,画面如同黑白遗像,色彩缺失。
“又是这个噩梦。”
粗略扫了寝室一眼,苏渔心静如水。
眼前的景象:
诡异。
悚然。
与以往没有太大变化。
让人头皮发麻。
地面被厚厚的液体覆盖,拳头大的气泡在表层跳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中探出头来。
液体缓慢蠕动,向四周蔓延。
苏渔站在入门的走廊通道静静伫立,面无表情,见得多了,也没什么值得恐惧得了。
滴答。
是液体落下的声音。
声音源头是靠近落地窗的两张床铺,粘稠如胶水的粘液沿着床边聚积,形成足够重的液滴,源源不断落下,与地面交融。
床上躺有人,出了这样的状况却没有动静,很反常。
回首望去,不见门关,只有深不可测的浓郁黑暗,如同深渊一般,择人而噬,令人望之生畏。
苏渔无法动弹,浑身被冻结,整个人僵硬、冰冷,如一尊塑像,唯一可以活动的部位只有眼睛。
苏渔的目光朝靠近落地窗的左手边床铺看去,墙壁映照出一团巨大的阴影,伏在床上,头部一动一动的,啃食着。
配合灰蒙蒙的色调,极为邪门。
恐怖。
阴森。
使人颤栗。
“咔嚓,咔嚓。”
咬得嘎嘣嘎嘣脆响,野狗暴力嚼碎骨头一般的声音,在不大的寝室反复回荡。
苏渔面色如常,快死的人,胆气常常很足。
液体伸展而来,每天一点点,很快传播到他立身的位置。
模糊黑影抬起了头,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转了一圈,从上扭到下,下巴朝天,与脖颈垂直。
苏渔眼神寒冷,直视着黑影。
那是一个十分渗人的布偶,双眼空洞,缺失耳朵与鼻子,缝制的嘴巴裂到了耳根。
本应模糊的面容,此刻却分外清晰。
从面部轮廓和穿着判断,很像他的一位室友—赵骏皓,整张脸和布偶瘦小的身躯很不搭,似乎是强行粘上去的,生硬,不协调。
衣服也按比例地缩小,被布偶穿在身上。
布偶转了个身,头朝地,脚朝天,手臂撑着床榻,弹跳而来,缺失手掌、脚掌。
“昨天脸还是林一炜的模样,现在换成了赵骏皓的脸,暗喻现实吗?”
苏渔很冷静,转动目光,端详着布偶。
布偶日趋接近,与他的距离日渐缩短,形象由开始的模糊迤逦愈加清晰。
现在,布偶跳到了开门第一张床的床头,与他的距离不足一米,很近了。
“嘻。”
布偶发出刀划玻璃似的尖笑,音调刺耳,猖獗无忌。
倒立的头颅似被刀从中间劈开,漆黑的裂缝一张一合,尺度夸张,嘴中掉落出粉末、碎骨,十分骇人。
笑声在寝室里回荡,冲击人的心脏,令人不安、恐慌。
突然。
一个头颅落地,怪笑戛然而止。
“痛,头好痛。”
苏渔猛然惊醒,双手捂着太阳穴,感觉脑袋被啃掉了一块,头疼欲裂,恨不得拿利器凿穿脑瓜,以减轻痛苦。
是梦的后遗症。
每一次醒来,都会引起头痛,且一次比一次痛。
突然,喉咙一阵翻涌,他连忙跑到垃圾桶前,张口吐出一团黑红色,散发淡淡尸臭味的血。
苏渔盖上垃圾桶,揉了揉太阳穴,精神萎靡。
“吐出的脏东西越来越少了。”
黑红色的怪异液体,他非常熟悉。
每天除了做一次梦,还会呕出这种古怪血液,随病情恶化,吐出的越来越少,并不是没有了,而是积存在体内,排不出来。
类似血液的黑红液体具体成分苏渔不知,医院检测不出,听他的主治医生说,为了检测这种未知液体,损坏了多台仪器。
苏渔只知道,这种古怪的液体,散发出尸臭味,刺鼻恶心。
“越来越像死人了。”
苏渔凝视两条手臂上的多块尸斑,凑上鼻子,闻了闻。
扑鼻而来的尸臭味!
他分明还是活人,还活着!
开始时气味很淡,微不可闻,而现在,浓到已经不得不用香水掩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