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阳城依山傍水而建,地势偏僻又险要,进出的大道,只有往北的槐安路一条。偶尔也会有行脚的商人,或者是大山里的村民,会跋山涉水,从山中的小径走过来,经由东西两处城门,进入城中。
至于南边的城门,因为通向的是千古第一邪派——天冥教的旧址,所以基本不会开放,平日也少有人来。
三天前,黎阳城西,一间简陋的茶铺里。
日当午头,骄阳似火,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茶铺老板正自摇着蒲扇歇息着,忽见西边的小径上,有一队人马风尘仆仆的赶了过来。这队人马可不似那些寻常进城做买卖的山野村民,乍一看过去,一个个精气内敛,气度非凡,好些人身上还都带着武器,一看就非凡人。茶铺老板一骨碌爬起来,上前招呼道:“几位客官,天热路远,稍作休息再行出发吧。”
为首一个身背紫檀木盒的年轻男子回头看了看队伍中的一个美貌女子,待到对方点头后,这才招呼众人进入茶铺休息。
这一行人,自然就是来自瀚海学院的苏滢等人了。
这间茶铺虽然简陋,但是里面空间居然不小,一行二十多人进来之后,居然还能空出几个桌子。
天气炎热,又赶了这么久的路,纵然是修仙之人,也有些疲乏,鹅黄衣衫的大师姐苏喆刚一坐下就敲着桌子叫道:“老板,有没有冰镇的酒水?”
茶铺老板苦笑道:“姑娘说笑了,小的地窖里只有几坛自家酿的粗糙米酒,冰块可没有。”
苏喆听完却是眼睛一亮,转头看向领桌的萧秋泓,嘿嘿笑道:“萧师弟,帮帮忙呗!”
萧秋泓长身站起,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丰神俊秀之姿,让茶铺老板不由为之一愣。只听他道:“老板,你去找一个大一点的木桶,然后把你家的米酒搬上来,放进桶里,再在桶里倒满水。”
茶铺老板不太明白,但也不敢多问,老老实实的照做了,只见萧秋泓走到木桶前,伸手只是轻轻一拂,一道玄冰真气倾泻而下,满桶的清水瞬间凝结成冰!
茶铺老板“哎呦”了一声,忍不住叫道:“我就说了,你们就是大仙人嘛!若不是仙人,哪有这种本事!”
“不过是些寻常手段罢了,不值一提。”萧秋泓微微一笑,自去就坐了。
茶铺老板不知为何有点颠倒,一边在心里叹息着“一个男人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一边忙不迭的先给客人们端上一碗碗凉茶,解解渴。
南疆的天气着实很热,厚实实的一大桶冰没多久就融化了一半,不过里面的米酒也已经透心凉了,苏喆早等不及了,上前自己搬了一坛子过来,倒上满满一碗
,一饮而尽,丝丝凉意透人心脾,一身倦意一扫而光,忍不住发出一阵舒爽的长叹,引得几个年轻的男弟子心神荡漾,忍不住偷偷看了她几眼。
苏滢看着自己这个大大咧咧的徒弟,满脸无奈。
这时,茶铺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众人扭头一看,发现竟然是个独身的女孩,大概十七八岁的模样,一身劲装,干净利落,腰里别着一把单刀,显得英姿勃勃。
她来到茶铺前,翻身下马,大步走了进来,嘴里叫道:“老板老板!快来两碗凉茶!渴死了!”
一边说着,一边坐到剩余的一张空桌前,看也没看学院一行人。
老板忙端了碗凉茶送过去,女孩一把夺过来,一仰脖,“咕咚咕咚”两口就喝干了,老板忙又倒了一碗,她又夺过,仰头喝光,一直喝到第三碗,大概是终于不渴了,这才甩下几枚铜钱,打马而去。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潇洒痛快。
众人只当这女孩是急着赶路,也没在意,继续美滋滋的喝着冰镇米酒,一路上都没什么话的南宫策却忽然站起身,走到苏滢跟前,低声道:“苏师叔,有点不对劲。”
苏滢跟其他瀚海弟子一样,对这个出身云顶城的年轻人没什么好感,皱眉道:“什么不对劲?”
“她认得我们。”南宫策顿了顿,又补充道:“或者说,她最起码认得我们中的某些人。”
苏滢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她从进门到离开,没有看过我们哪怕一眼。”
苏滢略一思量,随即便明白了。
学院的这一行人,行事虽然不张扬,但无论是气度还是装扮,都与寻常人差距很大。普通路人若是遇上了,即便不敢正面直视,最起码也会偷偷打量几眼,但是这个姑娘,从进门到现在,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在避着他们。
这只有一个可能——她认得我们,或者就如南宫策所说,她起码认得我们中的某个人,因为不想被别人看出来,所以才故意避着。
想到这里,苏滢的心情有点沉重。临近黎阳城之后,她下令步行进城,目的就是为了隐藏行踪,修罗门和大魔宫的人马不知道藏在何处,江湖险恶,不得不防。谁曾想,这还没进城,竟然已经被认出来了。
那个年轻女孩,到底是何身份?!
苏滢抬头看了一眼南宫策,想起临行前,四哥陆知闲交代的几句话,“南宫策这孩子虽然性子冷淡了点,但是他智计过人,又观察入微,经常能发现一些别人注意不到的问题。七妹这次下山,若是遇到什么难以决断的事情,可以听听他的意见。”当时苏滢还不以为意,现在看来,
四哥似乎说对了,最起码,观察入微这点,南宫策确实做到了,那女孩进门喝茶,出门上马,最普通不过的事情,却被他看出了破绽。
那就听听他的意见?
于是苏滢压低声音道:“现在我们行踪已经暴露,依你之见,我们该怎么办?”
南宫策想也不想道:“先下手为强。这女孩来的匆忙,多半是独身一人,我们可以派两个人追上去,把她抓回来,严刑拷打,逼问出她的来历和同伙,然后就可以见机行事。”
苏滢听得大皱眉头,训斥道:“胡闹!这女孩是敌是友我们还不知道,怎么能说抓人就抓人?若真的照你说的做,我们与邪道中人又有什么区别?!”
说到最后,苏滢的声音不觉大了起来,其余几桌的瀚海弟子们纷纷看过来,一脸愕然。
苏滢眉头紧皱,起身道:“行了,时间不早了,赶紧出发吧!”言毕,大步走出了茶铺。
一众弟子面面相觑,只得赶忙跟上,几个没喝完冰镇米酒的,更是忍不住瞪了南宫策一眼。
苏喆坐得近,从头到尾听的清清楚楚,路过南宫策身旁时,忍不住嗤笑道:“你们云顶南宫号称‘破尽天下功法’,靠的就是‘先下手为强’?!”
南宫策面无表情,似乎完全不觉得身为瀚海弟子,做出这种事有什么羞耻的。
……
……
自从疫病爆发之后,黎阳城的街道上就难得能看到一个人影,一半的人病倒了,卧床难起,而另一半的人要留在屋里,照顾生病的那一半人。即便偶尔有人经过,也是提着大包小包的药材,神色凄楚,脚步匆匆。
学院一行人赶到黎阳城时,看到这幅死气沉沉的模样,都有些不忍,上官剑华道:“都说疫病猛如虎,今日一见,方知是真……也不知云姑娘能不能治好他们。”
苏滢道:“神女峰医术冠绝天下,再怎么凶猛的疫病,应该也难不住她们。我们还是尽快找地方休息,等普济寺的人马到了之后,再做打算。”
谁曾想,因为疫病的影响,黎阳城大大小小的客栈居然全关了,一群人转了半天,终于在天将黑的时候,在城东找到了一家还在开的小客栈。客栈名叫明珠客栈,老板是个鳏夫,无儿无女,自己又没生病,所以才继续开着门做生意。
赶了一天的路,众人早已累了,晚饭将就着吃了些,苏滢略作叮嘱之后,便都回房休息去了。
是夜,子时。
一个娇俏的人影忽然拉开明珠客栈的大门,静悄悄的走了出来。
夜风徐徐,掀起那一袭淡紫薄衫,露出一个足以让辉月失色的容颜——云萝。
她抚着胸口,神情似乎有些苦楚,一边慢慢的向街道深处走去,一边幽幽叹道:“反正睡不着,随便走走吧。”
真正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若是心痛起来,便会睡不着觉,但若是睡着了,就很难醒来。
这是病,无药可治的病。
今夜,难道,她的病又发了?
月色下的阴影里,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年轻人走了出来,他看着云萝逐渐远去的身影,目光如墨染。
是独孤错。
只能是他。
方才云萝推门而出的时候,他就莫名其妙的醒了。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解释不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仿佛在他的意识深处,一直都对这个女孩——牵肠挂肚。
哪怕是睡着了,仍然在念着她。
云萝的身影在转角处消失,他想跟上去,但又不想跟上去,这是一个深夜,那是一个女孩,他若每次都这样跟上去,真的会显得很……变态。
半年多了,他已经习惯了自己内心深处的那种莫名的执念,也学会了偶尔要去对抗这种执念。
那么,今夜呢?是对抗,还是听从?
独孤错抬起头,看着夜空中那轮明月,不知为何,心里有一种浓浓的不安。
他跟了上去。
远远跟着。
云萝走得很慢,也很随意,似乎确实只是在漫无目的的散步,但总体来说,她还是一直往北的。
离明珠客栈越来越远。
独孤错心想,她便这样转着,我便这样看着,等她转累了,自然就回去休息了。
熟料,就在云萝转进一条小巷时,忽有一道微不可查的幽光,从夜色中探出,径直刺向独孤错的双眼!
独孤错倏然一惊,忙运起逐风诀,迅捷无比的向后退去!
饶是如此,仍是慢了一点,他的脸上,被划破了一道口子。
再看那道幽光,竟然是——一根头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