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掩面,百里尧真想借口自己喝醉了,就这么起身回屋去休息,可透过指缝间看到王寿那微皱的眉头,百里尧打消了这个念头。
白日里王寿能为百里尧杀了那里监门,今夜,他就能为他自己杀了百里尧,王寿所说的这些话,可都是株连九族的重罪。
“大哥这番肺腑之言,我深明其中道理,但还请大哥听我一言,此事事关重大,做成了富贵百代,做不成万劫不复,还当从长计议啊!”
有些事情你反抗不了,那就只能顺从,百里尧本想安稳过这一世,既然不安稳亲自找上了门,他也只好做出改变。
王寿的表情缓和了不少,问道:
“弟弟可是有了打算?”
这事这么突如其来,百里尧又怎么可能有了打算?
端起酒碗,百里尧道:
“大哥,今日天色不早,不如喝了这最后一碗,也好给我一晚的时间好生思量一下,明日再告知大哥,如何?”
酒碗相碰,王寿豪爽道:
“理应如此!”
躺在通铺上,王寿位于最里,百里尧则是最外,仰头看着屋顶随风飘摇的茅草,百里尧久久没有入睡。
连夜从这里离开?百里尧没有勇气下这个赌注,毕竟王寿偶尔翻身时腰间的铁镰碰得床面直响。
以往看历史,越是造反的桥段,便越吸引人,可此时的百里尧,真是老鼠钻到烟囱里——两眼一抹黑。
造反都需要什么?粮食,钱财,兵力,武器,这还只是前期的积累,百里尧要做的,实在太多……
也不知昨晚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日起床时,屋子里已然一个人都没有。
“卧槽!他该不会已经“揭竿”了吧?”
也难怪百里尧会生出这个念头,看太阳的高度,也就不到辰时四刻,照往常,王寿应该还在酣然大睡才对。
急忙之下,只穿了一只草鞋的百里尧,冲到屋门外,看到站在那里教导王彦打拳的王寿,才松了一口气。
“去,将我刚刚教你的好生练练。”
嘱咐了王彦一句,王寿来到百里尧面前,看他那副慌乱的模样,笑道:
“昨晚睡前想了一下,弟弟说的确有道理,怎样,可有想法了?”
百里尧一整晚就没怎么休息安稳,倒也让他大致想出一些头绪来,毕竟造反嘛,说到底也就那么一回事。
随着王寿回到草屋中,静坐在桌旁,百里尧才开口道:
“大哥既有为天下苍生寻一条出路的想法,小弟着实敬佩,但有勇,也要有谋,不说来日,只说当下,想要揭竿而起,最起码也要有人有粮,只靠我们这一亩三分地,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王寿眉头微皱,但片刻后,便大笑几声,一把抓住百里尧的手,拉着他就向屋外走去。
“爹爹,你们要去哪啊?”
对于王彦的问题,王寿并没有回答,这一路之上,百里尧只觉得自己的手臂都要被他捏断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二人在里正院外驻步。
连院门都没有敲,王寿推开门,径直走到院中,许是听到了脚步声,从屋内走出一位三十出头的妇人,这还是百里尧第一次见到什里之外的人。
“呦,王寿兄弟,这是来找我当家的?”
王寿笑了笑,这才松开了百里尧的手臂:
“嫂嫂说得是,裴林可在?”
这裴林,便是本里的里正,也是里中唯一一位读过几日书的人。
妇人看了眼百里尧二人,侧身朝屋中喊了句:
“当家的,王寿兄弟来了。”
说罢,院中的一处角落而去,显然是将屋中的空间,留给这三个男人,毕竟那个时代,讲究得就是个“三从四德”。
百里尧随着王寿才走进屋中,迎面桌旁正站着一个男人,男人虽然衣着同样朴素,但身上那股也不知是天然还是后天装出来的文人气质,倒是让百里尧心中叹了句:
还好没又是个“四肢发达”……
裴林两步上前,面带为难地看了看王寿,明显有什么心事,又转头看向百里尧:
“这位兄弟是?”
“他叫百里尧,同我的亲兄弟一般,不是外人。”
听王寿这般介绍,裴林这才将令他为难之事说出了口:
“王寿啊王寿!你这次可闯下大祸了!”
经过裴林的讲述,原来是昨日王寿杀了的那位里监门,乃是本亭亭长的侄子,就像昨晚王寿说的那样,若只是杀了个普通官吏,裴林完全压得下来,可谁成想,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
相比于裴林的满是不安,王寿只是一愣,便泰若自然地坐在了桌旁,道:
“裴林兄弟,不就是个亭长么?瞧把你给吓得。”
裴林嘴角的肌肉微微颤抖了两下:
“按大秦律,你杀害本里的里监门,应当处以极刑,就连我这个里正,恐都难逃连坐之罪!”
提起连坐,那是秦汉时期律法中最常见的词语之一,一人犯罪,株连亲邻,在当时甚至还鼓励人人见义勇为,若是袖手旁观,也要被罚几副铠甲,也就是刑具。
王寿微眯了眯眼,饶有意味地看着裴林问道:
“哦?这么说来,此时还真有些难办,不如你将我捉拿,去亭长那令功,如何?”
百里尧自昨日见过王寿杀人,便知道,这王寿在乱世之中,绝对是个杀伐果决的角色,再结合昨日两人的夜谈,说王寿是当代的“小曹阿瞒”,也不为过。
脑筋转得很快,百里尧上前一步,将正准备说些什么的裴林拦了下来道:
“里正,不知全里共有多少百姓,又有多少田地?”
裴林身子一怔,满是疑惑地看着百里尧,虽不知他为何发问,却还是答道:
“本里共计四百八十七人,除去服徭役的壮丁,现有二百不到,田地倒是千亩有余,你问这做什么?”
坐在桌旁的王寿,面庞浮上一丝笑容,笑容中满是欣赏,在他看来,即便他没说,百里尧也明白了自己今日带他来这的目的,他虽没读过什么书,但却是个聪明人。
缓缓站起身,王寿走到裴林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再看裴林的反应,不可谓不大。
“造、造反?”
裴林的这声,着实不小,院中传来一道坛子碎地的声音,王寿的手正搭在裴林肩膀,不禁地用力按了下道:
“你再大声些,那咸阳的秦皇帝,怕是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接下来的一刻钟内,屋中静悄悄地,没有一丝声响,裴林呆坐在桌旁,双眼盯着地面,脸色惨白,手指还微微颤抖着。
王寿则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倚靠在门边,时不时向院子中望上一眼,显然在确定院中的妇人是否还在。
不知是因为深知王寿的习性,还是裴林心中也确有造反的心思,一刻钟后,他站起身,声音略微颤抖着道:
“从小我便知你,不是个安分的人,事到如今,唉……罢了,你昨日闯下的祸,按律该杀头,造反,按律也不过是株连九族,缩头是个死,伸头也是个死,我就随你荒唐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