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唱戏声变得凄厉了许多，似乎是刚刚击碎房顶的事情激怒了她。
这出戏很快就唱到了高潮时分，戏院之内风声乍起，黑雾弥漫。
房顶突然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
宛如画中走出的女子，一身青衣，身材颀长匀称，肤若凝雪。
五官更是精致俊秀，一双眼睛流光溢彩丝毫不输于空中星辰。
只不过那光彩更类似于火光一些，而且随着她的身子愈发凝结，情绪明显也在找回。
直到那双眸子彻底变成了鲜红色，她的脸转向了周楚等人。
在目光落在周楚身上时，很明显滞了一下，多看了好几眼，突然开口道：“你，离开。”
极其嘶哑生疏的声音，像是被烟熏坏了嗓子，又好多年没开口一样。
“你，往生。”
周楚的声音温润清淡，和这女子的声音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不怕死？”女子皱了皱眉，声音如同生锈的铁片在铁板之上摩擦一般刺耳。
“怕，怕你又死了。”周楚没给她继续询问的机会，抢先问道：“妙音子，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好久没有人这么称呼我了……”妙音子露出了怀念的神色。
明显她仍然留恋那种名扬天下的风光。
“那都是旧事了。”最终也不过是一声长叹。
人世繁华，纸醉金迷，到头来当真不过一身长叹。
“能告诉我当初戏院发生什么事了吗？”周楚并不避讳。
妙音子的眸中血红色更盛，但并没有想象中的突然癫狂。
“已经这么多年了。”虽然乍听上去她的声音很平静，但其中的波涛汹涌实在是很难言明。
“那为什么要终夜咏唱一首《山有扶苏》？”周楚继续问道。
“为什么要告诉你？”
妙音子情绪明显波动了下，她本来就只是看这小道士足够帅气，正好自己沉寂了这么多年才和他说上这么几句的。
只是他明显情商很低，聊起天来全都是死穴。
要不是看他长得帅，自己早就动手了。
“走不走？”
还没等她继续说下去，周楚身后的唐捕头声音很弱，插嘴道：“走，现在就走。”
“都不要走好了。”妙音子不再废话，一身黑气遮天蔽地向众人袭来。
捕快们已经吓得瘫痪在了地上，他们不过凡人，怎么见过这种阵仗？
唯一还有些行动能力的只有唐捕头了，此时的他已经完全躲在了周楚身后，根本不敢探出头来。
“你来？”周楚看向一旁的管宁。
“我来！”还没等管宁回答，孔灵的身子已如离弦之箭般弹了出去。
速度够快，但剑气并不强势，甚至连妙音子的外围黑雾都没有打破。
在此时，异变突生！
孔灵不知道从哪里，竟然突然掏出了两枚闪烁着金光的肃清符，手法极快地贴在了黑雾之上。
本来流窜的黑气迅速集中，然后汇入符箓中。伴随着符箓上的金光越来越淡，黑雾明显淡了许多。
“九宫裂魂法阵！”
只见她指尖飞快向戏院中九个位置点去。
整个戏院仿佛苏醒了，亮出一道道彩光裹挟着炫目不可直视的白光，向着妙音子的身上笼罩过去。
整个黑夜都变成了白昼，好像一场盛世烟火。
“金门灭魂阵！”
在戏院中心突然立起四道金色的大门，向着中心的妙音子围剿过去。
每一扇门都足足有百尺之高，黑气完全被包裹进去。
这每一扇门都是死门，本来原阵是设计了一个生门的，但孔灵明显没有让妙音子活着出来的想法。
“九天玄雷阵！”
整个空间一度都在扭曲，气息在经历短暂杂乱之后，从正东方向汇聚出一股强势的雷气，向着被金门围住的妙音子身上劈去。
如果道行足够的话，吸引来的乃是真正归属九天的真雷，但孔灵明显没有这个实力。
整片天地仿佛连续放了三场烟火，好久硝烟才弥散开。
虽然不知道妙音子究竟死没死，但至少也是重伤。
连续三个强势阵法，纵是魔物也未必顶得住。
这种除魔方式其实也不错，但周楚并不很喜欢。
最大的原因就是实在太费钱了，这三场烟花秀不仅拆掉了这破旧戏院所有房间，而且恐怕能直接烧掉这次除魔收入的三成。
能一剑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这么费事？
“为了瞒过你们布置这些阵法，我花了好多的心思呢！”孔灵蹭到了周楚的身边，抬着头看着他，似乎是在等待着他的夸奖。
周楚只能给出一个礼貌性的微笑：“还不错。”
“这次的花销你有时间可以帮我结一下，我所有钱加进去还是差了不少……”她的声音很低，嘟着嘴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周楚叹了口气，转过脸看向躲在他身后的唐捕头：“在原定的酬劳之外，她布阵的花费你们来报销。”
“好的好的。”唐捕头根本没有二话，犹豫了下才问道：“那妖邪已经消灭了吗？”
“没有。”周楚摇了摇头，看似不经意般一剑挥向面前不远处的废墟。
从废墟中传出一声哀嚎，本来想要躲在废墟中修整，等周楚等人打扫战场时偷袭的妙音子，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挥剑。
而且这剑法还那么强势，本来自己已经被连续的几个阵法严重摧残的身体完全撑不住。
她的身体已经在逸散了，虽然还有许多执念，但去投胎轮回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临消亡的瞬息，终于克服了黑色，重拾了透着白色的神智，一生中经历的所有事如同过眼云烟一样掠过。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的故乡是哪里了。
还没到五岁，一场大饥荒，小弟夭折，她被送到了戏院。
很快她就发觉自己的身体中多出了一个声音，是小弟的灵魂，落入了她的身中。
虽然听上去是件很可怕的事情，但对于那个时候的她而言，这反而是灰暗生活中不多的亮色。
离家的孤独、练戏的枯燥、师父的毒打全都有了倾听者。
经过十多年的磨练，她也终于成名了，但也就在此时，她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了变化。
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会短暂地失去意识，陷入混沌黑暗之中。
后来她才知道，是自己的小弟占据了自己的身体。
直到那时，她才知道小弟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终日不见阳光，她成名之后也很少在和体内的小弟说话了。
孤寂之下，他直接占据了自己的身体。
作为对于小弟的补偿与亏欠，她也默认了这种行为，甚至在内心深处，对小弟有了种莫名的情感。
她寻遍天下，想要找出让弟弟复活的方法，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她拜到了一个名为南华老仙的老者。
人各有命，命格有数，想要救小弟只有把身体彻底给他这么一种办法。
像这种轮番占据，对双方的灵魂都有很大的损害。
她曾经想过离开，但戏院并不同意，甚至还把她圈禁在了房间中。
小弟想要这副身体，那就杀掉所有戏院中的人，再把身体给他好了。
因此才有那场火灾，在南华老仙的协助下，被打造成了灵异事件。
龙门道十道长也觉察出了南华老仙的存在，故而才刻意放弃了继续调查，只是进行了一层封印。
每年末春的戏声，乃是思念的回响啊。
消散之前，她的脸上依旧是笑容，指尖一弹，灵识落在周楚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