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此物早出百年,早出十年!我大秦会少死多少大好儿郎啊!”
麃公扬起头来。
喜这是第一次见到麃公这副模样,那只独眼中已经是噙满了泪水。
涕泗横流。
麃公一半是喜极而泣,一半却是懊恼。
人在马身上,双腿无处可放,以至于无法很好的控制战马。
那就做个搭脚的地儿不就好了?
多简单的事儿!
这么多年怎么没人想到呢?
不说战死于敌手,单说坠下马身,被活活踏死的士伍就不计其数。
而这些伤亡,本是可以避免的。
悲喜交加之下,麃公彻底无法掌控自己的情绪了。
好半天,麃公才慢慢缓过劲来。
喜适时递上了一张纸,麃公劈手拿过,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喜,此物吾会拿到军中找人试用,若是可行,就可以用在大秦的每一个骑士上!届时,还需要汝将图纸供出。”麃公嘶哑着嗓子说道。
“喏!”喜点头应道,这本来就是用于军伍中的,他根本就没想过藏私。甚至连什么奖赏暂时都还没想过。
当然,如果有那就更好了。
至于麃公说的试用,他们俩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必行的程序。都是老兵油子了,军中到底能不能用,有多大的用处,看一眼便知。
“将军,其实吾还有一个想法。若是抛去颈靼、胁驱,仅在嘴勒上系以辔。那即使是单骑也可以绳相控,就不需拽着鬃毛驭马了。”
喜又说道。
“这倒是简单,回去我让人弄上几套便好!”麃公点了点头,手里微微掂量了掂量这骑马之具。
“汝这还未想名,那……”
喜打蛇随棍上:“还请老将军赐名。”
“嗯……”麃公微微一沉吟:“此物既然是在马上踩蹬所用,那就叫……”
“马镫?”
喜抢答道。
麃公瞪了喜一眼。
你不是让我赐名吗?怎么自己说了?
不行,这个名不能用了。
“就叫踩马吧!”麃公捋着胡子说道。
又不是天天读书的儒生,一个老兵油子能取个什么好名字。
这名不算好听。
喜甚至觉得还没有自己想的那“马镫”好听。
但既然是让赐名,那再难听都得咽下去。
要不然就多多少少有些给脸不要脸了。
“彩!好名字,俗即大雅。”喜唱彩道。
麃公没有发现喜这话里头的问题,捋着胡子自得地笑着。
“还有一个问题,这用的可是铁?”
麃公又说道。
“正是!”喜点了点头:“多年前,我就已经想出了这造铁器的法子,不仅能提升铁的韧度和强度。
但是时间不够,工匠还没有制出铁剑,所以到底跟铜剑比起来孰优孰劣,现下还不知道。”
麃公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现下铁剑早就有人造出来了,以前也说过,造价太高,不适合运用在军军伍中。
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此物颇有分量,皆是由铁制成?”
“没错,是以铁水一次性浇筑而成。”喜应道。
“不妥!”麃公摇了摇头。
“这样一来,造价实在是过于高昂。甚至因为这重量,反倒不利于行进。”麃公又微微掂量了一下,沉甸甸的铁在手中都有些坠手。
“的确如此!但是若以木制,恐易折断。”喜也知道其中厉害。
这两块铁,看似不算很重。但是若在骑马奔袭中,因为这个踩马带来了哪怕一点点的阻涩。在军阵中,这一点点,就完全足够致其于死地了。
这个后果,谁都不愿见到。
麃公却笑了:“喜啊,你还记得在部曲中用过的长矛?”
“记得!”喜点了点头。
“如此利器,不也只是带了个金头。矛杆皆是木制?要知道过刚则易折,数丈的长矛,若是皆以金制,刺杀之下极易崩断。”麃公说道。
这话看似是在说金木,但是喜却觉得麃公似是话中有话。
连忙拱手道:“还请老将军明示!”
“吾近日里听了一个传闻,樊於期将军似是对汝颇有微词。
当然,仅仅是传闻罢了,你不须过多在意。
但汝现下,确是风头过甚,吾只怕会引来灾祸啊!尤其是那纸……言尽于此,汝是个聪明人,自己好好揣摩吧!”麃公捋着胡子道。
“樊於期将军?吾与他素不相识。将军今日之言,喜自当铭记于心。再谢将军!”喜又行了一礼。
这话倒的确让他心生警惕。
最近这些事,似乎是有些太过招摇了。
纸……他的确是好意,但今日一听,喜才猛地反应过来。
自己似是已经触碰到了贵族的底线。
可以说,在某一方面,他已经成了全国贵族的一处心病。
贵族之所以为贵族,不仅是因为战功、因为祖宗荫庇。贵族和庶民之间最大的差距,便是知识。
贵族能识字,能读书,能吸收百家之言。但是庶民没有机会,这样一来,他们之间的差距便会越来越大。而那些贵胄才能坐稳他们的位置,丝毫不怕有人会取而代之。
光用脑子我都能算计死你,你一个只会耕田的庶民有什么本事跟我作对?
但是现在,在纸的出现后,这种差距已经在慢慢缩小了。
纸价低廉,文房四宝对于一个五口之家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以承受的负担。读书识字不再是贵族的特权了。
如此一来,不消数十年,甚至是数年。大秦将遍地皆是识字之子。
现在没有人来攻讦,是因为喜没有什么错误。又或者说,这处心病还不致命。
但若是假以时日,等这处心病发展成了恶疾,定会有人出手。
心病还须心药医,这心药就是他的命!
上一个如此触及到贵族之底线,成为贵族心病的,还是那大肆改革的商君。
但是商君的结果呢?
要知道,这天下是秦王的,但终究还是贵族的。
喜长出了一口气。
商君已为前车之鉴,他若是不想沦落到身首异处的下场。那就得让所有贵族皆忌惮与他。
喜眯了眯眼。
原本他是打算,若是时机成熟,便将这火药交给诸位老将军。
但是现在看来,不行!这火药现下是他手中最利的刀,有刀在手,心里才稳当。
他们最好别伸手,要不然伸一只乃公就剁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