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国的县学制度,每县收50个童生,其中20个是衙门负担花费。
每年进行考核,由教谕负责内部评定,留谁不不留谁,都是教谕说了算。
如果觉得自己很牛掰的,可以直接参加县试,合格的就成为秀才。
许舒能进入县学,因为有慕容维的推荐,前任县令的考核,教谕评测的成绩优秀。
俗话说,欺老莫欺少,一个少年才子,大家都会比较宽容。
在县城十年,许舒的一大经济来源,就是参与富户家的宴会,现场作诗,获得打赏。
但十年了,能背得出来的诗实在不多了。
这天,县里的首富,裴老爷办六十大寿,县里的人物都要去恭贺。
许舒也收到了邀请,是作为表演嘉宾来吃席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要祝寿了,几个文士得当场作诗。
许舒酒喝多了几杯,想不起来写什么好,就抄自己的旧诗了。
当初在小鸡村,被老爹提着到处转,写过一首,过了十年,估计没人记得了,于是大笔一挥: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写完就有人叫好:“妙绝,此诗可入画!”
许舒客气地朝大家一拱手:“承蒙夸奖。”
一脸得意地走回自己的位置,这下,可以敞开了吃喝了。
然而,裴老爷的脸却阴沉了下来。
“许生,这诗是你的新作?”
听到裴老爷这么说,许舒心里发慌,我十年前写过的,难道这老头还见过?
“抱歉,我近来没有新诗,这是多年前写的。”
许舒知道,在人家宴席上,出示旧作不是不可以,但不能是第二次出示,这就算骗吃骗喝了。
“你确定是你写的?”
“当然啊!”
哼!
裴老爷俯身对管家说了句什么,管家马上跑回内院,从书房里拿了本书出来。
“许生,你且来看看这本诗集。”
许舒莫名其妙,接过来,封面写着《崔侍郎诗钞》。
“哪个崔侍郎?”很好奇,翻了起来。
裴老爷并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翻到第一页,看了下序,原来就是本朝的崔侍郎,三年前刻印的。
看到第一首,就把他吓了一跳。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这不是,这不是……我写的吗?
裴老爷不满地说:“许生,都说你写诗极好,然而今天怎么抄袭别人的诗来哄我?”
“我没有抄袭,这诗是我五六岁时,在乡间旧作,怎么会被编入崔侍郎的诗集里去了?”
那些文士把诗集夺过来,开始起哄:“原来许生的诗名是抄来的,难怪我等比不上。”
“你说是你写的,证据呢?”
许舒张口结舌,对啊,证据呢?
心里大骂:欺世盗名的崔侍郎,这是公然剽窃啊!
他很好奇,自己十年前写的诗,是怎么样传到了京城,被崔侍郎给抢去了署名权的?
他把那诗集抢回来,往后面翻,忽然看到另一首: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我了个去,抄上瘾了。
他胜利地举着诗集,对大家念了一遍:“诸位,这首诗,是我刚进县学的时候,老教谕让我作诗,我当场写出来的。”
老教谕就在堂上吃酒,许舒冲他喊:“老师,你说是不是?当时还有几个人在场,这不能是我撒谎吧?”
老教谕脸色有些尴尬,眼睛转过一边。
“老师,你说啊,当时还好多人看着呢,谁不知道是我写的?”
所有人都看着老教谕,他躲不开,只能说:“这么多年了,又没留存证据,谁还记得谁写了什么?我每年那么多学生,那记得了这么多?”
许舒想不到老师睁眼说瞎话,大喊起来:“不对啊,老师,你都把我这诗挂在墙上挂了一年,这怎么会忘了呢?”
老教谕站起来,愤愤地说:“许舒,你是会作诗,但是不是作过这一首,我真不记得!”
许舒目瞪口呆:“诸位,天地良心……”
然而,已经没人听他说话了。
“这位许舒,居然偷到当朝诗人的头上,这是欺负我们孤陋寡闻。”
“以前他写的那些,是不是他自己写的,还得查一查。”
满堂宾客,一片哗然。
裴老爷脸色大变,吩咐人把他请出去。
许舒心里就像吃了一坨稀的,别提多恶心。
他从没想过,搬运过来的唐诗给编成一书,署上自己的名字,把这神童诗人的名号做结实了。
因为他根本没想过当个文士。
虽然严格来讲,许舒也是抄袭,但抄远方的诗人,跟抄隔壁的诗人,还是有本质区别的。为了生活,小范围骗人,不算大恶。
崔侍郎这算什么?
你官都当得那么大了,还要这点虚名干什么?
许舒现在是身败名裂了,已经呆不下去了,但他不想这样离开。
一个人不能承受不应该得的惩罚。
能宣判他抄袭罪的,不应该是这些人。
县学里有几个同窗跟他关系不错,也知道他的底细,都愤愤不平。
这些诗明明是许舒写的,怎么成了别人的了?
可是,要让人知道崔侍郎抄袭,这可不容易。
许舒冷静下来,想了一招,干脆来个釜底抽薪,把自己还能背得出来,但还没公布过的诗都写出来,用“才华”来碾压这些人。
大家都同意这做法,有两个同窗还答应,一个作序,一个作跋,没钱刻印,那就手抄,正式出一本诗集。
年轻人说做就做,许舒在房间里默写,这些同学就在外面抄。
许舒默一首,他们就抄几十份。
这样弄了两天,大概默了四十几首诗,全都是没有公布过的。
自然,许舒在同窗的眼里,形象又高大了一丈。
想不到一个人被逼的时候,才华能如此爆发。
每一首诗传出来,都引起一阵惊呼。
每一首都是那么精妙绝伦,美轮美奂。
许舒心里冷笑:“姓崔的,我这里每一首都是惊世名篇,你那堆臭狗屎怎么比得上?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只要装订一下,就可以成书了。
到时候,给本县有名望的人各发一本。
他已经能想像得到崔侍郎那胀成猪肝色的脸。
抄袭可耻,硬抢更可耻!
……
夜里,县学着火。
火是从许舒房间里烧起来的。
确切地说,火是从那堆书里烧起来的,而且,门还从外面被锁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