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约五旬的男人一路进来,身形矫健,他眼神如刀,两鬓稍显斑白,一张坚毅脸庞像是刀凿斧削一般分明。
这便是林氏的父亲,也是当今大新皇朝定国公,林远征。
林远征目不斜视走到老太君旁,轻声问了句好,这才直起身子,视线扫过花厅众人一圈,一句话掷地有声。
“开宴。”
原本吵吵嚷嚷的众人赶紧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林氏也寻回了自己的席位,却看到两个孩儿竟然不在了!
她赶紧四处张望,这才在门口的一张小板凳上,看到抱着只烧鸡埋头苦吃的两个孩子。
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她正准备入席,却听到一个尖锐女声响起。
“这桌子也不是谁都能坐的吧?”
她回头一看,正是在门口见过的“嫂夫人”。
梁氏,林家长子林之棠的正妻,按照大新皇朝现有的勋爵制度,她嫁给国公长子,便是侯爵夫人。
这两年老太君年事已高,府中事宜已经懒得操心,而定国公林远征参军国事,每日事务繁忙,府中大小事宜便交了长子林之棠管束,林之棠又是个耳根子软的人,许多事情便是任由这梁氏说了算。
一来二去,林府上下仆从,竟大都以梁氏马首是瞻。
是以今日林氏进府,却竟要屈辱地从角门而进,显然便是梁氏从中作梗。
那口气她忍了,但这会儿,梁氏竟要逼她们一家三口上不了桌,林氏可不是受这气的人。
她站起身来,将两名孩儿抱回桌上,然后回首望了梁氏一眼,熟练运用起平日在陆府饭桌锻炼出来的说话技巧。
“吃这么多饭也堵不住你的嘴。”她轻飘飘的一句话飞过去,刺得梁氏眉毛一跳。
带着一抹冷笑,梁氏坐下了。
“哟,今儿穿得如此好看,这缎子纹理,我竟没有见过呢。”梁氏不阴不阳地率先挑起话题。
“还行吧,江海新出的流水缎,也就这样,不值一提。”林氏优雅地弹了弹衣袖上的灰尘,端坐笔直。
“是吗?我可听说这缎子是妹妹从裕氏布行赊的呢,哎呀,这点银两,妹妹找我,我还不随手替你付了嘛。”梁氏捅出了第一刀。
“唉,本来我是想在裕氏布行拿一块缎子随便剪剪的,谁知道有人送了我两匹,实在是用不完,只好退还给布行了。”林氏轻轻松松地接下,反手又笑眯眯着推过去一掌,“哎呀!莫不是嫂夫人竟然没有吗?早说呀,早知道我留着送你了!”
梁氏俏脸一黑,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
“不吃啦?”林氏莞尔一笑,朝着两个孩子说道,“赶紧谢谢妗娘,这么多好吃的全都不吃,都留给你们俩啦!”
两个小不点立刻手舞足蹈地喊了起来:“谢谢妗娘!谢谢妗娘!”
然后将她碗中鸡腿抢了过去。
梁氏咬着银牙,终究还是嚯地一下站了起来,另走几步,到其他地方去了。
定国公平日里虽然严肃,但节日时却也并无太多规矩,花厅中各人叽叽喳喳到处喧闹,也没人注意这边的动静。
倒是不一会儿,南面各扇窗子依次打开,众人的视线便也穿过窗棂,往外望去。
花厅南面的戏台子已经搭好,戏子演员们也已准备妥当。
一场大戏,即将开始。
……
翊王府。
相比于勾栏的热闹张扬,以及定国府的深沉内敛,翊王府中的诗会却显得典雅许多。
王府内里,古韵悠然的园林被一盏盏画有字谜的花灯隔开,众人便摆开宴席,坐而论诗,偶有几人跨过廊院亭台,就着这朗朗秀月,吟诗一首。
众人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满口奉承之词。
陆轻语不习惯这样的环境。
如若不是花霖郡主邀请,她断然不会参与到这样的诗会里。
一群读书人,不写经世之文章,考取治世之功名,整日里沉迷在酒色虚名中,以诗词博取些不值一提的虚名,实在不是她心中读书人该有的模样。
她就想呆在园林的一角,等到诗会散场,陪郡主看了她好玩的玩具,就此回家。
但兴许是受到诗会热闹的氛围感染,嘴上说着没什么意思的郡主,这会儿却拉着她四处溜窜,不时地还对诗会上某位才子新出的诗篇品评一番。
没过多久,便碰上了熟人。
于明忠,在京城诗词界也是小有名气。
当然,对于陆轻云来说,他更重要的身份,是于御史的儿子。
俗话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仇人的子女见面,那嘴上一番交锋自然是少不了的。
但或许是顾忌着花霖郡主的脸面,那于明忠对陆轻云不敢言辞太过锋利,不过他很快便寻到了另一个目标,当着众人的面说了起来。
“你那兄长陆安平,听说前几日又去勾栏里厮混了?这勾栏有什么魔力,让他整天流连忘返?不像我们这些书生,整日里只会在书院和山水间行走,写字作诗,生活好是无趣。”
众人皆听出他言语中的讽刺之意,也乐得配合笑了起来。
于明忠前几年考中举人,而且才学不错,明年春闱说不定便能考取贡士,这时候和他处好关系,是很多人顺势而为的动作。
“家兄才学渊源,平日里四处游走亦是采风之举,并非旁人所想那样游手好闲。”
陆轻云皱着眉头,替自己兄长争辩。
“哦?”
原本只是上来逞逞口舌之快的于明忠,却被她这一番话激起了几分火气:“如你所说,似陆安平那样的酒囊饭袋也会作诗?”
“作诗有何之难?兄长曾在我眼前,三步为之。”陆轻云傲然道。
三步成诗?
她这话一出来,周围一片哗然。
就连抱着陆轻云手臂的花霖郡主都探出头来:“轻云,你那兄长还会作诗?你以前不是和我说他目不识丁,饭桶一个?”
陆轻云脸色微微一红:“那是我以前妇人之见,做不得数。”
而另一边,被陆轻云激怒的于明忠呵的冷笑一声,长袖一挥,朝着众人拱手:“今日明忠受世子邀请参加诗会,不曾想竟被她羞辱,吾等在此谈诗论对,何等高雅之事,她却说那游手好闲的二世祖随口便可为之。”
说着说着,他似乎是实在气不过,竟抬起折扇,直指陆轻云:“今日你若不给在场众才子一个说法,明日便叫你后悔得罪吾等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