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归伸着懒腰,站起。
他此刻在前堂,跟前便是刘革匠和他那条怪狗死掉的那块地。
手中把玩着那枚白色物件。
一截指骨。
大门坏了,现已有木板抵放,临时应付。
屋顶的缝隙也被蛛丝堵住,再不漏水。
地上,只余下刘革匠的昨夜的那身衣服和蓑笠,以及十数张剥得厚薄均匀,但油腻恶心的皮。
还有一小滩暗红血迹,此刻已干透。
七娘立在他身后。
为了继续乔扮瞎子,他不得已摸了几把油叽叽的皮,此刻正在制棺围裙上狂擦。
至少有一张是人皮,刘革匠的皮。
其它的便不好辨认了,苏归实在不想碰这些玩意,晦气。
“七娘,你认识这两只妖怪吗?”
“你倒是不害怕。”
她沉声答道:
“人形那个,并不多见,唤作皮偷子,别名摘壳蟹。据说是东海有虾蟹,专取贝、螺寄居,充作自己的壳,由此化用为这类的称呼。
“他们本体多只余骨架,喜剥他物之皮,披在身上,藏匿苟活在各处。但不喜保养,皮坏、腐就会去觅新的。
“那黑狗,便是皮偷子的肉奴。
“皮偷子本体较弱,但颇具灵智,他们往往会寻一生灵,用秘法生剥其皮制成本命蛊,以此驯养失皮的肉奴。
“肉奴披皮,可获原主神通,但代价是失去神智,贪食血肉。而掌着本命蛊,可使得皮偷子在危机时,与肉奴互换性命,抵过一死。”
七娘看着地下,心有余悸地继续言道:
“二者同行,如引犬猎户,相当棘手。常是先宰肉奴,之后慢慢对付正主。”
苏归听得惊惧不已,这两只妖怪,竟然如此可怕。
难怪昨夜七娘如此冒进,她有旧伤,若不先强杀了肉奴,拖到久战,必败!
七娘指着地上那些皮,又道:
“皮偷子最爱可化人形的……精怪。”
说到这词,她似乎不舒服的停顿一下,兴许是用这个词形容到了自己,心中不悦。
“这里的多是人皮。黑狗,鼠精……呵,本命蛊竟是之前穿的那张——这肉奴原身是人,便是你那位真正的刘老哥。”
卧槽!
听她这么一说,苏归才看出来,刘革匠那张皮与其它的都不相同,内面有浅红色铭文。
皮、毛为血气间夹之水,不在狱瞳直接视察范围内。
皮偷子兼有骨、气,独少了血,难怪不能直接瞧出真身。
记忆里的邻居竟是不知在何时,遭了妖孽的毒手!被妖怪窃皮伪装,还被迫为虎作伥,做了仇人的狗!
此妖实在歹毒至极!
“苏掌柜,你竟是一点都不害怕?”
“七娘,你能不能看仔细些?我都快被吓尿了好吗!”
他捏住大腿,强逼自己不要乱哆嗦。
“寻常来说,皮偷子不回去雨多或是雨太少的地界。雨多,潮湿,皮易腐;雨少,干燥,皮易皱。晔州确实是个好去处。这些皮你不要了吧?”
七娘说道。
苏归直摆手,他现在只想马上从这鬼地方搬出去,越远越好。
她唤蛛丝将洒落在地上的物件包裹起来,吊上空中。
“想来该是近来莫名多雨,怕皮都受潮,他又见着你家来了生人,顺势起了歹心,故而匆忙行事。”
“她好像一直在向我暗示自己是人,可她难道忘了皮偷子昨晚进来的时候,叫了一声八脚虫吗?我又没聋。”
他却是听得走神,想到了别处。
“苏掌柜!”
“嗯——嗯?”
蛛丝将棺盖拉起,勉强盖正,随后千丝环绕,将破棺材裹了个结实。
“我身有要事,就此告辞。”
“你要走了?等等,别急啊,都中午了吃顿饭再走也不迟……啊,不是,那啥,你要去哪?”
苏归一时语无伦次。
白将军刚刚的委托,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七娘没有回应,只是牵引梁上蛛丝飘落,唯留下堵漏的透明丝团。
她眨眼间又化为蜘蛛真身,任凭丝线将棺材和皮偷子的遗物绑在身上。
这倒是他没想到的,原以为,会有须弥芥子一类的法宝帮助她收起东西,结果竟是最原始的肉身背运。
不过也是,她要真有那种东西,又何必找自己买棺材呢。
“七娘!七娘!”
丰七娘不答话,也可能是化作真身后,轻易不能人言。
她连带着负重,身形变小,缩至成人膝盖高时,似乎再不能缩,跳上墙壁,就要爬走。
他一下就急了。
白将军那么简单的请求,要是没办好,心中愧疚是一。另外,万一他要是觉得自己食言,生气了跑回来打自己一顿怎么办!
打不打得过先不说,他也不敢对这位心中的英雄下手啊。
哦,对了!
白将军还有东西送给自己呀!
绝对是同时因为这三个原因,眼见七娘要钻缝走了,苏归立即大喊道:
“七娘等等!我实话实说!白将军今早托梦给我,想要就近入土为安,你可千万不能把他带走了!
“他还有东西送我,就是脖子上挂着的吊坠,是枚戒指!你要是不信,可以打开看看!”
听到这话,七娘八爪微动,掉转身形。
蛛丝携着棺材杂物重新吊上房梁,自己一跃而下,化为人形。
她急忙开口,却不是问刚刚那话的真假,而是:
“你认得棺材里的人?!”
苏归也是一滞,他只道七娘不信自己的后半截话,没想到症结竟是在话的前半截。
也顾不得惹些自己能视物的怀疑,他说道:
“你不认识他?他是白庆之!就是那个二十五岁,便领衔上护军,官至云德大将军的白袍将军啊!‘千军万马避白袍’听说过吧?说的就是他!”
七娘却皱起眉头,“我知道他定是兵卒,竟是那位了不得的将军?”
苏归一脸震惊,一时语塞。
她不知道自己背的谁?!
“我捡到他时,他正濒死,求我将他送去河西庄庆。”
“你都不认识他,就这么答应了?”
“恰巧顺路,有何不可?”
“……七娘,你还真是……人美心善。”
“你可知,我是何时何地遇见他的?”
七娘的脸上显露出常人难以企及的忧虑之意。
“在哪?”
她微停。
“就在晔州西郊的河边。
“前夜傍晚。”
苏归倒吸一口凉气。
前日刚入夜,晔州无端突降大雨。
已下至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