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归瞧着甲士的动作。
一脚下去，槐花隐约传来尖啸，只见一只巴掌大的虚影从他脚下飞蹿出来，细察之下，竟似一个人形女子模样。
花灵。
渡冥经毫无征兆地在他脑中给出提示。
花灵全身皆是凝聚的气，恰在狱瞳的探视能力中。
苏归竟是连她脸上畏死般惊惧万分的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的样子很熟悉，他马上想起来，这就是寄生在牛家媳妇身体里的那玩意。
花灵扑向龚秋衍，仿佛溺死者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甲士身前，冲天杀意顿时涌起。
怒涛般狂暴的血腥气，如同最锋利的剑刃，随即将遁出原形的花灵千刀万剐。
灵气散灭。
那五把悬空的翠绿色长剑，亦被波及，剑尖颤动，其中两把竟是被杀气逼退三寸。
龚秋衍厉声呵道：
“我乃悬铃山门下弟子！阁下若是想动手，最好也先思量思量。”
甲士闻言，却毫不在意，看向被束缚在空中的二人，手握住了悬系在腰间的刀柄，轻声问道：
“棺匠，小妖，你们是何人，竟愿意舍得性命，对将军的传信如此相护？”
同披乌甲，还这样问话，显然是白将军的人。
苏归一听之下，顿时大喜。
他并没有注意到龚秋衍听到这话，居然浑身发颤，两腿抖得跟筛糠似的。
苏归立即激动答道：
“白将军戍边七载，为国为民，小人感怀将军大德，自是决不可让奸人羞辱将军尸体……”
甲士大惊，杀意消解，大喊道：
“等等！你说什么？！尸体？！”
苏归的话被打断，同时也被甲士的语气给问懵了。
“嗯？下大雨的那天下午，将军在晔州城西郊就已经被他们给谋害了啊！”
夹在中间的龚秋衍已是冷汗直流，哪里还敢多待，五把青剑飞射向甲士，同时他自己化作遁光，就想借机逃走。
寒芒吐露。
飞剑折断，转眼消散。
青虹如同被拦腰截断的河流，被这一刀的余势硬生生斩断。
龚秋衍跌出身形，紧紧捂住脖子，吐出一口鲜血。
他的修行生气在帮助他的颈部弥合伤口，但甲士造成的刀伤，周围很快长出病态红斑，减缓了愈合速度。
甲士一刀插进龚秋衍腹部，刀身大进，只余三分之一露在外面，将后者钉死在了地上。
就像苏归前世里所见的，被一枚长钉钉在盒板上的昆虫标本。
“啊啊啊！”
龚秋衍如被扯断的蚯蚓一般挣扎扭动，发出了尖锐刺耳的惨叫声，他求饶道：
“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甲士并不搭理，杀伐意连同怒气肆意冲击而出，肩膀因愤怒而起伏，掩在面甲下的眼睛直勾勾地刺向失去怪力托起而摔在地上的苏归身上。
他佩刀的另一侧，一段洗得有些发白，两根手指大小的红绸，竟飘动起来。
“将军……死了？！”
甲士缓步向他俩走来，地面被他踩出蛛网般的裂纹，一字一字地挤道。
苏归被他吓到了，不自觉地往后挪动，颤声答道：
“对、对啊，白将军临死前还托我们送信，啊啊！将军的尸体刚刚被那家伙抢走了！”
甲士立即扭头，一脚踩上龚秋衍的膝盖，只听见啪嗒一声，修士的哀恸更加惨烈。
五根覆乌钢精甲编鳞掌套的手指，扣抓住他的脑袋，沉声道：
“交出来。”
龚秋衍哪敢抗命，立即强忍住剧痛自储物袋中取出那团丝茧。
甲士立即托住人形，口中哽咽，松开那脑袋，一爪抓开蛛丝。
看见了一张完全陌生的死人脸。
他愣住了，随后放声大笑。
这笑声竟是连带着龚秋衍都轻松许多，或许是他觉得命算是保住了。
苏归嘴角抽搐，一时有些不敢说出真相，但终还是道：
“那……那啥，外面那层皮是为了把将军藏起来，顺便防止尸体腐烂的……将军……他在……”
甲士笑声戛然消止，转头望向苏归，整个人都呆住了。
而另一边标本一样的龚秋衍，本来在劫后余生的狂喜中，此时也像是时间被凝固般，僵住了。
既不挣扎，也不再鬼叫。
气氛一时变得极其诡异。
甲士像是恢复了神智，一只手颤巍巍地，极小心地拨开外面的人皮，他生怕伤到一点内里包裹的人。
屏气凝神。
面皮慢慢撕去，又是一张没见过的脸。
“哎呀卧槽，有两层！为了防潮防腐，我套了两层皮！将军在第二层底下！”
苏归此时才想来，立即喊道。
“哈哈哈哈！”
那边，地上的龚秋衍突然笑起来，虚弱道：
“他在耍你呢！套皮防腐？！且不说什么样的人能干出这种事，光是两张人皮，他就解释不了来历！啊对了！旁边不是还有只妖精嘛，那倒简单了。
“说不得，他就是害怕别人一下就认出了里面的人，才故意包得这么严实。这就能解释了，咳咳……”
一番长话使得他咳嗽起来，但他仍竭力抑制，继续道：
“里面的人就是他杀的！”
甲士闻言一怔，苏归大骇。
诛心之论！
如此一来，不管包在里面的是谁，屎盆子算是扣上了。
这甲士原本对自己的赞许之意，必然立即消散。
尼玛！歹毒！
他立即反驳道：
“别听他胡说！白将军的死绝对和我们无关！七娘发现他时，他就已经垂危了！还有，那人皮是皮偷子的！你仔细看最外面那层的内面，那是皮偷子做的本命蛊！”
甲士似乎不敢翻看里面人的真容，先是依言查看。
最外层的皮确实有浅红色的铭文。
“是皮偷子。”
甲士的态度明显缓和了。
但龚秋衍岂会放过他，马上又问道：
“那你是如何得到摘壳蟹的藏皮的？定是与这等阴邪妖物勾结！难不成你还能杀了它？”
苏归在心里问候这王八犊子全家，当他还在盘算着怎么回答比较合理，甲士已不再等待，撕开了最后一层皮。
终于显露真容，那是一张已经被毒烂了大半的脸，难以辨认。
但甲士浑身颤抖了一下，双膝发软。
他不敢确认，只呢喃道：
“将……将军？”
然而在看到了死者脖子上那枚被链子串起，当作吊饰的扳指时，他当即跪下。
抽泣中，他跪着挪动，将尸体恭敬地放置在床上。
随后这名威猛大汉，向着将军伏首叩拜。
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