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这句呼声,苏归不自觉虚起眼睛。
他记得很清楚,那神棍被捆得很结实,狱瞳视野里,那家伙也没有什么过人的地方,年纪还一大把,怎么可能挣脱?!而且还留有看守。
微一思索,只觉得疑点颇多。
前堂里其余人皆是一惊,纷纷议论起来,丁家四妹在和三姐丁仪琳说着什么,但后者只是皱眉,没有答话。
秦夫人却是已经恼得站起来,指着下人呵责道:
“枉费我孩儿为你们说话,你们便是这样做事的?!还不立刻带人去找!找不到就去知会县衙,必须把他抓回来!”
其实她并非是个刻薄之人,实是因为在贵客面前,家中连出岔子,且一个比一个严重,心中恼火,一时发作。
苏归与悄然瞥向七娘,后者正巧也看过来,二人对视。
骗子跑了也就是小事,自己又是个外人,不值得关注这事,但都捆成那样,就一个看着也并不有力的老头,怎么能瞒过看守给跑了呢?
他出声安慰道:
“夫人万不必动怒,那骗子也就一身骗术,若真有些本事,至多也就是行骗被揭穿后,溜号的招数。但他年老体衰,想来也跑不远,就算是真跑了,其实也不会有太大危害。”
秦夫人吸气摇头,神情烦躁道:
“先生,你有所不知,此前我们把……唉……真是被鹰啄了双目,瞎了……”
她正气着,突然意识此话当着苏归的面讲,极为不妥,又立刻道歉。
他倒是没放在心上,但听出来那神棍好像不只是骗丁家嫁女这么简单,可她又不说,他也不便多问。
秦夫人焦躁之际,心不在焉地再与二人随口聊了两句,苏归见她这样子,立即表示有些疲惫。
她面上一喜,极力请他二人留宿,一间屋子早已备好,唤丫鬟领他们先去休息,稍待一会再吃午饭。
……
“有一说一啊,这我是真没想到。”
看着眼前,苏归撇嘴说道。
客房家具完备,还有古玩诗画点缀其间,很有几分韵味,显然是为贵客准备。
不仅如此,右边耳房还住了两名丫鬟,随时听候差遣。
看起来一切都好,但唯一的问题是,这正房里面,只有一张床。
还是一张大床。
“你想说什么?”
七娘细眉一挑,冷冷地说道。
“我感觉他们误会了,要不咱们和他们商量商量,换个地方?”
他小心翼翼地答道,生怕再惹她不高兴。
腿上的那两处小伤在锻体术的帮助下,早已愈合,被割开的布料也被她随手缝上,但他终是不敢再嘴贱了,毕竟痛是真痛。
“怎么着,也得有两间卧室两张床的宅子吧,你说是不是?”
七娘坐到床沿,斜眼看着他,说道:
“左边那小屋不空着吗?你进我屋里来做何?”
苏归看出来了,她在生气,但又想不明白她在生什么气,赶紧拿了把椅子摆在她面前,随后坐下,诚恳道:
“七娘,阿花这个名字是草率了点,但你不也叫我狗蛋了吗?”
她态度依旧冷淡,显然不是这事。
“关于硬气那件事,其实真是你想岔了……诶诶,你!嗷!”
他一说这话,枕头就飞了过来,这可不是他熟悉的枕芯软软柔柔的那种,而是旧式的非常实在的那种。
换言之,作为并不趁手的投掷武器,颇有杀伤力。
“你还敢提!”
她脸颊微红,用力喘气致使胸口起伏,抓了另一只枕头,又要砸过去。
苏归哪还吃得消,痛处也来不及揉了,连忙摆手求饶道: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她终是没再丢枕头,表情恢复冷淡,也不说话。
这像是受激后的正常反应,看来也不是这事,他盘算着,只觉得恼火,自己到底又哪里惹怒了她。
他继续试探道:
“其实你馋嘴的样子挺可爱的。”
七娘愣了一下,轻哼一声,冷眼看他。
也不是这事!
“离开渡口那时候,我不让你再捡他们的遗物,态度是不太好,我道歉!”
她闻言,脸上一松,却是皱眉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尼玛,还不对!
苏归有点顶不住了,还能有什么事,自己一路上还不老实吗?到底是哪里招惹了她?!
他也蹿起了点火气,直言道:
“七娘,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但你有话能不能直说?藏着掖着,只叫我猜,这得猜到什么时候去!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你直接说便是,有什么好憋着的?!”
她抱住枕头,闭目深吸一口气,言道:
“你在马上说的话就忘了吗?”
马背上?
他皱眉思索,不就是硬气那事吗……等等,自己无缘无故说这种屁话干嘛,不对,好像这句话之前,还说了一句蠢话。
苏归登时想起来了,自己当时嫌骑马难受……
若七娘只是普通姑娘,当然只会觉得这句话下流,不要脸。但她并不寻常,准确地说,她都不是人。
他立即就明白为什么她会生气了。
“那个……那啥,我当时纯粹是脑子出了问题,什么蠢话都直接说出来了,但绝不是你想的那样!都怪那马!颠得我脑仁疼!”
她刷的一下站起来,杵近他面前,弯下腰指着自己,细声却冷冽道:
“呵,所以你说的是心里话?只是没个把门的,就喊出来了?苏归,我的确不是……人……”
七娘哽咽了一下。
“但我绝不是你的什么坐骑!我愿意背你,那是怕你丢了性命!”
“七娘,我真的知道错了!只要能……”
她鼻尖泛红,眼中噙泪,檀口撅起。
“你被那修士打伤,我照料你,起来之后,你说我是你的朋友,呵!你明明能看见,却故意骗我说自己虽然眼瞎但心明眼亮!”
她站直身子,终是情难自控,喉中呜咽,声音发颤。
“苏归,你就是这么对‘朋友’的?在你心里,我只是一个怪物,一只好骗的坐骑,这就是你的真心话?”
他猛地一下站起,喊道:
“胡扯!七娘,你就是这么看我的?一个不要脸的小人?!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会遇上那么些乱七八糟的事?我住了一辈子的屋子会被烧掉?但那么多天,我有过一句抱怨吗?我对你有过一句怨言吗?!”
她面容一滞,随后眼神变得闪躲,不自觉后退了小步。
“我要真是只在利用你,你送我银子我会不要?龚秋衍给的仙药,我不自己留着反而拿去治你的伤?但凡跑路,我抛下过你吗,啊?!”
他越说越气,猛一挥手。
“都不说别的,我要真把你当成一个工具,你觉得就我这样的,会帮你付南门那碗要特么二十文的面?!老子自己都舍不得吃那么贵的东西!”
刚说完,苏归就后悔了。
淦,这不就暴露自己一直记着这事吗,也太丢人了。哦,也就是昨天凌晨的事,记得清楚好像也不奇怪。
虽在气头上,但他还是老脸一红。
“我……我……”
七娘支吾着,已是明白自己冤枉了他,正羞愧难当至极,垂目不敢看他之际,突然感觉胸前和背后一暖。
苏归已经轻轻抱住她,在耳边柔声道:
“这件事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了。我以后再也不说这种蠢话了。七娘你最好了,原谅我吧。”
七娘双颊已红如晚霞,脑中更是一片空白,原本支配八条足肢都毫无问题,但此刻两只手却慌乱动着,不知该往何处摆。
她只觉得自己心脏跳得好快,连带着呼吸变得急促,整个上身起伏鼓动不已,却是在个别处和他贴得更紧了。
“不反对就当你同意了!”
苏归松开手说道,脸上挂起了一副“不许反驳,让我计谋得逞”的贱兮兮的笑容。
气氛终于由对抗变得温情,七娘还恍惚着,只觉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左手放左边不合适,右手留在右边也不合适。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紧接着是一声悦耳的轻询:
“苏先生,你们休息了吗?”
是丁仪琳的声音。
突发情况让七娘回过神来,瞬间说道:
“是那姐妹二人,不止她一个。”
苏归竖起大拇指,夸赞道:
“厉害啊!”
七娘脸上又是一红,心里又羞又喜,却是恨不得织出一个茧钻进去,这辈子都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