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归一时哑然,随后尴尬笑道:
“只是顺着河道追而已,不至于吧……”
“也是。”
七娘点头。
没多久,有丫鬟请他们去宴厅赴宴,秦夫人依旧笑脸相迎,诚挚满满,只是对山匪来袭之事并不上心。
食饱饮足,他二人陪着秦夫人聊了一会,便告辞去了宅邸后门。在宴厅大门又遇上丁仪晓燕。
后者一脸无奈,只说自己该说的都说了,但其他人不信,而且自家姐姐也不知去哪了,问姐姐的贴身丫鬟,丫鬟说小姐想一人呆着,自己去送饭都被撵走。
可当晓燕自己去找时,也没能找到,最后只当是丁仪琳莫名来了脾气,该是过些时辰就好了。
苏归没让她跟来,毕竟风险不小。
顺带一提,类似运回下人仆役尸体这样的事,这样的富贵家庭,是不让走正门回来的。
日轮沉尽,夜纱披覆。
“今晚月亮圆不圆嘛?”
苏归坐在门边一个小马扎上,问道。
他现在处于瞎眼状态,看不见东西。
七娘正在布置丝网,瞟了眼天空,东边弦月如弓,答道:
“圆着呢。”
“你骗人!”
他撑着脑袋,手肘抵在膝盖上,一副识破大人奸计的小屁孩的得意模样,继续说道:
“明明昨晚还是弯月亮,怎么可能一天后就变圆了。”
“知道还问。毛病!”
她撇了撇嘴,都不想再搭理他。
本应留守在此的下人自是被他们驱散了,毕竟要是真遇上袭击,必然顾不得他——
七娘还得先护着苏归。
当然,按理来说,没有战斗力的苏归应该躲起来才对,但他自有打算。
无论是带回来了尸体,还是等到七娘宰掉第一个胆肥的山贼,生机散尽阴气漫出,至多也就不到半炷香的功夫。
狱瞳必能饱饮,恢复视力。
“到那时,嘿嘿。”
他轻轻拍了拍藏在腰间的锉刀与菜刀,自己这个瞎眼的“废物”,要给他们来个大惊喜。
他这样计划的目的很简单,就是练习搏杀。
这毕竟不是个太平世道,修士欺负自己,官差欺负自己,土匪、恶鬼这些都欺负自己!但总不能一直被欺负吧?!
再加上一直渡化失败,渡冥经屁都不放一个,一点用都没有,保护只能靠自卫。
而用菜刀砍人这种不用学,只需要不断练习便可掌握纯熟的技能,自然是他的首选。早练晚练都得练,不如现在就练。
首先已经对山匪的战斗力有了大致的判断,还有地形优势和布局先机优势,更有七娘的保护,最后自己还有一双瞎眼,可以麻痹敌人,使其误判自己的实力,算是偷袭加成。
换言之,用一个简单的概念来表述,他就是来蹭经验的。
晶莹透明的丝线布置完毕,二人开始了无聊的等待时间。
中途,秦夫人和丁仪晓燕来了一次,虽说前者并不太相信山匪来袭,但终是看在对苏归之前的精准预测上,给他备了一队勉强可用的家丁作为应对之策。
而晓燕苦着脸,直说姐姐还未找到,也不知是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惹到了她,气得这样凶。
两人离去,苏归将拿着棍棒木槌,还有铁锹石块的家丁们,安排在身后,作为第二道防线。
如此一来,若七娘能轻松取胜,他们便是观战者;若自己二人战至均势,则有助力补上;至于万一不敌,也能靠着七娘的高机动性,迅速后撤,让他们换前来抵挡一下,方便跑路。
月渐西移。
“哈——!怎么还没回来。”
苏归打着哈欠,一脸倦意的嘀咕道,他听力毕竟敏锐,注意到不少家丁也已困了,哈欠和讨论咒骂声不止。
“按先回来的那个所说,两刻钟前,就该到了。”
七娘细眉蹙起,心中已开始警觉。
突然,渐有车轮碌碌声微响。
他迅疾振作,后门不比正门,此时不当有过路的声音,只能是来丁家的人。
马蹄踩尘扬起沙雾的嘚嘚声。
车路碾过石子,整个颤一下,发出“格拉—格拉—”的声音。
“一辆马车,有步行跟从者九人。”
苏归侧耳凝神,细声说道。
他硬是从杂音中滤出重要的信息。
“不对!那个晓燕不是说,连之前回来那人,总共才九个吗?怎么多了一个?”
七娘低声说道。
“不是多一个,是多了俩。”
他闭上双目。
“你漏算了车夫。”
她闭口默然,情况已经明了。
总不见得那死掉的人里,有两个因为车装不下,自己站起来走吧。
声音愈发近了。
七娘的声音开始急促,而后平缓,最终竟步入几乎无声的境界。
她的表情变得冰冷,全身绷紧,身形变得模糊,如同盘踞蛛网之上,静候猎物自投罗网的冷血猎食者。
车轮声骤止,却没有马儿因急停发出的嘶鸣声。
狱瞳捕获到一丝阴气,来源就在门外,但还太少,太少,少到不足以让他重获光明。
一门之隔!
苏归的心脏开始不受压制的砰砰狂跳,每一次血涌,都让他越发亢奋,呼吸变重。
身后藏起来的家丁们,总算是听照吩咐,不再发声。
丁府后门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就像暴风雨第一道雷鸣爆发前,最后一片雨云哑然飘动那样。
当、当、当。
铜制门环叩击的声音,外面有人哑着嗓子喊道:
“我们从渡口回来了,赶紧开门!”
“口令!”
苏归喊道,随即悄声问七娘:
“有扎手的吗?”
“都是凡人,但……”
七娘的身影早已消失,只一道细声凭空传来。
“但车上那人……很奇怪……是凡人,可让我感觉到危险!”
“等下只试探他,先杀其他人!”
门外那人愣了一下,又喊道:
“出门的时候,可没说有这么个玩意!”
苏归开始扯淡道:
“兄弟!没办法啊,夫人有令,不报口令者不得放进来,违者罚月钱。要不你先回想回想,猜一下也行啊,不难的。”
门外陷入沉默。
会是爬墙?还是傻了吧唧的真猜?
苏归暗想着,胡诌口令自然是为了麻痹对方,哪有开门揖盗的道理。
墙上有可以轻易切开金铁的蛛丝,而瞎猜则会暴露他们的智商。
但很可惜,他都没猜对。
“小心!”
七娘突然娇喝一声,一股蛛丝瞬息已至,将他卷起甩向一边。
苏归还未能反应过来,只觉得有狂风自面前呼啸而过。
他摔在地上。
额上微痛,一道血口绽裂,殷红外渗。
而那坚实的大门,无声爆开。
木屑、破碎的夹板还有其上的铆钉,向四处飞溅。
一人自马车驾座缓步踱上门前。
落脚无声,冷面如寒光映雪;步步逼人,威势若峰顶滚石。
手中未执寸物,但眼神却像是剑光,而他本人仿佛就是一把斩人性命的利剑。
他看向倒在地上的苏归,蔑视、无言,一道气息却已卷席击去。
剑气狂莽。
杀意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