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千岁站在屋顶之上徐徐有言，眼神平和，语气也很平和，既没有居高临下的桀骜，也没有盛气凌人傲气，仿如一个慈祥的长者。
可叶北玄却没有半点这么觉着。
只因。
这老太监当先第一句就说，若想要他对诛杀武烈王之事既往不咎，首先就得自宫净身，去皇宫里做太监，随后才说什么天人化生之法，逆天改命之术。
自宫是第一步！
这种事，叶北玄怎能答应！
此刻。
曹千岁已是不再开口，只是静静的注视着叶北玄，等他回答。
事已至此。
这宫中大总管一点都不急。
空中飞来一只只龙雀，载着一群宫中太监，落到白虎院中，聚集在不远之处，不敢靠近曹千岁。
远远近近那些白虎院弟子，更是不敢靠近。这群人早在听到曹千岁名字的那一刻，就已是吓破了胆。
唯有郭虎臣提着刀，来到叶北玄身边，而李萱然则将战利品往院子里一丢，随即就抓起一柄长弓，也来到了叶北玄身边。
叶北玄有些意外。
没想到。
在这关键时刻，李萱然居然没有吓得远远躲开，而是走过来助战。
此举犹如飞蛾扑火。
以李萱然的武道修为，起不到什么作用，简直就是在送死。
叶北玄却心中一暖。
看来。
这轩然姑娘除了贪财之外，还不怕死。
这很矛盾。
不过。
世间的女人，本就是一种很矛盾的生物。
这……
很可爱。
可叶北玄却并未因为觉得李萱然此举可爱，就任凭她来送死。
“虎臣兄！”
叶北玄冷着脸，目光从李萱然和郭虎臣身上一扫而过，道：“带你妹妹走！”
郭虎臣咬咬牙，拉着李萱然大步走远。李萱然虽在奋力挣扎，可武道修为跟郭虎臣差距太远，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二人走远。
叶北玄稍稍松了一口气。
今日之事，因自己而起，怎能将郭虎臣和李萱然这样的无辜之人，牵扯到此事当中。
至于赵多益……
叶北玄淡然打量着这个长发如瀑，手中端着长枪的女子，道：“将军，你走吧。”
呵！
赵多益冷笑摇头。
叶北玄虽跟赵多益相处时间不久，但早已知晓这女人的性格，于是也就不再多劝，只将眼神一抬，看向站在屋顶上的曹千岁。
“大总管的好意，我叶北玄心领了。哪怕大总管所说的天人化生之法，再如何玄妙非凡，真的拥有逆天改命的神效，此事我也不能答应。”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怎能挥剑自宫！”
“若要靠着挥剑自宫，去做太监，以此来换取活命的机会，如此苟且求活，叶北玄宁可英年早逝！”
叶北玄语气决然。
即便没有觉醒过去不灭经，没有压制住体内的九阳绝脉，也绝不可能挥剑自宫。
即便不需要挥剑自宫，只需要做这曹千岁的真传弟子，就能学到天人化生之法，叶北玄也绝不答应。
男儿生于天地之间，自当顶天立地，怎能因为一门武道法诀，受人威胁，就这么拜人为师？
宁在直中取。
不在曲中求！
叶北玄深吸一口气，紧紧握住求魔剑的剑柄。
事已至此。
唯有死战。
即便死在这一战当中，那也是奋战而死，虽死犹荣，比起苟且偷生，靠着挥剑自宫来苟活于世间，要痛快无数倍！
叶北玄一念至此，心中战意滔天。
哪怕螳臂当车又如何？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叶北玄心意已决。
而就在此时。
叶北玄的祖窍紫府当中，九彩混沌深处的青莲花骨朵里，那颗燃烧着汹汹烈焰的鸟蛋，似乎感受到了叶北玄的战意和傲气，轻轻的动了动，隐隐约约之间，发出了轻微的喀嚓声，这似乎是蛋壳裂开的声音……
不过。
叶北玄正在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曹千岁，正在凝神戒备着，并没有察觉到祖窍当中出现的变化，没有看到蛋壳在动，也没有听到蛋壳裂开的声音。
唯有眼神余光当中，看到了白虎院大门之处，有一道老态龙钟的佝偻身影，正一步一步飘飞而来。
来的是公孙长老。
这老头儿，终于是出现在白虎武院。
可即便此时此刻有曹千岁在此，公孙长老依旧是那副没有睡醒，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子模样，身上丝毫见不到半点武道高人的威势，走路的时候也是步履蹒跚，一步一步迈得很慢。
不过。
这老头儿只是步伐很慢而已，仿佛随时都会摔倒在地，等着别人去扶他。
可速度却不满。
老头儿身形飘然，一步踏出，身躯已经飘飞了百余步，犹如一只飘飞的鬼魅，乘风而来，前往叶北玄所在之处。
就连曹千岁，都没有发现这公孙长老正在靠近。
“唉。”
曹千岁长叹一声，淡然打量着叶北玄，忽而目光一转，看到了叶北玄手中长剑，这老太监的眼神顿时就出现了一瞬间的变化，但很快就恢复正常。
“本总管爱惜人才，想要给君侯谋一条生路，这本是好意，可君侯却不肯接受本总管的好意，这让本总管如何是好？”
曹千岁唏嘘长叹，目光从赵多益身上一扫而过，又道：“君侯若是因为喜欢女色，而不肯挥剑自宫，本总管可以理解。而且本总管的天人化生之法，虽在最初修炼之时，要自宫，要斩掉阳根，却并不是一直都要做太监……”
“天人化生之法，有着夺天地造化之功！”
“以君侯的天纵之才，若是将这门法诀修炼至出神入化的层次，再推陈出新，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未必不能恢复正常身躯。”
“到那时，生死人肉白骨，只在一念之间。”
“挥剑自宫割掉的东西，也可以再度生长出来。”
曹千岁一言至此，眼中更是充满了期盼之意，说道：“所以啊，君侯万万不可被挥剑自宫之事吓到了。以本总管之见，君侯必定是一个不怕死的好硬骨头，君侯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自宫？”
叶北玄摇头道：“这世间，有些事情，比死要可怕多了。”
曹千岁道：“事已至此，本总管再劝最后一次。正所谓，事不过三，本总管这是第三次劝告君侯了，若是君侯还不肯答应，那就休怪本总管痛下杀手！”
叶北玄傲然一笑，道：“来吧！”
曹千岁抬了抬手，却又忍住了，只是感叹道：“这一波，本总管给君侯一个考虑的机会，再等半炷香的时间。若是到了那时，君侯还是一意孤行，不肯挥刀自宫拜入本总管门下做真传弟子，那就休怪本总管心狠手辣了。”
“君侯这样的天纵英才，千古难得一见，居然可以凭着一身武道天赋，将九阳绝脉强行压制。本总管见猎心喜，否则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容忍君侯如此放肆。”
“本总管一次又一次给了君侯机会，这份情义，希望君侯不要视而不见。”
曹千岁一言至此，又将抬起的手掌放了下去，只是目光却比先前要冷冽了些，显然这老太监心中，正在酝酿杀意。
如果面对的不是叶北玄，而是别人，这老太监已经出手。
杀了就杀了。
何足道哉。
曹千岁并非心慈手软之人，若是心软之辈，只怕早在修炼有成之前，就死在了宫中的勾心斗角当中，怎能活到现在。
若非心狠手辣。
如何能在皇宫大内当中，出人头地。
可现在。
曹千岁在面对叶北玄的时候，却展现出了难得的仁慈。
原因很简单。
只因叶北玄压制住了九阳绝脉，这样的天资，让曹千岁见猎心喜，想着要将叶北玄收入门下，将自身引以为戒的绝世武道法诀，传授给叶北玄，希望叶北玄可以推陈出新，可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可以将那门天人化生之法，变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是曹千岁的夙愿。
当然也是曹千岁心中最大的执念。
哪怕曹千岁再如何实力强横，武道通神，终究也是一个太监，是一个身躯残缺不全之人。
太监都有一个夙愿，要成为真正的男人。
曹千岁也是如此！
多年以来，曹千岁已经将自身法诀推演到极致。
可惜，直到今日。
都没有做到真正的生死人、肉白骨，没有将残缺的身体恢复。
否则。
曹千岁早就该长出胡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白面无须。
“本总管自打创出天人化生之法开始，就无时不刻，不在钻研这门法诀，可惜，一二百年以来，都没有踏出那最后一步，真正做到天人化生！”
“人力优势而穷！”
“以本总管的武道天赋，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若要让天人化生之法，真正做到化生二字，做到逆转阴阳，做到逆天改命……”
“此事，还得依仗这个已经压制了九阳绝脉，已经在逆天改命北境侯叶北玄。”
曹千岁心念如潮，心中刚刚涌现的杀机，不知不觉间就散去了。
时至此刻。
这个老太监已经改变了主意。
“即便叶北玄不肯答应，本总管也要留他一命，将他抓去离都，带进宫里。到了那时，本总管亲自守着，让人帮他自宫，割得干干净净，到了那时……”
“叶北玄已是做了太监，跟本总管一样，成了一个残缺不全之人，他就只剩下唯一的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拜本总管为师，修炼天人化生之法，以他的武道之路，来验证本总管的绝世法诀！”
“真希望叶北玄可以凭借本总管的绝世法诀，延年益寿，逆天改命，扭转英年早逝的命运，多活一些岁月，最好是长命百岁……”
“本总管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今日可以多给他点时间考虑，若再不肯答应，那就只能强行抓走。常言道，强扭的瓜虽然不甜，可再不甜，那也是瓜，有瓜总比没瓜好……”
曹千岁一念至此，看向叶北玄的眼神，又变得跟最初一样平和起来。
只因。
这老太监已是将太监最大的执念，寄托在了叶北玄身上。
叶北玄却已在拔剑。
呛！
剑鸣如龙吟。
叶北玄的眼神则锐利如剑。
赵多益见叶北玄拔剑，忽而问道：“此战，君侯有几分把握？”
叶北玄淡然一笑。
在这样的绝境当中，叶北玄已是生死看淡，身上气度变得前所未有的豁达，竟然生出了开玩笑的想法，淡淡说道：“这一战，胜负应该是四六开。”
赵多益听得眼神一呆，随即就摇头表示不信，但赵多益也是洒脱之人，随口问道：“敢问君侯，谁四，谁六？”
叶北玄又道：“曹千岁四，曹千岁六。”
赵多益怔然无语。
而就在此时。
一道声音传来。
“你小子虽然在武道一途还没什么大本事，可这看人的眼光，还真准啊。”
公孙长老步履蹒跚而来，于百余步之外，踉踉跄跄走了一步，人已是飘然而至，来到叶北玄身侧的屋顶之上，身躯一歪，躺在倾斜的屋顶瓦片上，懒洋洋的说道：“老头我以为，你小子一直没有看穿老头的底细，可现在看来，你小子早就知道，老头我不是个普通的糟老头子……”
叶北玄见公孙长老来了，猛地收剑入鞘，同时后退几步，跟曹千岁拉开距离。
曹千岁眼神微变。
公孙长老则从屋顶上缓缓下滑，像是小孩子玩滑滑梯一样，一直滑到屋檐旁边，距离叶北玄只有一步之遥，这才停了下来。
“老太监啊。”
公孙长老躺在屋顶，身躯跟屋檐平行，半步身子悬空在瓦片之外，他却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掉下去，反倒是翘着一条腿，睡眼惺忪打量着曹千岁，嘟嘟囔囔的说道：“这小子都说了，今天这一战，四六开，这话你听见了吗？”
曹千岁眼神微变，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叶北玄则收剑入鞘，往身侧走了一步，来到公孙长老所在的屋檐之下。
早在刚来神策武府那些天，叶北玄就曾经猜测，这公孙长老只是看上去老态龙钟，行将就木，而实际上却可能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可那也只是猜测。
哪怕公孙长老去后山给叶北玄送去秘籍和疗伤丹药之时，假装掉落秘籍的那天，叶北玄也只是猜测，公孙长老也许是武道第九境，如龙境的高手，当然也有一定的可能性是个武圣。
直到现在。
叶北玄才恍然明白过来，这糟老头子，绝不可能只是武圣，否则曹千岁不会因为公孙长老的出现而神色乍变。
这糟老头子……
不简单啊！
叶北玄陡然想起了，上次去藏经楼的时候，这糟老头子曾说，他看美女不是因为好色，而是要长寿，只因这件事情，关系到长生八秘的奥妙。
那时候。
叶北玄完全不信。
只觉得，这糟老头子满嘴鬼话，老不正经，而且敢做不敢当，明明在看美女却不敢承认。
可现在。
叶北玄蓦然间觉得，只怕当时老头儿说的，只怕不是鬼话。
曹千岁活了二百余年，必定早已不是武道十境之人，可这老太监却因为公孙长老的出现而神色乍变。
由此看来。
公孙长老看美女的时候，只怕还真是为了参悟长生八秘。
叶北玄一念至此，心中慷慨赴死的情绪，已是荡然无存，眼神里的决然之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以及等着好看戏的期待感，甚至对公孙长老说道：“前辈，请开始你的表演。”
公孙长老气呼呼的说道：“真是个没良心的小子！难道你就担心，老头我被这死太监一巴掌拍手吗？”
叶北玄摇头道：“前辈既然担心会被一巴掌拍死，那就赶紧站起来啊，别躺着。”
公孙长老理都不理，甚至比以前躺得更平了。
赵多益静静的站在一旁，直到叶北玄和公孙长老都不开口说话，这才拱手说道：“晚辈赵多益，拜见公孙前辈。”
公孙长老瞥了赵多益一眼，笑道：“嘿嘿，小姑娘长得倒是好看，倾国倾城，容貌气度都是绝佳之选，难怪要跟风晴雪那天之骄女争男人……小姑娘有想法，老头我支持你。”
赵多益并未反驳公孙长老所说争男人之事，只将手中长枪垂在地上。
“龟孙！”
曹千岁终于再度开口，一开口就骂人，冷冷说道：“你休要坏了本总管的大事！”
公孙长老反唇相讥道：“死太监！有本事你就来啊！”
曹千岁又道：“本总管说过，要给北境侯半炷香的时间考虑。本总管言而有信，如今时间没到，又怎能出手？”
公孙长老道：“难道半炷香的时间到了以后，你这死太监就有必胜的把握吗？”
曹千岁道：“此战四六开！本总管有六成胜算，你这龟孙，只有四成胜算。”
公孙长老微眯着昏花的老眼，在屋檐上站了起来，转身朝白虎院主峰看了一眼，随即竟是暴跳如雷的大喊大叫起来。
“梨修！”
“你个智障玩意儿！”
“都到这节骨眼上了，你还不快快发动大阵，难道你没听到，这死太监跟老头我说什么四六开，摆明了要欺负我这糟老头子吗？”
老头儿在屋顶上大喊大叫，一边叫喊一边蹦跶，上蹿下跳。
轰！
地面一阵颤动。
整座白虎院，已是被青光笼罩。
“死太监，你的死期到了呀。”
公孙长老这才不再蹦跶了，恢复了先前那副有气无力的样子，道：“现在，我六，你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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