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一年八月,出巡的辇驾启程回到紫禁城。
来的路上热,回去时仍旧是这个天气,且元栖习惯了大草原上的宽敞舒适,不必那么恪守规矩,就对回紫禁城没有半分期待,反而充满了抵抗和不愿。
马佳氏出来一趟没了,荣妃心底还不知道怎么想呢,两人的仇怨这是越结越大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康熙待她,竟然比刚入宫时还要热切几分,虽然她不知道原因,不过和那玫瑰露酒想是脱不了干系。
她细细想了想,自己喝醉了的时候和平日里也没什么分别,真要是找出来有什么不同,也就是借着酒意,把素日里收着的性子稍放了放,说话也大胆了些。
返程的路上都是由她伴驾,康熙在案前批折子,她就半倚在软塌上心不在焉的看书,正对着一侧的小窗,偶有微风吹进来,另一边又是盛满了冰块的青花海水红彩双龙纹大碗。
暑热是解了,心头的憋闷还在,手里的书也看不进去,她望着窗外掠过的草原美景,心头阵阵不舍。
以至于康熙唤了她三次她才反应过来。
见她目光懵懂,康熙方才批折子时紧皱的眉头一下松懈下来,心底不仅没有半分不悦,反倒略显无奈地指了指已经用完的墨汁,“想什么呢这般出神。”
元栖这才反应过来,走上前去一边替他磨墨,一边随口道“只是觉得宫里不如外头自在,就连御花园和这里比起来,也太小了些。”
放在以前她是不会说这些话的,毕竟帝王多疑,谁知道康熙会不会多想些什么。
直到启程回京的时候,康熙也兴致缺缺,趁着私底下两人独处的时候跟她抱怨了一番。无非也是皇宫里老祖宗立下的规矩忒多,以及御花园的景致再好也都是人为修葺,常年累月的放在那儿,几十年也不会有多大的变化,看得人都腻了之类的话。
那时候元栖才知道,不光是她,连康熙本人都住腻了紫禁城,怪不得历史上的康熙好几次南巡,后期又在各地修筑下不少行宫,据说一年内,他也只有小半年才会象征性回紫禁城过年。
康熙听罢搁了笔,深有同感道“再忍忍吧,等过了今年,畅春园应该就可以住人了,到时候也能作为避暑别宫,到时候夏日住在那儿,冬天再回紫禁城也不错。”
听到明年就能住进畅春园,元栖还有些小小的激动,后世一所著名大学的宿舍楼就是在畅春园遗址上修建起来的,她能提前几百年住进去,四舍五入,也算是住过那所大学的宿舍楼了。
甚少见她喜形于色的样子,康熙不由也对畅春园有了几分期待,他笑道,“我记得叫宫中画师画过一副畅春园景致的图,就搁置在前头的柜子里,你去拿来看吧。”
画师所绘制的畅春园上,风景占了绝大多数,唯有右下角和一些景致附近零零落落散了几处住所。
康熙饶有兴致的为她一一解释过去,而后道,“这里还有好些地方没修呢,我也只选了澹宁居为听政之所,住处却还没拿定主意,等他们都修好了呈上来,咱们再选。”
这是要和她住得近些的意思了,元栖自然一笑应下,皇帝的宠爱和看重自然是越多越好。
回到永寿宫,元栖还没歇了多久,德妃便闻讯而来。
看了眼毫无反应的四阿哥,贺儿伏在元栖耳边悄声道,“娘娘临行前把六阿哥送去了慈仁宫,可德妃刚生产不久,便从太后那儿接回了六阿哥,如今她又来,想必是为着四阿哥。”
这些日子来和四阿哥朝夕相对,元栖自然能看出他表面上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实际上却一心关注着这边呢。德妃总归是四阿哥印象中的生母,母子之情不见得多么强烈,但乍然分开,心底反倒要放不下了。
对于四阿哥这种心态,元栖觉得堵不如疏,等他看清了到底哪边是真心待他的,哪边真正于他有益,自然就不会一再犯傻去亲近德妃。
“请德妃进来吧。”
元栖知道自己这句话出乎四阿哥的意料,同他讶然的目光对上时,她亦回以温和的笑容。
与她设想的一样,四阿哥不仅没有高兴,反而有些心虚的低了头。
德妃进来后,先是顾左右而言他的说了一番近来宫中的事,她重掌宫权没多久,能说的话绕来绕去也不过就几句。对着四阿哥,也只能从吃穿上问询一二,母子俩着实是没什么想说的。
反观四阿哥,他看着倒是想说些什么,但碍于元栖在场,怕伤了她的心,索性不置一词,反让德妃更觉得尴尬了。
元栖察觉到这股不欢迎的气氛,目光投向一旁的贺儿,淡声问道“西配殿可都收拾好了我不放心,咱们再去看看罢。”
西配殿是四阿哥的住所,宫人自然不敢不好好收拾,他知道元栖之所以如此说话,是在以这种方式表达自己被排除出去的不满。
但他和德妃这个实际上的生母见得实在太少了。
从前在承乾宫时,皇贵妃待他好,其中绝大多数是为了培养出一个文武双全的阿哥来讨汗阿玛的喜欢,其余时候,也都是乳母在陪着他。皇贵妃日日只是过问他的情况,极少亲自来,却又不许乳母对他太过亲近。
因此,他在承乾宫是极盼望亲额娘来看他的。
即便是上一次,他梦魇不止时听闻德妃先去瞧了六弟,他心中虽然委屈,却也觉得同自小陪在她身边的六弟而言,自己的确与她不曾亲近过,她去看六弟也是应该的。
他知道自己既然已经记在了贵额娘名下,就不该对德妃还有留恋之意,但这是他第一次,也最后一次任性了。
德妃并没注意到四阿哥的目光,她只是听到贵妃要为了她和四阿哥腾出地方来说话,知道皇上若是听说,难免要生出不悦来,下意识便拒绝道“不必,贵妃娘娘才是四阿哥的额娘,哪里有让您避开,却留我和四阿哥说话的道理呢。”
“不必”二字一出口,元栖便看到四阿哥目光迅速暗沉下去,面上还是若无其事的,甚至扯起嘴角笑了笑“德母妃说的是,哪里有叫额娘避开的道理。久未回来,儿子也想去瞧瞧西配殿,不如儿子和额娘一块儿去吧。”
说罢,四阿哥跳下软塌,自顾自挨着元栖爬上了座椅,那样子十分亲昵又熟练,像是做惯了的。
这副四阿哥和贵妃亲若母子一般的景象刺痛了德妃的眼,她脸上笑容僵滞,缓了片刻,才呐呐点了头,“是妾来得突然,打扰贵妃和四阿哥了,久未回宫,是该好好收拾才是。”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德妃也知道是自己先前那一句“不必”伤了四阿哥的心。可她有自己的苦衷,她在宫里家世平平,只能靠皇上的宠爱度日,她的孩子也不是只有四阿哥一个,哪里能为了一个四阿哥而惹了皇上不悦,进而连累到六阿哥呢
四阿哥觉得她心狠,她又何尝不觉得四阿哥执拗,不会为他人着想。他已经年长,又在皇贵妃和贵妃这儿能时常见到皇上,必不缺皇父的疼爱。可若自己惹了皇上不悦,六阿哥那般年幼,如何能少的了皇父的关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