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的时间过得很快, 好像一眨眼就是八月初八,知青点前一天就贴上大红喜字,张罗着有人要结婚的气氛。
沈乔这天起得很早, 打开手电就能看到喜庆的颜色。
她愣愣坐在床上,不知怎么有些茫然,心想原来要从这里搬出去是这样的心情,期待之中又惶恐,不过留给她胡思乱想的时间也不多,毕竟这一天有许多事情要做。
猛地掀开被子, 她把床上用品都折起来,放进刚打的大箱子里。
大家过得都不富裕, 很多人家嫁女儿的嫁妆也就是这样,更有甚者连旧被子都没有,只有两身衣服。
当然,沈乔拥有的不止是这些,毕竟这已经是她在知青点住的第七年, 零零碎碎的东西拾掇起来都够一箱,林林总总加起来一共有五箱嫁妆, 里头新的旧的都有。
等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她才拿起脸盆去洗漱。
这一套流程其实和平时差不多, 做起来却有些不同的意味在。
李丽云起得也挺早, 听见动静过来说“你也要结婚了。”
这几年知青点人来人往,大家都以为沈乔是永远不可能在大队结婚的。
沈乔自己想想这七个多月的事情,也觉得超乎预料, 说“虽然就是换个地方住, 不过感觉好像很不一样。”
明明都是一个大队, 莫名却有离别的忧伤。
李丽云也这么觉得, 毕竟两个人向来要好。
她多少有些伤感说“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恭喜的话就这几句,等人人都起来后重复率更高。
沈乔已经梳妆打扮好,坐在空空的木板床上等着人来,一边跟几个女知青寒暄。
郑重昨晚上压根没睡着,鸡没叫就在院子里兜圈,转得自己都头晕,才洗个澡换上新衣服,这对他来说已经是准备就绪,剩下的时间都用来缓解紧张的心情,连听到有人敲门都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冲婶家的大儿媳妇云花看到他说“起得够早的啊。”
郑重知道规矩,先掏红包说“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个钱是应该给的,云花嫂也没推,跟几个妯娌就直奔厨房忙碌开来。
进去就都是自己人,她打开红包咂舌道“五毛呢。”
一般来帮忙都是看亲戚情分,给个五分一毛的是正常,这已经算是罕见的大手笔。
她二弟妹倒是了然说“毕竟咱们也不是一家子。”
说起来是都姓郑,不过关系可差得远着呢,不想欠人情的话给这么多也是情有可原。
云花嫂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叹口气说“他不给咱们也都得来,就是没想到红娟婶真没来。”
她二弟妹嗤笑道“连个自行车轮子都还没送来,换我是她也不出门。”
说起这个,郑俊峰最近已经是大队里的笑柄,毕竟话说得那么大声,连个影子都看不见,李红娟那样好面子的人,哪里好意思来。
云花嫂摇摇头不接话,开始分配起任务。
家家都过得不富裕,喜事上是丰俭由人,郑重跟大多数亲戚们都不太往来,酒席也没准备大办,只有简简单单的五桌,饭菜上只要她们几个妇女来操办就行。
郑重这事交出去一点不亏心,瞅着手表等八点。
按照本地规矩,这个时间是迎亲的好时候。
秒针一圈一圈转,时间却不怎么见流逝。
郑重眼见得院子里的人多起来,一一打过招呼。
来的也没别人,都是大队长一家子人。
郑重心中感激,见人就给发红包,这种没什么不好意思收的,连郑冲吧都往兜里揣。
这种场合得有长辈主持,郑冲吧盯着时间发话说“出发了。”
跟着郑重一起去迎接的也是他几个儿子,这几年不兴吹吹打打,鞭炮还是能放的。
大队就这么点地方,刚炸开来知青点那边就能听到声。
历来女知青嫁人,都是冲婶帮着主持,她很有经验道“小沈,你快盖盖头。”
沈乔依言盖上,还下意识闭上眼,两只手紧紧拧在一块,有一种什么都看不到的慌乱,但是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她能听见郑重在说话,听见他的脚步声,一点一点像是踩在她的心尖。
按照规矩,新娘子的脚是不落地的。
郑重在她跟前半蹲下来说“乔乔。”
沈乔垂着头,只能看到些衣角,她伸出手去摸索男人的背在哪,被熟悉的手拉住。
来看热闹的人们开起玩笑说“新郎官会疼人啊。”
沈乔听着,都觉得自己的脸不知道是闷的还是羞的,但她还是静静往郑重的背上靠。
郑重一两百斤的担子都挑得动,更何况是她。
他脚步还是有力,连呼吸声都没什么变化。
两个人一路上没说话,别人可是有不少话要说。
结婚这种事情,于队里人而言是谈资。
大家都听着沈乔的嫁妆看,讨论着一台缝纫机到底要多少钱。
好事者们自然想到郑俊峰当众承诺的自行车,含蓄一点地就交换着眼神。
有些人则是跟李红娟不对付,恨不得拿着个大喇叭到她家门口喊。
李红娟平常爱东家西家的瞎溜达,今天是闭门不出。
不止是她,一家子这会都坐在堂屋里,鞭炮声跟炸在他们心间似的,实在是羞得很。
郑讲义平常是不管家里事,闷闷抽着烟说“老二还没消息吗”
李红娟对着自家男人还是挺横的,说“催催催,你以为自行车是大白菜,说有就有啊。”
郑讲义也不高兴,说“那他就别往外放屁。”
要是百八十块的还好说,家里家外榨干净还有几两油,可是这么大一笔钱,他是想凑都凑不出来。
李红娟在家气焰高,两个人当即吵起来。
声音大得院墙外都能听见,满大队的人是恨不得天天有这样的热闹看。
然而这一切与沈乔无关,她正坐在新房的床沿上。
冲婶嘴里念着吉祥话走流程,叽里呱啦好一串才说“郑重,掀盖头吧。”
郑重手慢慢伸出去,要是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有点抖。
当然,谁也不比谁镇定,沈乔还觉得自己的脚也在抖,眼前一亮都不敢抬头看。
郑重是站着,只看得到她的眼睫毛一颤一颤,晃悠得人心里都不平静。
两个人也不知道在干什么,连句话都不说。
冲婶看着好笑道“别看了,晚上有的是时间。”
还能是什么时间洞房花烛呗。
郑重光想到这四个字,就觉得热血沸腾,连白天是怎么过的都没什么印象,只觉得一眨眼宾客都散去。
沈乔今天就是个合格的木头桩子,专门笑就行,人走光肩膀就垮下来,说“有点酸。”
郑重伸出手想给她揉揉,半天也没敢往上搭。
沈乔看他的手落在半空中,也没想好要不要叫他。
这对刚办完婚礼的小夫妻之间的气氛,流动着一丝尴尬和不知所措。
沈乔一下子笑出声,眉目之间有说不出的风情道“傻子。”
郑重被她看得发痒,在脖子上挠挠说“饿不饿”
中午的菜色不错,沈乔还有两个大鸡腿吃,摸着肚子摇摇头,说“别傻站了,坐啊。”
郑重在房间里添了些家具,进门处是双开门的镜柜,挨着的是一张书桌,桌子旁边才是床,床的一面靠着墙,床尾还有人可以走动的位置。
地方还是挺宽敞的,就是摆上沈乔的嫁妆箱子们有些拥挤。
她自己也发现,拍拍边上的位置说“坐这。”
两个人平常挨着坐的时候不是没有,但此刻好像添上些其它的意味。
郑重没敢靠太近,中间选得还可以再坐一个人。
沈乔伸长手臂比划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发觉得好笑起来说“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郑重连连否认,屁股往她的方向挪动。
一寸又一寸,终于连最后的缝隙都没有。
沈乔能感受到他的体温,自己也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她两只手撑在床上,脚一晃一晃的说“有点奇怪。”
郑重也这么觉得,憋半响说“饿不饿”
这个问题明明刚刚问过了
沈乔斜他一眼说“老问这个干嘛”
郑重脱口而出道“早点吃,早点睡。”
沈乔被他说得脸红,给他一肘子说“正经点”
郑重自己都没想到会这么说,颇有些慌乱道“那收一下东西吧。”
沈乔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起码做点事情能缓解一下紧张。
她站起来,把自己带来的东西都归置好。
这件事也只能她自己来,郑重帮不上忙,看时间差不多到院子里干活。
毕竟今天不上工,鸡鸭猪还是要喂的。
两个人各做各的,停下来就该到吃晚饭的时候。
中午还剩一块肉,沈乔切好后下锅炒。
她不是第一次在这里做饭,感觉跟以前又不一样,以后这里于她而言不再是郑重的地盘,而是两个人的家。
郑重烧着火频频抬头看她,好像得通过这样子才能确认一切是真实的。
两个人平常凑在一起挺有话说的,这一顿饭却吃得很沉默。
沈乔对于晚上即将发生的事情有些迷茫,一筷子只夹一粒米,连咀嚼的速度都很慢。
郑重也好不到哪里去,像是在跟她比谁更慢。
这样一来又有些好笑。
沈乔从下午到现在都是这样的心情,克制着嘴角上扬的冲动。
她一笑,郑重心就往下放两分,心情几乎称得上是雀跃。
一切好像都是不需言明的默契,沈乔吃完抱着自己的脸盆去洗澡。
郑重把碗筷洗好,洗澡间的水声还是没有断。
他脑子里飘过几个梦里的画面,甩甩头把它们抛之脑后。
沈乔是故意在拖时间,不过她提进来的水就这么多,犹豫片刻还是穿好衣服出去。
郑重能闻见她身上淡淡的香皂,说废话道“洗好了”
沈乔用鼻音发出一个“嗯”,也没想好再说点什么,干脆跟他擦肩而过,径自进房间。
新房,新婚之夜。
郑重一颗心全是火热,觉得干脆用冷水浇一浇的好,可惜两盆水下去,好像也没什么用,倒是叫人骂一顿。
沈乔没好气地拿毛巾打他说“现在几月你知道吗”
郑重低着头老老实实挨骂,能说的只有一句“以后不会了”。
看着有几分可怜巴巴的样子。
沈乔心一软,说“不冷吗”
这天气,风一吹也是叫人浑身鸡皮疙瘩。
郑重连忙展示给她看,握着她的手说“热的。”
掌心的温度确实是热的,沈乔伸手在他额头上碰一下说“火气真旺。”
这本来是一句不带任何暧昧的陈述,郑重却听得心头一跳。
他说“是很热。”
沈乔正对着他的眼睛,觉得其中的热度好像连她都要燃烧。
她直愣愣地看着,瞬间连眨眼都忘记。
郑重的脸慢慢凑近,低声说“乔乔。”
沈乔放慢呼吸,像在发脾气说“干嘛。”
声音却有些娇娇的。
郑重也不知道自己要干嘛,他所作所为几乎全靠本能,下一秒要做的事情明明已经想好,却不知道要怎么开始。
他轻轻说“我好喜欢你。”
现在是该表白的时候吗
沈乔左右看,桌子上还有一对没燃尽的红烛,窗户上是大红喜字,一切都预示着现在该是什么样的时刻。
她手忽然大胆地向上,扯着他胸口的衣服说“然后呢”
然后。
郑重一霎那理智全失,只想靠她再近一点,最好永远密不可分。
房间里此刻是另一种气氛,灯不知道被谁拉上,只有烛光映着他们交叠的影子。
沈乔觉得郑重好像有些疯狂,却又在快乐中不自觉随着他的节奏来,两个人在从未体验过的感觉中沉沦,筋疲力尽才肯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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