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年在等待中悄然而至。
腊月初一这天,沈乔早起第一件事就是把被套拆开洗,因为按照本地的习俗,这是新年的脚步声在靠近的象征。
冬天里水太凉,很多事郑重也是不肯叫她做的,觉得好不容易养好的身体可不能坏在这些小事上。
他抱着盆和肥皂去井边,沈乔就在家里拾掇开来。
艳阳天里,做什么暖洋洋的。
沈乔踮起脚尖把棉被晒在绳子上,拿着根竹棍敲敲打打,这才进厨房做早饭。
早饭也简单,一锅稀饭配水蒸蛋,再加个炒青菜就齐活了。
要说素,在大队已经算丰盛,比大多数人家都吃得好。
郑重一口气吃三碗,觉得自己肚子都鼓起来,说“真的不用我跟你去”
沈乔今天是准备进城去公社打听点消息,毕竟考试结束到现在快二十几天了,那流言蜚语是满天飞。
传得人心里都不安起来,不得不跑一趟。
不过她是跟知青点的人一块去,基本不会出什么问题,没必要耽误郑重的学习时间。
她摇头说“很快就回来的。”
郑重只是想陪着她,闻言只好作罢说“没事,你慢慢来。”
家里也没什么要紧事,他一个人也应付得来。
不过沈乔心里记挂着他,加上也没问到出成绩的具体时间,整个人霜打茄子似的回来。
郑重都感觉她这一来一回是半天功夫没耽误,估摸着是直奔革委会问完就走。
他道“怎么样”
沈乔坐下来趴在桌上说“让我们等着。”
等等等,心总是悬在半空中,本来说是半个多月就能有结果,这眼看还有几天就是考完一个月。
报纸上都说77级的学生们春季入学,现在离春已经没几天,怎么叫人坐得住啊。
沈乔是叹口气,到底不想把太多坏情绪带出来,说“好事多磨嘛。”
郑重在她脑袋上顺一把,说了个好消息道“大队长刚刚来过。”
如果说最近值得郑冲吧跑一趟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郑重的学历问题。
他连小学都没毕业,按照去年的标准铁定是没机会报名的。
时代在某个时候也给人机遇,因为过去十年的种种事情,很多人即使没有在校完成学业,也可以拿到证明。
但这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多少需要有人搭桥牵线。
郑冲吧就是这个最合适的人,他也很乐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为年轻人的前程操劳。
他这次来就是说这个,已经联系好公社中学那边,只要郑重能在两个礼拜后参加初三学生们的期末考,并取得中等水平的成绩,学校就愿意在学历证明上盖章。
沈乔一听果然乐开花,不过又着急起来说“两个礼拜啊,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郑重自己也不知道,说“大队长还给我拿了一套期中考的卷子。”
可以说是尽心尽力帮他。
沈乔凑过去看一眼,觉得难度也不是很大,又看他已经答的几道题,说“学校也没教什么。”
之前都是一天上课,两天学农搞运动,正经的课本反而丢在一边。
郑重看她的意思是自己做得还行,松口气说“那我接着写。”
他写他的,沈乔挎上一篮子鸡蛋往外走。
她心里已经把长辈的反应预测好,所以没给冲婶多少推来让去的时间,说着“鸡蛋要掉了,鸡蛋要掉了”,等人家接稳了就跑。
冲婶也不敢追到外头,生怕被别人瞅见。
她一拍大腿,还是去找自家男人。
郑冲吧最是刚正不阿,哪能收这种礼,摆摆手说“快给她退回去。”
冲婶就知道是这样,出门就直接找沈乔去。
家里就一个埋头做题的郑重,平常跟长辈搭话都不擅长,愣头青似的拎着篮硬是塞到他手里的蛋,站在门口发着呆。
沈乔是顺路又去找过刘巧妹,还没到家门口,老远就看到站着个门神。
她猛地往前走几步说“怎么了”
话一出口,她就看到熟悉的篮子,无奈道“你怎么又给收了”
是啊,怎么又给收了呢
郑重茫然道“不知道啊。”
沈乔噗嗤笑出声,手扶着墙乐得直不起腰,半晌才说“呆子。”
郑重手不自在在头上挠挠,有些不好意思转移话题道“数学我做完了。”
沈乔也不再“责备”他,毕竟人各有长短。
她进屋去,拿起桌子上的考卷。
郑重倒是深谙精髓,甭管会不会先填满再说。
沈乔手里既没有答案,也没有一眼看出答案的本事,只得自己一题一题算过去。
这需要点时间,郑重难得有些焦躁,盯着她的手目不转睛地看。
好在题量不大,沈乔虽然不能保证自己做的全对,但十之也有把握。
她写完最后一笔,夸奖道“你数学真的好。”
一点就透,毫不费力。
郑重松口气说“也就这一项了。”
像写作文,他从小到大就没看过几本书,字是都认得,想写出流利的文章还很有困难。
沈乔心知语文是靠积累的,没有捷径可以走,甚至按照去年的高考来看,作文占了百分之七十的分数。
郑重这一项确实很减分,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她道“要不你试试理科”
可是她理科不好,教不了多少东西。
郑重犹豫起来,说“那样语文就只考作文了。”
当然这一切都是按照去年的标准来,也不知道今年会怎么样。
虽然坊间众说纷纭,什么样的小道消息都有,但没有官方的通知就是让人定不下来。
夫妻俩每每提及此都有些惆怅,又都知道只有等这件事能做。
两个人屋里说着话,忽然有人敲门。
郑重过去拉开门,看到是李丽云说“乔乔在里面。”
叫得怪亲热的,不过李丽云也顾不上揶揄,着急说“我找你。”
沈乔听见声本来要过来,脚步一顿寻思还是挺新鲜的,面上带出三分讶然来。
好在李丽云很快解释道“打起来了,你妈跟黑尾她妈。”
这事还真是得找郑重不可,他回过头看媳妇一眼就往外跑。
沈乔急忙锁好门跟上,一边听着李丽云说细节。
具体的李丽云也说不出来,只道“反正是刘强把黑尾给打了。”
宝贝的独苗苗,刘巧妹的逆鳞,可不得大发雷霆。
沈乔一时不知道刘强是哪个,不过想到跟李红娟有关反应过来说“刘潘文他儿子吧”
李丽云点头说“可不就是。”
沈乔对刘强这孩子不太熟,不过觉得黑尾平常还是很乖巧的。
她简直是跑起来,到的时候李红娟和刘巧妹已经被拉开,看上去都不像太好的样子,头发衣服乱糟糟。
沈乔连忙过去看,问道“嫂子你没事吧”
怎么看着还有血,这得是打成什么样了啊。
就这刘巧妹都还不服呢,踢着腿说“你过来,我打不死你。”
有为护犊子而豁出去的不顾一切。
这话是冲着李红娟去的,两个人要不是被拽着恐怕能从彼此身上撕下来一块肉。
沈乔都没见过她这样,左右看没看到黑尾,说“孩子怎么样”
那倒是没大碍,只是看着有几分吓人而已。
刘巧妹是看着孩子一脸血回家,就怒发冲冠来找人拼命的。
她越想越气,在地上嚎啕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守寡的女人,就这么一点活头。
长辈们怎么都得支持她,纷纷对李红娟展开批评,说到底,孤儿寡母的总是弱势群体。
李红娟还冤枉呢,说“是黑尾先骂我们强强的”
刘强正站在外婆边上,说“骂我外婆不要脸。”
沈乔明知不该笑,却偏偏笑出声。
她很快收敛起来说“那你就能把人打成那样”
刘强也才七岁大,很有他外婆精髓的翻个白眼说“我不跟你说话。”
哟呵,刘巧妹来气了,说“我呸,是你想抢我们黑尾的糖吃”
糖沈乔心里一咯噔。
她刚刚才给的黑尾一大把,不会是为这个吧。
要不说她聪明,确实也是因为这起的冲突。
刘强向来得宠,多少有些霸道,以前家里条件好,吃的喝的没有短过他。
但这一年来糖都没见过几次,不免有些嘴馋。
小孩子不太懂大人的矛盾,觉得郑重也还是自家舅舅,凭什么糖不给他吃给黑尾吃,还是那么多。
他气不过,伸手推了一把。
黑尾也不是泥捏的,叽里咕噜就骂起来,两个人打得天昏地暗。
说起来就是孩子几句别扭,不是什么大事,大队长和稀泥似的各打五十大板就要散。
刘强还要被按着给黑尾道歉,不服气冲着沈乔骂了一句。
队里很多人的口头禅都是这个,没什么人会去特别纠正孩子。
沈乔本来听着也没什么反应,实在是见怪不怪,但要是骂她她可不能忍,只是对着个孩子又有顾忌,脸憋得红红。
郑重是个行动派,抽起根棍子说“道歉”
只是还没有结果,头上捆着纱布的黑尾已经扯开嗓子骂道“你xx的xx”
就这样子,沈乔一言难尽道“难怪刘强要打他。”
骂得真是有几分难听,可她原来觉得黑尾这孩子挺老实的啊。
郑重倒是习以为常,说“这样也好。”
不然叫他打个孩子,他也下不去手。
沈乔手抚着额头,无奈道“这个习惯还是改改的好。”
孩子什么都不懂,哪能这么教啊。
但除开她的人应该都不这么觉得,大人们跟看热闹似的,丝毫阻止的意思也没有。
倒让黑尾发挥了个够。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晚了一点,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