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的燕城刚刚解除了霜冻, 气温有所回升,但大部分地区都还处在冷冬,唯独北郊江边那片度假村风暖天高, 已经显露出一抹春意。
这天, 霍城和苏闻禹很早就从市区出发了,不过车开得不快,途中还慢悠悠吃了餐午饭,等赶到北郊的时候正好是下午。
阳光不算太强烈, 落在青葱翠绿的山丘上,又轻又薄像层缥缈的雾气路旁的树木都在抽芽, 一眼望去生机勃勃,紫玉兰和早樱迫不及待地在枝头绽放,轻轻吸一口气, 就能闻到花朵的甜香。
“霍城, 我们应该走这边吧”走到分叉口, 苏闻禹忽然伸手拉住男人,提醒道“你忘了上次来的时候,右边的路前面是不能通行的。”
“记性不错。”霍城竖起大拇指夸他, “之前暂时封住是因为这里还在修缮中没有对外开放, 现在已经可以走了。”一边语气温和地同他解释, 一边顺势把人牵住继续朝里走。
“是嘛”掌心交叠, 握住的瞬间有暖意在其中默默流淌, 是安心的感觉。
苏闻禹唇角一弯,乖乖地被带着往前走, 脚下的青板路渐渐消失在尽头, 转而变成彩色雨花石铺就的小道。圆润的石子在日光下泛着玛瑙光泽, 攒在一起拼成奇妙的图案延展开来, 十分引人注目。
“这条路是通往哪里的”他看着沿途不太常见的植被,忍不住好奇。
上回来北郊的时候已经把沿江的景区都逛了一圈,没想到这个地方竟然还别有洞天。
霍城思索了一会儿,说“一直走到底是文化花园和艺术工坊,还有个私人别院就在前面,里面住着一位艺术家”
“艺术家”他的话刚说了一半,苏闻禹已经调转视线半侧着头看了过来,还饶有兴致地追问“哪个创作领域的”
“绘画。”霍城捏了捏青年的手掌,“他把这个地方当成工作的画室,早晨听着鸟叫声醒来,心无旁骛地创作一天之后,晚上又在一片寂静里休息。”
“北郊这片度假区其实很大,横跨燕江两侧,从地图上看能找到一个无论去哪里都方便的中心点,就在这里。所以想要寻找灵感的时候,可以去逛逛周边的景区博物馆,也可以搬个画架过去在街角画速写,因为隔了两条马路的地方就有不少游客,如果觉得聊得来,就送他们一小篮院子里种的花。”
“闻禹,”他语气微顿,忽然低声询问“你觉得这样的生活好吗”
“当然好,比隐居热闹,比城市安静,打开门就是风景,这太理想了。”苏闻禹不假思索地回道。
他还沉浸在刚刚的描述里,眼眸亮晶晶的,里面有赞叹有向往。
“那么,这就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霍城低头轻笑,在青年不解的目光下,施施然停下了脚步,“我很高兴你能喜欢。”
别院到了。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门口的大花园,纯白栅栏围住了成片的姹紫嫣红,苍翠的灌木被修剪成特别的形状,水培植物全部晃悠悠地漂在喷泉池里,龙头正对着旁边的露天小茶厅,连同那把遮阳伞,一并营造出些许阴凉。
苏闻禹站在原地,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等反应过来以后,眼睛一下子瞪得滚圆“所以,这里其实根本没有住什么艺术家”
原来刚刚他所羡慕的,不是别人的过去,而是他自己的未来。
“现在有了。”霍城微微挑眉,很绅士地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大画家,一起进去验收一下,好吗”
金属大门被推开,里面的装潢简洁又雅致,从上到下,每一处设计都那么恰到好处地揣摩中了心思。
苏闻禹喉结微动,张了张嘴,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你什么时候”
“房子是很早就买下的,你上次来的时候说,要是能常来北郊就好了,那总不能每次过来都住酒店套房或者度假别墅,所以我就想到了这里。”
霍城转过头,一只手虚虚把人揽住,平静又温和地凝望着他“后来我又想,你一定希望有足够的空间创作,就把一楼辟成了单独的画室,正对落地窗,冬天也能晒到太阳,我就在旁边的厨房给你炖一锅热汤。”
“再然后,我又觉得你如果请朋友来做客,总要有合适的地方喝下午茶,就有了外面这个庭院,顺便把城南的花也搬过来了,边上留了空地,你想种什么就种什么。”
他说话不紧不慢,更接近于平铺直叙,但语调却蕴含着一种深刻的温柔,让苏闻禹莫名心颤,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一瞬间,脑海里忽然就充满了对未来的幻想,甚至前所未有地具体到了每一帧画面。
心跳渐渐变快,他应付不来,只好把头埋在男人胸膛,很小声地说“干嘛对我这么好。”
语气黏黏糊糊的,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在撒娇,自己听完都觉得害臊。
“没有多好。”霍城在他耳边说,宽大的手掌从青年发顶滑到单薄的脊背,轻拍两下,是无声的安抚。
两个人手牵手走下楼,再次回到明亮宽敞又一尘不染的画室。日头西斜,阳光果然像之前说得那样从外面投射进来,给屋内增添了一丝暖意,也给窗边的所有陈设都镀上了一层金色。
也是在这个时候,苏闻禹才注意到,不远处的松木画架上还静静躺着一幅油画,上面有个穿着白衬衣的青年,两手扶着窗沿,正面带笑意地低头往下张望。
用的技巧其实算不上顶好,笔法也没那么娴熟,却无端地令人动容,好像把满腔情感都融进了细腻的笔触里。
而画里的这个人,是他。
“这是你画的吗”苏闻禹拉住霍城的手,眼睛里是全然的欢喜和期待。
其实不问也已经知道答案了,可是他仍要确认一遍。
“嗯,送给你的,不过画得不够好。”
“我觉得画得很好。”他隔着虚空暗自描摹了一下画中的轮廓,心里美滋滋的,“等裱完之后我就挂起来。”
“好。”霍城笑得纵容,眼底却含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清的情愫,“和你那幅挂在一起,可以吗”
什么意思
苏闻禹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发现旁边墙上挂着的,赫然是三年前他去燕郊新城拿走全部作品时,唯一没有带走的那一幅。
上面画的,是穿着一身正装,站在楼下花园里仰视的霍城,和刚才那个从窗口俯视的苏闻禹,严丝合缝地对应上了。
两幅画,一个抬头,一个低头正好四目相对,最后演变成缠绵悱恻的互相注视。
这是在对望。
从前,一直是他在凝视着霍城的背影,等到转身以后,又换成霍城注视着他的背影。折腾了那么那么长的时间,终于等到了两个人长长久久的对望。
苏闻禹缓慢地眨了眨眼,胸口的跳动忽快忽慢,再次变得不规律起来。
他忍不住开始回想从早上出发到抵达北郊之后发生的事,回想霍城的表现和态度,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昭示着什么。
“霍城,”苏闻禹对上男人深邃的双眸,心照不宣的默契在这一刻得到了体现,于是心中那股预感愈发强烈“你,你今天是打算”
他其实猜到了,但是说不出口,整个人在短短一瞬间里变得心慌气短,脸唰地就红了一半。
“对,我要求婚。”霍城接下他的半截话,干脆利落地直接承认了。
这句话很温柔,轻得像一阵渺茫的雾气,却又掷地有声,沉重到直接把苏闻禹钉在原地,半点都动弹不得。
下一秒,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做工精致的珠宝盒,黑丝绒的,然后啪地一声打开,发出的动静有一种迫不及待的仓促感和它主人此刻的心情一样。
里面是一枚精致的男士戒指。
顶上镶嵌的钻石很大,侧边还点缀着两颗较小的蓝钻,却因为整体设计的巧妙并不显得过分花哨,反而觉得贵气逼人。
“它的原石在南非被开采出来时很接近于一个正方体,所以取名叫立方。立方也代表三次方,而钻石象征永恒,那么永恒的立方,就是三重维度各种意义上的长久。”霍城把戒指轻轻取下,“好看吗”
也许是宝石的光芒过分璀璨,晃得苏闻禹说不出话来,只能哽着嗓子,胡乱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霍城神色微松,似乎舒了口气,“你不知道,英国来的两个宝石专家分析研究了整整一年,光切割方式就跟我争论了很久,最后才勉强接受我的提案,现在看来,我是对的。”
一年可是那个时候,他们甚至还没有和好。
苏闻禹疑心自己听错,神色怔愣地问“戒指你这么早就准备好了”
空气里顿时安静了一瞬,窗没关严实,微风从缝隙中卷进来,吹到屋内也鼓入心口。
霍城眸光微闪,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本来以为,再也没有送出去的机会了,所以你重新接受我之后的每一天,我都觉得像是在做梦。闻禹”
他忽然单膝跪下,用连续的深呼吸平复此刻波动不堪的心绪,唇角也跟着微微扬起“你愿意让我把这个梦,永永远远地做下去吗”
苏闻禹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对视的那一瞬间,他避无可避,就这样直直地撞进霍城专注的目光里。
那双桃花眼生得太好,又深沉又明亮,仿佛蕴藏了一片云海,无论看多少次,都会不知不觉地陷进去。
可是到了这会儿,素来平静的眼底却流露出一丝罕见的紧绷,汹涌翻滚的情绪中也夹杂着显而易见的祈求。
察觉到这点以后,苏闻禹反倒平静了一点。
“你是在紧张吗”他轻轻地问。
“”霍城沉默了。
怎么可能不紧张。
手掌在适宜的温度下也莫名发冷,心脏乱糟糟的跳动就没有平复过,连刚刚那些说辞都不是打好八百遍腹稿的那一套。
“是,我很紧张,紧张到打乱计划。”他哑着嗓子,自嘲般地发出低叹,“楼上卧室其实放着很多花,后院里还准备了别的惊喜,但是我全忘了。”
“你好笨啊。”苏闻禹别开脸,轻轻地哼了一声。
霍城以前是多谨慎多镇定的一个人,可是现在,他没了对着别人的游刃有余,没了一贯以来的沉稳淡定,只有一颗纯粹到藏不住任何爱意的真心。
怎么可能拒绝。
“霍城,”胸口又酸又胀,他只能拼命眨眼,试图让里面的水汽蒸发,没想到事与愿违,眼睛反而愈发湿润起来,最后只好放弃,嘴角一弯,露出一个带着泪的笑。
“我愿意。”
戒指的尺寸合适极了,彻底戴上的那一刻,两个人的指尖都在轻微地颤抖。
下一秒,苏闻禹就被扣着手腕一把拽进了男人结实的胸膛,还在恍惚的时候,脸已经被轻柔又坚定地捧起。
从眉心到唇角,像盖章一样,印下一连串的吻。
求婚成功当然是值得好好庆祝的,冰箱里是早上让人空运过来的新鲜食材,两个人一起动手,在厨房做了一顿丰盛的正餐。而到了夜里,楼上卧室准备好的玫瑰花到底还是派上了用场。
纱幔拂动,身影若隐若现,苏闻禹的手指紧紧扣住柜沿,隔了一会儿又松开,然后不自觉地攥成了拳。
身下是嫣红芬芳的花瓣,有的胡乱撒着,有的团成团,花汁被碾得一塌糊涂,和其他成分不明的潮湿混杂在一起,酝酿出勾人的暧昧。
“放松一点。”霍城察觉到青年的小动作,宽厚的大掌立刻盖了上去,把他的手指轻轻掰开,然后抓到唇边,亲了又亲。
温柔缱绻到让人想哭。
“霍城”
心里和生理都被填满的瞬间,浑身上下哪里都是滚烫的,只有无名指上有一丝冰凉。
苏闻禹想,他这辈子都没有任何遗憾了。
“我爱你。”
声音不大,却清晰到直白。
他生性敏感,又曾受过伤,却终于肯在此刻坦坦荡荡地说出自己的爱意。
霍城的眼眶莫名发热,一下子僵在原地。
所有急切的动作都停在了半道上,躁动的欲望即便再克制不住也得暂时放一放他一定要先回应他。
“我也爱你,很爱你,一直爱你,永远爱你。”头埋在修长的颈侧,呼吸间吐息灼热,却近乎哽咽。
无边的如水夜色里,没人听见他们互相告白的声音。
可是燕城的江风会记得。
空气里充满着黏腻到说不出口的味道,从柔软的床榻到厚实的地毯,水渍遍布,哪里全都是荒唐的痕迹。
苏闻禹自觉没眼看,带着满身的红痕躲进被窝里装死,又被人毫不客气地挖了出来,再度陷入沉浮的幻境。
等到战况彻底结束的时候,月亮都已经从树梢落了下去。
霍城把被子掖好,然后轻手轻脚地挪动了一下,却猝不及防被苏闻禹拉住了手臂。
“不要关灯”尾音很软,还拖着长调,加上他这会儿明显不太清醒的样子,听着像是梦里的胡话。
但霍城还是很有耐心地靠近,询问原因的时候语气都带着哄“为什么不要关明天你会被亮醒的。”
“因为”他半睁着眼,精致的脸微微扬起,而后,忽然露出一个很干净很天真的甜笑“是新婚之夜啊。”
老人们常说,新婚的那个晚上,房间里一定要灯火通明一整夜,这样就能一辈子顺顺遂遂、平安喜乐地在一起。
霍城并不迷信这些,可是,内心依旧不可抑制地重重一颤,仿佛被一种难以形容的幸福感牢牢包裹住了。
“好。”他低声应道。
苏闻禹满意地重新阖上了眼。
“晚安。”他困得不行,却还惦记着爱人曾经失眠的事,一下子又把人抱住,迷迷糊糊地小声叮嘱“要做个好梦呀。”
这回霍城没有答应,只是在他柔软的嘴唇上,珍视又爱怜地亲了亲。
不用再做什么梦了。
他最美好的梦,已经被他彻底拥在怀中,而且,永远不会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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