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2月7日,今年的凛冬似乎格外漫长。
距离监狱事件七天后,林秋葵一行人驶出故尔城老远,但依然身处故区范围内。
事实证明,保安大爷的情报非常有可信度,推测也精准合理。
他们挑着荒无人烟的小路走,起初两天一个人影见不着。直到近几日,途中遇到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不乏从高速公路、国道上掉头而来的逃难者。
据说那边因为靠近山林,人群密度过高,吸引大量怪物,已沦为鸟蛇盘踞的绝命公路。
这些逃难者自由组成队伍,多数包含12个异能者,逐渐汇聚为数量颇为壮观的逃难大部队。除非身怀异能,绑定家属、或以家庭单位为核心的队伍,否则他们之中,女性、老人、孩子比例极低。
不像他们这边,俩老人,一女的,一猫一狗。
剩下两个男人又白又瘦,俗称小白脸,毫无威慑性。
人多眼杂,尽管林秋葵已经尽可能的低调,不拿热食,不拿出任何保质期短的食物,也不在车外吃东西。然而这一天三顿的,落到某些人眼里,依旧属于丰盛的范畴,令人羡艳。
故而,有那么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支心怀不轨的队伍,企图绑人越货。
结果被值夜的唐妮妮抓个正着,双腿捆树,一口气挂上俩小时,脑充血到快要炸开。
若非林秋葵发现的早,让祁越祁越自个儿跑出去打怪一晚上,天亮才回来。
本来卷在帐篷里好好睡着觉,莫名其妙被白痴企鹅烦得直发脾气,被子拉过头顶,俩耳朵折下来捂着,最后才烦不胜烦地松口,让唐九渊把那几颗树上的傻逼全扔下来。
扑通通通通通通。
偷盗者们一一落地,双腿发软爬不起来,感觉命都少了半条。
“说吧。”既然低调没有意义,林秋葵坐小板凳,干脆正大光明地掏出一碗包菜炒年糕,上头还加着一个香喷喷流黄荷包蛋。在他们如狼似虎的目光中,边吃边问“你们打算去哪”
这些人特别势力,之前嫌她女的,长得再水嫩也不屑搭理,免得到一不小心往队里添个拖油瓶。
谁让他们有内部规定,谁都不能乱搞男女关系,也不准瞎泛滥同情心,时刻以安全生存为第一要务。
这会儿遭小白脸收拾一顿,被一只猫慵懒地睨着,一条狗威严地瞪着,处境窘迫得很,只得老实回答问题。
“去邵京。”一人粗声粗气地说“那边驻扎武装部队最多,又有杜衡,肯定比其他地方安全有保障,正常人不傻的都知道去那里。”
年糕有点噎,林秋葵又从包里取出一瓶可乐“杜衡很有名”
“废话,你知道他爸是谁么上一任首区负责人当年要不是吴澄心靠政治正确性别红利抢票,国防部长的位置就该他来坐他做事比吴澄心硬气多了,又是个男的,其他人都肯服他,调度起来方便利落,可不就靠谱了”
这话说得有点歧义。
究竟是做事硬气叫人服气,还是身为男性天然的更容易让人服气
林秋葵“国安基地听过没”
“听过,文莱镇那个孟建忠主张建的基地,还没建成,谁乐意去啊”他冷笑。
另外一个男人插话“但是孟建忠挺了不起的。他提的防护墙,鼓励成立民间基地,还有异晶取代货币之类的政策,都过了邵京那边同意,开始往全国落实了。还有那什么什么没休眠的异卵,就陨石,也是他想到办法摧毁的。”
“传到邵京了”
全球通讯不是断了么。
“听说政府靠几个异能者建立了新的通讯网,可以定期传消息具体情况不清楚,我也是听人说的。”
“喂。”第一个说话的人直勾勾看着炒年糕,故作镇定地咽下口水“问完了没你看昨晚我们也没伤到人,本来也不打算伤人,想找你们好商好量地交换一下物资而已。谁知道你那个不男不女的队友,一声招呼不打就动手,无缘无故挂我们好几个小时。你又从我们嘴里打听了那么多,给点吃的当补偿不过分吧”
其他人没搭腔,躲避林秋葵的注视,好像还挺不好意思睁着眼睛说瞎话的。
她看向第二个开口的人,语气相对正常,没有同伴字里行间的傲慢劲。
“你怎么看吴澄心”
“啊。”他被问得措手不及,“我觉得还挺好吧,要不是她打的基础好,可能杜衡再硬气都没用”
行吧。
“这盒自热饭送你了。”
她给出一包梅菜扣肉饭,又在几人惊喜表情下不紧不慢地宣布规则“给你五分钟吃完。其他人只能看,不能抢,否则我可爱美丽的队友,大概会把你们一个一个挂回去说到做到。”
“靠,你他妈玩我们呢”
第一人急火火地站起来,气得脸红脖子粗“一女的混男人堆里,不用想都知道是个卖脸抱大腿的废”物。
最后一个字没说出来。
大半瓶可乐滋啦啦泼到脸上。
林秋葵不是我。
回头一看,原来祁小狗第二次被打扰睡眠,脸色阴沉地能吓死人,一脚踹得男人呃啊叫唤,疼得起不来地。
林秋葵看了看自己空掉的手,温吞吞地教育“下次不要浪费食物,小白。”
祁越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处于半睡不醒的精神状态,难得没有亲自动手的心情,就又扭头凶唐九渊“挂回去连嘴都不知道堵,你脑子长着摆设”
这态度,这口气,但凡换个人早就忍无可忍揭竿而起。
偏偏唐九渊宛如一个没脾气的木偶人,乖乖放下饭碗,提溜着偷窥者,不辞辛劳挂回树上。
这次挂得更高。
也更整齐美观有规律。
冷风吹过,活像一串串大葡萄,随着光秃秃的树枝直打哆嗦。
“妮妮,你可能意外的有艺术天赋。”
林秋葵给他一包新鲜真葡萄做奖励,下秒钟祁越打包抢走,一颗没给人家剩。
唐九渊杵在原地发会儿呆,又让视力不佳的大爷喊回去吃饭。
“闺女,反正没出啥事,这世道难哇不怪他们,不然咱说两句赶走就完了啊”
大爷心肠软,不想伤人。
葡萄树下一片空地,仅剩那个双手捧着自热饭的幸运儿,表情说不出的为难“那个我们真的没想乱来,真只想弄一点吃的。所以这份盒饭能不能我吃一半,分队友一半”
林秋葵“原因”
“吃独食好像不太好吧。”
同伴们饥肠辘辘,为着点热食不惜朝弱势群体下手。
如今众目睽睽,他们颜面扫地,他一个人却吃得满嘴流油,那算怎么回事
万一队心乱了就麻烦了。
“确实不好。”
林秋葵这样说,他还以为有机会,欣喜得眼前一亮。
谁知她托着腮,又来了一句“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白送你一份饭”
“”
挑、挑拨离间
好阴险的用心,他竟然完全没想到
“还剩三分钟。”
“可这饭”还没热啊,怎么吃
“还不吃吗”那张漂亮精致的脸,眼型似猫,颊边还有点婴儿肉,放起狠话也面不改色“不要浪费食物比较好,不然会被杀掉吧。”
男人吓得神情巨变,连筷子都来不及拆,赶紧用手打捞生米粒,争分夺秒地吃了起来。
三分钟后,他喉咙噎住,边捶打胸口,边倒扣饭盒,显示自己按时吃完。
半小时后,头昏眼花的偷盗者们再度双脚着地,在林秋葵的友好建议下,连滚带爬回货车。
等祁越睡醒,回过劲,打算把吵吵闹闹不识趣的家伙们碎尸万段时,他们早已跑得无影无踪,连一粒车尾气都找不着。
被企鹅放跑的。
他猜得到。
于是祁越终于因为一而再再而三从手中溜走的猎物,跟笨蛋仓鼠企鹅生上气。
拒绝早饭拒绝交流还不够,斜眼瞧见车后一串小尾巴,他一脚油门踩到底,蛇皮走位重现江湖,故意引人家走绝路,还掉头撞他们。
那些车,连同车里的人,林秋葵都眼熟,先前向她提过组队同路。
她全部拒绝了,因为祁越不乐意。
自打误入北上大部队后,祁越不但不准保安大爷拉着别人上车聊家常,不准其他人靠近他们的火堆帐篷,不准林秋葵偶尔食物救济一下朴实无助的个别逃难者,一看见就发火,一发火就表现出强烈的对外攻击性。
而且,他自己在队伍里时间越来越少,夜里外出打怪的时间越来越长。
截止昨天,已经发展到只吃一顿晚饭,就跑出去打到天亮才回来的地步,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越来越重,寓意着他的烦躁指数与日倍增,必须不停打架才能发泄情绪。
林秋葵想,她可能错误低估了小狗的领地意识,以及对陌生人的排斥。
这一点从他至今不待见小黄,不给妮妮好脸色,一再想趁大家不注意,把妮妮丢进后备箱的行为中也可以看出。
只保安大爷、夏冬深的存在他又不太在意,仿佛薛定谔的领地意识。
无论如何,祁越的这种性格,注定他们不适合与多数人为伍,林秋葵便回绝各路邀请。
但不知怎的,可能祁越夜夜外出却能安然无恙地归来,让一部分人意识到他实力超常,即便被明确拒绝,还是选择偷偷尾随越野车后。
毕竟路是国家造的,又不单属谁,谁规定你们走了,其他人就不能走不是
谁都没想到祁越会来这一套,专挑坑洼泥泞的路走,一下加速一下减速,搞得他们一连撞上好几棵树,好几堵墙,胆战心惊直骂人。
“能不能好好开车了有点公德心会死啊”
“不就是想走同一条路,人多力量大么你也占便宜的事,这么计较做什么”
“那个小伙子,我家两个孩子,没有异能者,就想搭个伙有点保障,真的不行吗”
“哎,看在大家都不容易的份上,团结点多好啊。”
尾随者说什么的都有。
愤怒指责或道德绑架,哀声求助或无奈叹息。
真真假假,不管怎么说,都是林秋葵能力范围之外的事。
毕竟有能力替他们开路挡灾的不是她。
有本事拳打怪物脚踢罪犯全身而退的也不是她。
她和祁越的组队,建立在各取所需、除非必要绝不互相干涉的前提下,简单概括为合作商,并没有资格强求祁越做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
她自己也不爱做。
再退一步说,祁越这人喜怒无常,热衷打斗,真要惹了他分分钟斩杀同类,绝不手软。从头发丝到脚底板都称得上原子弹级别的定时炸弹,这些人真要追随他,恐怕下场不是稀里糊涂白送到怪物嘴边,就是道德法律观受到剧烈冲击,像他一样对杀戮自残上瘾才麻烦大了。
以上种种原因单独解释给保安大爷听。
大爷艰难接受。
咸鱼平静躺平。
车内弥漫着说不上好坏的沉寂氛围,断断续续开上八个小时,进入情人镇。
作为尔区的边城之一,全镇面积仅有125平方千米,这儿原本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渔村,以大量出产一种肉质鲜美且外观美好的雪鱼而闻名。谁知90年代的渔业过度兴旺,致使周边海洋生态破坏,火爆一时的雪鱼渐渐绝迹,渔村因而迎来低谷期。
多年后,区域代表大会注意并提及渔村改革事项,根据其特色打造了一套改造方针,将房屋刷上斑斓色彩的油漆,重新改建部分老房,做好绿化,并大力宣传粉色沙滩的存在,从而推动当地旅游业发展。
后来小镇接连获得童话镇、情人镇的美称,成为国内小情侣甜蜜旅游、新婚夫妇拍摄婚摄照排名第一的热门场所,这事哪怕半脚踩进棺材的老头子都晓得呢。
“是好看的哈,瞧这画的。”大爷人老心不老,对着地上一幅幅涂鸦感叹不已,“可惜哦,都叫那些玩意糟蹋了”
夏冬深微笑道“残破的艺术也是艺术,有时一幅画并不因完美而更优秀,反而残破,会为它增加一种独特的价值。”
“这话说得老头子就听不懂啦,不过画嘛,你觉着好看就好看,人人看都不一个样,左右没个定性才好看,是不是”
“是的。”
两位上年纪的人怪聊得来。
架不住一阵漫天雾浪徐徐涌来,将万事万物都套上一层粉色滤镜。这时,某种险恶的气息近在咫尺,任谁都没有心情再欣赏艺术。
“这是有怪物吧不好打吧”大爷有些坐不住了,拍拍祁越的肩“小子,咱快掉头呀,你怎的还往里面走不要命啦”
祁越置之不理。
大爷又找林秋葵“闺女,你给说说吧”
没见过的雾色,暗示着更高级的怪物。
林秋葵“前面可能有一只c级怪物,比较危险。”
“这样吧,找个安全的地方把您和夏叔放下,让小黄陪着,我们处理完再来接你们。”
听这意思是非打不可,现在的年轻人啊,怎么就不听劝呢
大爷颇为无奈地摆摆手“都听你的。”
夏冬深没有反对资格,唐九渊对着窗外发呆。
这话主要说给祁越听,过了几分钟,他也的确一边生气一边刹车,抱着胳膊,拿后脑勺对着林秋葵,不耐烦地丢出一句“数到一百,还不来就别来了。”
“那就麻烦你数慢一点,下来给饼干,好不好“
林秋葵不太清楚他又闹什么脾气。
毕竟祁小狗自己不小心吃到萝卜不高兴。
碗筷被别人碰了一下不高兴。
轮胎瘪了不高兴。
睡醒看到被子皱巴巴也不高兴。
这世上能惹他不高兴的事实在太多,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她一般放着不管,任他气着气着,打着打着,突然不生气了,就又一脸拽拽地跑过来,抓着衣服往上一卷,要她给上药。
一只成年的小狗总会自己整理情绪。
只有出现眼下这种情况,连话都不乐意跟她说,代表他真的非常非常生气,待会儿有可能一个人气鼓鼓地往c级怪物脸上撞,搞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
林秋葵才恰当地哄他一下,采取主动示弱零食诱惑大法,成功率大约能上百分之七十。
“谁要你的破饼干。”
祁越不屑地嗤了一声,寓意着今天的他不吃这套。
“行。不要就不要。”
这个时候该使用激将法。
水果饼干往唐九渊面前一放“给你,妮妮,吃饼干。”
祁越迅速回头,伸胳膊,手心一拍,扔出窗外。
动作一气呵成,表情差到极点“他也不要。”
反正他不要的,谁都不准要。
“不要浪费食物。”第三次了,林秋葵道“数吧,十秒钟一个数,数到一百肯定下来。”
谁要听一只废物企鹅的命令。
祁越再次生大气,压根不带搭理,也不准备真的像弱智一样在心里数数。
民宿三楼。
林秋葵确认好门锁坚固度,给老人们留下两把喷火i枪,两个手电筒,一串鞭炮。
她拿出一对银手铐,监狱搜刮来的正规用品,可没祁越从某糟糕成人店外捡来的道具那么低质量。
夏冬深主动伸出双手。
这一周以来,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反而与保安大爷相处和谐。
在邂逅逃难大队的那两天里,经常陪小孩子们玩游戏,给他们讲故事,备受人们好评。
可他终究还是一个半道加入,一个有牢狱史的人,宁愿多疑,总好过轻信。
把夏冬深锁拷在床脚后,钥匙交给保安大爷,“有危险可以打开,但不要随便放他。”
大爷那天锁车里,不太了解监狱内发生的血腥事,却也晓得这人是从那里带出来的,顿时一阵新心慌“好,好,老头心里有数,你别挂记。咱这有小黄呢,你还是快下去,帮大爷看着那两个,别叫他们胡来啊。”
“汪汪”小黄低叫两声,保证完成任务
林秋葵下楼,车停原地,祁越换到副驾驶。
原来他也知道自己令人发指的车技不适合乱闯。
“数到几了”
林秋葵系上安全带。
他不回答。
雾的范围超乎寻常地大,越往里走越浓郁,难以确定雾源究竟在哪。
一段时间后,祁越没心情磨蹭了。
他钻出车窗,路边捡一辆小破车,加速到极限,尾气滚滚,兀自往里冲。
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林秋葵开着车灯追。
追着追着不见人影,那就停车,原地祈祷打完架的小狗自己能找到路回家。
或者等他打完,雾散了,开车去找迷路的小狗更切实际。
“当当。”
车窗忽而敲响,有种似曾相识的倒霉感。
不过侧目望去,好像只是一个普通人类女孩,长得尤其漂亮。
桃花眼,小翘鼻,瓜子脸,皮肉骨都很精致,两边脸完全对称,美得标准,毫无瑕疵,几乎不像世界上可以存在的真人。
“我漂亮吗”
衣服有些灰扑扑的,双眼却盛满期待,亮得惊人。
女孩忽然问了这样一句,林秋葵对上目光,跌入幻境。
如果你长得漂亮点就好了。
女孩子嘛,不用太聪明,也不用太用功,关键得漂亮啊,漂亮就有男人喜欢。
说真的,为什么不学化妆啊至少能挡一下痘痘吧,看起来脸上干净点。
噗,你也有喜欢的人吗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只会死读书的好学生来着,毕竟长得
化妆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现在美女那么多,不整容微调一下是不行了。
割个双眼皮吧
缩个鼻翼吧
脸颊削一削,效果会很惊人吧
当然身材也好重要啦,别说了,减肥吧少吃几顿饭而已,戒糖戒肉解油腻,连这种程度都做不到吗这点觉悟都没有就活该做丑女。
人肯定喜欢漂亮的啊,长得那么不起眼,凭什么要求别人花时间了解内在啊
一张张指责鼓励的模糊面孔,一道道犀利残忍的声音,戳破自欺欺人的伪装。
她也曾觉得自己美好无暇。
也曾一遍遍照着镜子觉得自己长得并不算差。
但在接踵而来的质疑声下,镜子里的那张脸,好像慢慢变得丑陋不堪,难以深受。
连同这具身体也如此低劣。
脖子太短,上半身太长,没有锁骨,腰不够细,体毛过多。
全是缺点,乏善可陈。
糟糕透顶,无人喜爱。
既没有钱整容,也没法接受自己,为什么还要活下去呢
去死算了。
你死了算了。
诸如此类的沮丧情绪没过头顶,林秋葵一瞬间清醒过来,视野内停留着那张美艳的脸蛋。
它张开唇瓣,生硬控制着肌肉,一个字一个字问“我漂亮吗”
系统发出滋啦啦的电流声,即便处于休眠状态,也被触动警报装置。
“漂亮。”林秋葵说。
“漂亮吗”
下个瞬间,那张涂着口红的嘴巴裂到耳根处,发尾飘扬,下身爆开一滩蠕动诡怪的肉泥。
神情天真期盼“这样也漂亮吗”
“漂亮。”
它又扭动脖子,一张脸后竟生着另外一张脸,单眼皮浮肿无神,塌鼻梁,嘴巴无功亦无过,一颗颗痘痘不规则分布。
林秋葵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又好像没有,淡淡地说“漂亮。”
“不。不漂亮。”
“根本一点不漂亮我不漂亮”
仿佛触及某个伤心点,它毫无预兆地尖啸起来,如章鱼版软滑粗大的肉泥抬起越野车,一股洪水般的恶意倾泻而出
杀了这个骗子吃掉她
恰在这时,一束灯光照射它的眼睛。
一辆无人的摩托车咆哮飞过雾障,将它撞飞出去十几米,皮肤与地面剧烈摩擦,焦黑生烟。
不漂亮
不漂亮
越来越不漂亮
触须勾缠住一根电线杆,双面女宛若一条柔韧的蛇,以此为基点盘绕两圈,而后连根拔起,往前抛去。
自身虚浮于空中,头发迅速变长,变粗,含着尖刺,底端生出一颗颗邪恶的卵泡眼珠。
“轰”长杆滚过车前盖,落地一阵颤动。
“唐九渊出来打架。”每一次都得人叫,祁越走出迷雾,表情嫌弃。
声控战斗机器唐九渊一秒启动。
双面女新外号,顾名思义两张脸,两具身体,外形无限接近连体双胞胎。
一张脸堪称绝色,一张脸平淡无奇,接受半数长发的包裹保护。
那本该称之为心脏的东西,血管缠绕延伸出体外,噗通、噗通地跳着,体积微微胀大、缩小,脉络丑陋而歪曲,同样栖息着数不清的卵泡,一看即为它的致命弱点。
“漂亮漂亮为什么不漂亮”
它哭泣着,又好像怪笑,头发张狂飞舞,仿若箭雨,齐刷刷袭向两人
祁越拖长刀,左右闪避一根接着一根发须,速度快得形同闪电。
刀尖锋利划破路面,石板先被割裂,紧接着又因强大的气浪掀翻数米。
唐九渊弯曲身体,犹如跳舞般轻盈地往后翻一个跟头,躲开密集的攻击,旋即往前跑。
两人以半圆弧形路线同时接近双面女。
前者肩膀低下。
后者踮起脚尖,借力升空,直面怪物的丑陋面,下个间隙却被头发组成的螺纹屏障狠弹回来。
但不要紧。
因为在被弹击前的一秒,他手中幻光闪烁,倏忽泼出一盆高浓度的酒精。
似流星般掉落的刹那,又凭空握住一根枪口,面无表情地喷射出一串长火。
那是唐九渊使用异能「隔空取物」,打林秋葵手里取来的游戏工具。
燃料遇火,一触即炸
漂亮怪熊熊燃烧,怒不可遏,冷不防又一道身影趁其不备,拽着低矮阳台的栏杆往前一荡,迎面将刀狠狠插入它的美丽容颜,眉心
怪物也清楚自己的弱点。
它会保护,会防备,往往因此疏忽其他部位。
这个浅薄但角度刁钻的道理,祁越早就说过,好像无需对唐九渊再次申明,便能实现不思议的完美配合。
他们是天生的搭档。
顶端的猎手。
如此闪耀又刺眼。
双面女身形膨胀锁定仇恨目标,不顾火焰烧灼,长发肉泥再一次高高扬起,炮弹般攻向祁越。
祁越咬开绷带,手心漩涡转动,竟使那把刀一寸寸拔出,嗖一声飞回掌心
刀尖立地,他一手撑地,一手握着刀柄,呈弓状,拉到极致再松开
刀柄反弹旋转,削肉如泥
唐九渊没有刀。
都怪某人只给自己找武器,日常生活除掉打架就磨刀,磨了一把又一把,随手用随手丢。
这一把还是林秋葵特意往刀柄上缠了几圈防护带,以免伤手。反复强调循环利用的重要性,以及布带超贵,他才记得收回来继续用。
唐九渊后背着地,随之起身,手里捏着一排保安大爷边唠嗑边用怪物外壳磨成的飞镖,咻咻咻甩向怪物
值得一提,飞镖也是打林秋葵手里取来的。
那么请问仿佛这位全程参与了战斗,又没有完全参与的林女士究竟身在何处
答她正躲在战争很难波及的旮旯缝里,上帝视角观局,一样一样拿出自己认为适合的工具,方便唐妮妮随时取用。
顺便催促刚结束休眠的系统开支线。
“积分无所谓。”
反正你给的还不如小狗妮妮的零头。
“要求不高,来个抽卡,卡池里至少放一张庇佑卡,谢谢。”
祁越迟早得升级,妮妮级别还比他低一级。
晋级有风险,保护卡需双份,场外辅助已经提前开始做准备。
系统。
“触发支线任务消灭双面女,获得一次异能抽取机会。”
所幸它说得早。
一说完,唐九渊踩着车顶盖助跑跃起,高度稍低于双面女,喃了一声“祁越。”
音量并不大。
声线细而小。
祁越接收到信息,即刻故技重施收回刀,掌骨青筋突出,抬手一掷。
长刀分明瞄准唐九渊的心脏而去
却直直穿透了双面女的胸脯,不偏不倚地扎进心脏
“呃”
身体迅速萎缩。
一道剧烈强光湮灭天地。
双面女缓缓坠落,猝然间变回死前的模样,一股无法言喻的茫然涌上心头。
从小到大听过多少次啊
那种刺耳的评价。
为此她努力学习化妆,学会扒拉起眼皮,狼狈又滑稽地往里面塞进美瞳,眼角勾勒长线,上下一根根精细粘贴假睫毛;
努力地去尝试减肥,过午不食,三天减肥法,二十一天减肥法,苹果减肥法,饿到极致就到处搜索视频图片,观看别人瘦下来的对比照;
努力地美白,穿搭,购买肩垫发垫,下载市面上所有的修图软件,每次在外拍照就看人脸色,诚惶诚恐。唯独在家,没有别人的目光,才好意思放开一些,拍上那么几张还算自然的照片,修修改改拉拉扯扯半小时,发到网络平台,又不安地反复查看评论。
一句美女贴贴足以让她再过早不食三天。
一句这是你啊又将她打落低谷,情绪失控,嚎啕大哭,绝望地删除动态,意识到自己永远无法变成真正的天然美女。
可是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她在讨谁的欢心。
渴望谁的肯定。
又追求着什么样的完美。
人一定要完美吗
不完美的人该如何活下去呢要怎样才能做到大家所说的,轻飘飘的爱自己呢
倒计时降临时,她正枯坐在廉价的出租房里,一边报复性暴饮暴食,一边自我厌弃着思考这个问题。
直到那道极具蛊惑的声音降临。
“你想要什么告诉我你有什么愿望”
放过我吧。
饶了我吧。
不要再往我悲剧的人生上再添一笔了行吗
她绝望地哀嚎着,却听到自己平静地回答“我想变美。”
变成人人羡艳的美女。
无可挑剔的美女。
以怪物的身份也没关系,就让她体验一下好了,那种看到镜子就有理由爱惜自己善待自己的感觉。
于是一切就那样发生了。
她失去记忆,失去情感,沦为一只靠本能四处游荡的怪物,思想根除仍残留着对外貌的执念。
她吃了那么多人,杀了那么多人。
“对不起”
泪水滚滚而下,她吐着血,平庸的容貌因真实的悲恸而栩栩如生。
“真的对不起我”
不是故意的。
不该这样做的。
无数话语噎在喉头,哀伤地望着走近的陌生女孩,她已无力详说。
“你很漂亮。”
对方俯下身来,突如其来地说道。
澄澈的眼眸里,倒映着她曾经厌恶至极的脸。
“真的吗”
她不禁提起嘴角,用力挤出一个笑容“你也好漂亮啊”
她得不到的美丽。
没必要追求的美丽。
要是早点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了。
要是没有变成怪物就好了。
要是
无数个要是之中,她迎来生命的结点。
那是最后的平静与祥和,浅笑着死在同类的怀里,尽管眼眶里还盛着未掉的泪。
林秋葵替她合上眼皮。
祁越捏碎心脏,挖出一颗纯净璀璨的晶石,随便一抛,咚咚咚弹跳到臭企鹅的脚边。
唐九渊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手,默默往树皮上擦一下。
还脏,再擦一下。
夕阳西下,迷雾如潮水般快速退去,人所落下的影子,是淡橘色的。
微弱却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