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2月20日下午3点,林秋葵一行人抵达塔利城。
或许称之为永安官方基地更为恰当。
所谓永安基地,据说是继国安、邵京后火速建成的内陆第三官方基地,因其独到的地理位置、优良便利的交通条件,一度被设置为南北运输线上的重要中转站。
后期又因位列第一的占地面积,长期收容周边难民,个中不乏各种各样的异能者,发展势头极猛,短短半年成长为众人公认的新邵京,可以视作倒计时后新势力崛起的典型例子。
眼下他们正在国安基地的最外围,抬头就能看到孟建忠所创立的三道防线。
由矮及高,第一道防护线以低级怪物外壳为原材料,焊接制作,长久溢散淡淡的腥臭味,有利于减少其他怪物靠近的频率;第二道防护线使用新型建筑材料,又厚又硬,其上安置着小型发射架与发射筒,另外安排武装人员全天轮流值岗;第三道防护线才是传统的钢筋水泥土,坚固度在怪物面前不值一提,然它拔地而起,直指苍穹。
通体覆盖灰黑色的墙漆。远远望去,仿若一道连阳光都难以逾越的巨大盾牌,散发着无尽威严。
而在三道防线之外,公路两旁,目光所及无不是一片片形状不规则的怪物碎片,色彩斑斓妖异,似乎取代了以往的绿化,又仿若一块块无言的墓碑,如树木花朵般插入泥土,边角密密麻麻刻下亡者的姓名,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人们在此集中处理怪物尸体。
剥下可以利用的外壳,掩埋黏腻红粉的肉质,定期喷洒酒精消毒。
包嘉乐好奇地问“爷爷,他们为什么要把怪兽埋起来”
动画片里可没有这种剧情。
夏冬深解释道“所有小动物的尸体都需要及时处理,否则会腐败,腐败产生细菌,细菌会让人生病。”
“尤其到夏天,大量细菌还有可能引发传染病。所以我们要掩盖怪兽,提前阻止这种事,也可能通过它们进一步防止其他怪兽靠近我们的家园。”
“还记得吗怪物不喜欢同类的气味,它们很少伤害同类。”
“记得。”包嘉乐点点脑袋,转眼冒出新的纯真疑问“那怪兽也会把我们埋起来吗”
怪兽死掉,要埋,不然大家会生病。
同理大家死掉,要埋,不然怪物也会生病。
一年级小朋友的世界逻辑如此简单。
为了低调,他们收起房车和改装越野,改用两辆平平无奇的私家车并行。
包嘉乐坐在后排窗边,对面不到半米距离,另一辆车里的余迟瑞拉下车窗,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一地怪物尸体,语气阴郁“你真笨,它们是怪物,怪物只吃人,杀人,不埋人。”
“怪兽是人变的呀。”
包嘉乐说“爷爷说,有的怪兽自己也不想变成怪兽。”
“那又怎么样人本来就是怪物,他们也喜欢吃人杀人不埋人”余迟瑞突然大声叫道,紧接着,红着眼别过脸去。
他永远不会忘记,他的爸爸妈妈死在漫天流星雨下,死在那一双双杀人的眼睛,一张张吃人的嘴巴下。
人有什么好的人跟怪物没有区别他们连怪物都埋却不埋他的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上次过去都没有看到尸体,也许他们已经被怪物吃掉了
只要想到这点,他就觉得难以呼吸。
余迟瑞抓着衣领大口大口呼吸着。
余晚秋连忙替他顺背。
有些伤痛大约沉重得一生难以忘怀。
但无论如何,怪物食用人类,人类使用怪物,双方已然发展出彼此制约又依存的古怪关系,无人能删改事实。
“车辆请继续往前行驶,尽头右拐进入停车场。”
前方路口,维持秩序的人员一个个敲窗说明。
车辆无法进入基地,必须停靠停车场,登记取牌,日后凭牌取车。
林秋葵下车领牌,隔着几个人,与白娇娇不经意地对上视线。
后者这些天没再尝试接近祁越,不过照常开车跟在他们后面,惊险躲过巨蟒的袭击。
她脸上那道可怖的割痕结了痂,仿佛绝美的花瓶上多出一道裂痕,眼神清清淡淡地,像是根本不认识林秋葵,转身就走。
国安基地有规定,所有初次到访的人务必接受检查,登记身份
手续略为繁杂,四面八方跑过来投奔的人也多,故而入口处排起一列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尽头。
「请保持安静,否则将被剥夺进入基地的资格。」
「最强寒潮即将来临,请各位积极配合,尽快完成登记。」
队伍两边每隔几米立着这样的白板标语,武装人员持枪巡逻,控制秩序。
林秋葵看着,左肩倏忽压上一道力量。
“还没好,还不好,到底什么时候才好”
“他们是乌龟么慢死了,烦死了,杀了算了,傻哔,哔,哔哔哔”
一堆不文明的语言果断屏蔽。
祁越果然超排斥排队这种事,一颗卷毛脑袋又烦躁又娇纵地蹭着企鹅,来回骂了一通都不解气,依然满肚子怨气。
“我要打架。”
他贴着她说,既控诉抱怨,也可以算作撒娇。
除了那条变异蟒,这一路上就没有一只祁小狗看得上眼的猎物。
他已经整整两天没有打个痛快。
刀快烂了,狗要废了,连无形的狗尾巴都甩来甩去,火气大的能把地面抽个洞。
林秋葵却看都没看他,就说“不可以。”
祁越“要打。”
就打就打就打。
他想得美好,企鹅排队,他打架,打完回来都不见得前面这群弱智乌龟能排完。
可惜林秋葵指出漏洞“这里人太多,你一出去,大概率回不来。”
前几天让唐妮妮跟着祁越夜间消遣,根据有问必答诚实妮妮的回复,祁越的夜晚流程大致是这样的
找怪2小时,打怪1小时,迷路4小时。
这还是建立在他走直线,后半夜尽量照怪物尸体、打斗痕迹往回走的结果。
由此可知他糟糕的路痴毛病完全没有好转。
国安基地外围路线错综复杂,假使这会儿放他走,估计八百年都找不着路回来。
祁越自己心里也清楚,林秋葵说的是实话。
他走不了。
走了就回不来。
啧。
好烦。
好无聊
好想杀人。
偏偏又不能把白痴企鹅一个人留在这里。
会弄丢的。
谁让她又笨蛋又不会打架,没有他看着是绝对不行的。死了怎么办
想想就更想杀人了。
正当祁越蠢蠢欲动时,林秋葵递过来一块饼干,又用另一只手摸了摸狗头“听话,忍忍,我们先问问情况。”
外面那些武装部队只负责执行任务,拒绝与普通群众交谈。她们打算到入口处打听一下席晓娟婆媳的消息,顺便询问特大寒潮,再考虑是否进入基地。
顺毛及时到位,语调轻软和缓,某小狗颇为受用。
行吧,就看在饼干的份上。
他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一口咬住饼干,随后将脑袋紧紧埋到林秋葵的脖子边。两条手臂也从背后绕过来,插到她的口袋里。整个人就像树懒一样挂在她身上,涂了胶水似的赖在她身上。
这里人太多了。
声音太多,气味太多,多得他不舒服,心烦意乱。遑论他们还离企鹅那么近,触发了祁小狗的危机警报。
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压制住心里的施暴欲。
事实上,不止祁越,连向来乖顺不惹事的唐九渊,也对这种人群高度密集的场合,表现出强烈的不适。
他太高,长相过分精致漂亮,皮肤白得能掐出汁水感,立在人堆里格外鲜显眼。
周围不停有探寻的目光投过来,不间断的窃窃私语“是男的吧女的哪能这么高不过这头发说不定是假的”
“我觉着是个女的,你没见过模特么模特这种身高正常好吧”
男的,女的,个别排队的人闲着没事,争论不休。
唐九渊找不到可以靠的墙,找不到阴暗的夹角,上一次人多的时候至少有车,现在连躲进车里都做不到。
他如同一只被抛到阳光下的潮虫,难言的不安感疯狂积累。
尤其当身后一个男孩用力拉扯他的头发时
男孩兴奋地叫“妈妈你看,头发是真的”
唐九渊一秒抱膝蹲下,犹如被触碰的含羞草,受伤的蜗牛,沉默地缩进保护壳里。
“你没礼貌。”包嘉乐小朋友非常生气地推陌生男孩“不要拉妮妮的头发”
男孩比他大几岁,反手推回来“推什么推就拉怎么了。”
包嘉乐被推得踉跄,倒退好几步才堪堪站住。
下一刻,余迟瑞用脑袋撞上男孩的下巴,将对方撞倒。
猫狗一齐扑上去,挠脸又咬手。
孩子们的矛盾发生得太快,大人来不及阻止。
好不容易分开猫猫狗狗时,那个男孩脸上七八道抓痕,手背挂着一块肉,哭得惨烈无比。
“哎哎哎,你们这孩子怎么回事啊怎么打人呢”男孩妈妈着了急,忙不迭跳出来讨公道。
余晚秋将两个男孩护在身后“大家看得清清楚楚,是你的孩子先动手的。”
叶依娜神色沉冷,不讲道理,直接撂话“管好你的儿子,再乱碰,我就替你教训他。”
她长得娃娃脸,个子小,原本不好镇场。
只众人目光触及她手中握着的诡紫色匕首,顿时了然,这是一个能跟怪物交手的人,多半有异能。
恰好武装人员持枪经过,男孩妈妈赶紧拽起儿子,再也不敢做声。
其他人也自觉地往后退了些,免得不小心招惹到异能者,杀他们还不就跟切菜似的简单
唐九渊受到过度关注、性别质疑,容易产生应激。
档案里没有提过这件事,也可能是新的训诫所氛围良好,没有让他经历过这种情绪。
以前遇到人多的情况,他会自己尽量找地方呆着,被犯人嘲讽娘娘腔也没有过分反应。
因此这状况突如其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依娜。”林秋葵道“我这有个遮阳帽,麻烦你帮妮妮戴一下。”
祁越靠着她睡着,她不好做大动作,只好把这个任务交付给别人。
叶依娜接过帽子,给唐九渊戴上,见她依然用力埋着脑袋,便翻了翻身后的背包。
她有点认床,走到哪里都带着自己的枕套床单。
床单拿出来,往唐九渊身上一盖,刚好能将对方完完全全地包起来。
“好点了吗她问。
唐九渊没有说话。不过这回林秋葵喊他起来,他倒是乖乖地、慢慢地起来了,裹着一层浅绿的布,好像一株奇怪植物。
“依娜。”林秋葵又传过来一包大白兔奶糖。
叶依娜掀起一角床单,问“你妮妮要吃吗”
她对妮妮这个称呼反应稍微比较快,纤细的长睫扇合,两颗澄澈的眼珠漾起潋滟水光。
哎咦该不会哭出来吧
难道以前因为身材外貌受过排挤吗对这方面有心理阴影什么的
叶依娜生平最怕女孩子掉眼泪,火速拆开包装,取出一颗糖,把糖纸也打开了,放在手心,送到她面前。
“糖。秋葵姐让你吃的。”
以林秋葵的名义发话果真管用,唐九渊顶着被单,缓慢地眨了眨眼,旋即低下脑袋。
从叶依娜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小小的发旋,海藻般柔顺的长发往下延展铺散,细细遮住那张柔美的脸庞。
她没有用手接糖,而是像小动物一样靠近她的手心,张嘴咬住那颗奶白的糖,舌尖一卷。
是鲜嫩的红色。
尖端微妙地擦过掌纹,留下轻痒的触感,一点潮湿的痕迹。
吃完糖,唐九渊又迅速缩回壳里,安静得不得了。前面叶依娜走一步,他也知道小小地跟一步上去。
“像小孩子一样呢。”叶丽娜笑着说。
叶依娜则几不可闻地皱了皱眉,再次感觉到这人的脆弱性,无法想象以前具体经历过什么。
半小时后,漫长的队伍缩短一半,总算轮到他们测量体温,检查携带物,顺便实名登记。
林秋葵“请问这里有没有来过一个叫席晓娟的孕妇吗”
握着办公平板的武装人员“身份证号码多少”
换个问题“这次寒潮大概持续多久”
办公人员“请报身份证号码。”
“”
仿佛在跟机器人对话。
倒是后头有个中年妇女低声回答“听说零下三十多度,要小半个月来的,快进基地躲躲吧。”
其他年轻人连连催促“美女,你到底进不进不进别浪费时间好吧”
办公人员重复台词“身份证号码。”
林秋葵。
低温寒潮小半月,有房车也不抵用,索性进去再说。
做好决定,她刚要张口报数字,隔壁桌传来咚一声巨响。
一条通道六个检查口,大家同时接受检查,她才两分钟没看着,不知怎的,祁越已经把另一个男性检查人员的脑袋扣上了桌。
那人朝着对讲机汇报情况,远处的巡逻队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走来。
林秋葵拉住祁越,上下看了看,还好,没伤。
“怎么回事”
“问个不停吵死了。”
祁越脸色阴沉。
先前林秋葵跟他说好了,让他稍微忍耐,人家让他做什么随便做一下,晚上给他投喂可乐鸡翅。他想着她前几天生病,天气冷了,呆在房子里肯定比车里好,就勉强答应了。
偏偏那人要提问,他说了不知道,不记得,还一直问。
说话态度特别差,好似审问犯人,没睡醒的祁小狗自然脾气爆炸,进而出手打人。
他速度太快,力气太大,以至于武装部队出身的人都反应不及,反应过来了也挣不开,仅仅脸贴着桌,眼神淡漠地望着他。
祁越最讨厌这种眼神。
他低下眼皮,瞳孔中翻涌着煞气。
这时,巡逻队赶到现场,抬起枪眼对准闹事者。
“好了,别生气,我跟他们说清楚。”
比起一排持枪的家伙,偏心的饲主终究选择率先安抚小狗。
怒气被打断,祁越下意识说“是他先”
“是他先惹你的,我知道了。”
笨蛋企鹅接下他的话,没有要跟他发脾气,指责他的意思,祁越一下舒服多了,松开手,懒得再看手下败将一眼。
因为他有人偏袒,有人关心。
那个废物一看就没有。
活该。
林秋葵转身对巡逻队解释道“不好意思,我们没有捣乱的想法,他只是不记得身份证了而已。”
“基地规定,所有成年外来人员必须实名登记,以防严重违法者混进基地,对基地内群众造成威胁。”巡逻队长铁面无情“请予以配合。”
“”
没法说祁越的情况非比寻常,来自训诫所之类的讯息更不能提,否则被判定为危险分子,当场打起来也不一定。
情况有点棘手,林秋葵询问系统。
系统也束手无策,说原文剧情压根没提过这回事。
也对,哪门子小说还费心思特地给一个反派编写身份证号码呢何况有也不能说。
不然放弃进入基地
她思量着,冷不防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他们并非可疑人员,我能作证。”
音色有点耳熟,林秋葵循声看去,那人身板规正,制服洁净整齐。
居然是好久不见的纪尧青。
看见来人,巡逻队长眼神稍挪,低冷的语气里隐约掺杂着一丝不屑“你只是个替补成员,没有资格作证。”
纪尧青面无表情地走到跟前“他们就是负责人要找的人。”
“我说过了,你只是个有前科的替补成员,没有任何信用度可言。”
两人身高相近,语气相仿,表面平静无波。
然而目光之间的争锋敌对之意浓烈,几乎要将周遭的空气冻结成固体。
关键时候,那位女性办公人员握着平板走上前,又一次询问林秋葵的身份证号。
林秋葵说了。
输入17位数字,平板上跳出详情资料。
“报告队长,确实是负责人指定的特殊人才。”
一言打破僵局。
却也让气氛变得愈发剑拔弩张。
“不想被开除,就回到你的位置上。替补。”
巡逻队长冷冷下达指令,肩膀撞过纪尧青,居高临下地看着林秋葵“请跟我走。”
“去哪”
“见基地负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