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氏。
范府几位主事皆坐于正堂, 小厮跪在地上,将门房刚刚送进来的厚厚一沓信纸交给范钧。
对方才看了一会儿,就已经脸色发黑。范荀更是藏不住脾气, 手边的茶盏都已经被他扫落在地。
“孽子自甘堕落,有辱家风”
范夫人也看了那信纸, 里面记录的都是范情跟郝宿离开范府以后的生活日常。在看到上面记录的“范情每夜都与郝宿共睡一榻, 二人情态缠绵”时, 脸色煞白不已, 口中连连哭道着“糊涂”。
在场唯有范章看上去最镇定, 他撇了撇茶盏中的浮沫, 茶香寥寥,却是没有喝上一口,就又放下了。
“父亲,郝宿必须要除, 否则将来天下之人得知这件事, 范氏又还有何颜面”他位居高位,说出的话也带着一股高位者的残忍与冷漠。
在他们眼中,郝宿就是将他们范氏添上污点的罪人。而罪人,是不能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当日他们之所以没有动手,原因跟范情猜测的一样。如果不是, 他们又何必再另外派人去盯着两人。
其余人听到范章的话都没有开口, 显然, 他们也是默认这个决定的。
范情并不知道那些盯着自己的人还在不在,但他既然已经决定了要离开竹屋,就不会有丝毫耽搁。催促文弥收拾好了东西后,他便和郝宿一起又将日常需要的物品简单收拾了一下。
像琴、笔墨纸砚这种东西,范情并没有带上, 这些东西等他们安稳下来后将来都可以再买。不过他还是拿了一本郝宿正在学的书,路上的时候也可以再继续教教对方。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他们就已经将要带的东西收拾好了。
“公子,我们以后还会回来吗”这么突然就要离开,文弥还有点舍不得。
虽然在竹屋的生活比不上在范府,但他在这里要更开心,每天什么事情都不用想。
来的时候还有些陌生,离开的时候再一看,竹屋里处处都有他们生活过的痕迹。
“会的,我们离开以后,我会让景虚留心一下,等到时候我们再回来。”
郝宿还在身边,范情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会有危险,将话掩了下来。
文弥一听,也不再问了。他替范情和郝宿背了些东西,三人顺着竹径一路离开了。
等到了市集上的时候,文弥就去买了辆马车,同时范情也请人给景虚带了个口信。对方是聪明之人,相信听到以后都会明白的。
“公子,咱们要去哪儿啊”
他们出来的匆忙,也没有个目的地。文弥赶着赶车,兴冲冲地朝里头的人喊道。
离开竹屋是不舍,但外面的风光也十分好,文弥从小到大都在范府,这还是他第一次出远门呢。
“去卞城。”卞城四季如春,范情在看景虚的游记时就很喜欢。他在决定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后面的规划。
除了景虚游记上提到的几个地方,他还要去曾经在书上看到过的地方。从前没有机会做的事,现在他想和郝宿一起全都做一遍。
“好嘞”确定了目的地,文弥高兴地甩了甩鞭子,马车在官道上加快了速度。
郝宿坐在里面,没有感觉到太摇晃,鼻间还能嗅到范情身上的冷香。那香并不是香料熏蒸上的,更像是范情生来就带的体香,如同草木般自然纯粹。
对方正倚在他的肩膀处,手里翻着景虚送的那本游记。里头的字都是比较简单常见的,范情已经全都教给了郝宿,不过此时他却还是一字一句地又念给郝宿听。
讲到好玩的地方时,范情会多停顿一下,然后跟郝宿商量着等他们到那个地方时要去看看。
“景虚上面写了,卞城有处花坊,里头的花品种极其珍贵,每年只对外开放两回,恰好,等我们到那里的时候能赶上第二回。”
范情说话的时候语气里尽是憧憬,眼睛也是一眨不眨地望着郝宿。
他笑得又甜又软,尽数依赖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曾经那个浑身清冷的范府公子。
“还有琴,卞城的琴自来就极为出名,到时候我们可以重新买一把。”
“你的衣服看上去也有点不合身了,回头我们一起再添置几件。”
范情打算跟郝宿在卞城住上一两个月,而后再前往下一个目的地。这时候跟郝宿一条条罗列着要做的事情,看上去无端有几分稚气。
等说完了,又会仰头亲亲人,偎在郝宿的怀里。
“好不好”
“好。”
“你有什么想要去的地方吗”
“没有。”对于郝宿来说,去哪里都是无所谓的。
“我有很多想要去的地方,但都是要和你一起去。”去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和郝宿一起,范情扣住郝宿的手,“郝宿,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后面一句话像是范情自己对自己说的,声音轻极了。
卞城离肆城有点距离,范情一路上都小心地没有露出行迹,可范氏那些人还是找到了他们。
第七天的时候,因为白天赶路晚上没有找到歇息的客栈,三人在郊外凑合过了一夜,而那些跟了他们一路的人也终于动手了。
剑光森寒,全都是冲着郝宿来的。
范情在文弥的声音响起时,就立刻拉着郝宿和对方上了马车,继续赶起路来。
不知道是不是范氏觉得杀一个郝宿不值得花费太大力气,派来的人不是很厉害,加上范情又是不管不顾的架势,所以这一次竟然真的让他们逃脱了。可自此以后,范情就更加防范了,并且夜间又常常做起了噩梦。
无一例外的,他梦中叫着的都是郝宿的名字。
范情的情况就连郝宿都察觉出了不对劲,路上的时候他问道“范氏要杀我,对吗”
听到郝宿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范情知道自己瞒不下去了。
他将先前自己在竹屋外的发现告诉了对方“原本我也不是很确定,但现在看来,他们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范氏的规矩、天下的礼教,一切一切都不允许范情为了一名男子抛下所有。
他的放弃本身就是一种原罪,是对范氏的不敬。
自从上回失败以后,范氏的人一直没有再露过面。郝宿和范情已经成功抵达了卞城,鉴于身后的危险,他们决定只在这里住上几日就另往它处。
卞城的花坊举世闻名,这段时间有不少外地人过来,是以他们在城门处也没有受到刁难,很顺利就进去了。
如果说肆城尚文,那么卞城就是一个富贵黄粱地,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
这种氛围也让范情的情绪稳定了不少,他和郝宿租了一处比较偏僻的宅子,准备游玩几日就离开。
这日郝宿和范情回来的时候买了不少东西,路上计划的都备齐了。
“再过两天花坊就要开放了,我们起早一点,否则人多不方便。”
陆陆续续的,郝宿将曾经那首曲子都学会了。等他弹完,便听到范情如此说。
“后日你可以穿新买的那套衣服。”
不带感情的一句话,郝宿在范情的教导下,也已会作画了。他看对方就像是看一幅画的构图,会本能地构想着画作什么时候是最好看的。
范情一愣,不过他在对上郝宿的眼眸时就知道了对方心底的真实想法,可这也不妨碍他的高兴。
他直接就拉着人回了房,将新买的几件衣服都摆了出来。
“郝宿,你帮我选一下,到时候穿哪件最好看。”
新买的衣服有月白色,看上去就像是寒冬夜晚,月亮被蒙上一层纱雾般的淡蓝。还有褚红色,是范情不常穿的鲜艳。最后一件是白色,却又并非纯白,底纹讲究,整体看上去亦是矜贵,比前两件能更好地烘托出范情的气质。
郝宿的手指了指最后一件“这件。”
“那就这件。”选好了自己的衣服,范情又给郝宿也选了一套跟自己相配的。
去花坊那日一早,范情就起来准备了,他还特地给郝宿梳了个发髻。
“看完花回来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
“回头可以画一幅赏花图。”
“好,你来画,我来描颜色。”
一路这样欢欢喜喜的,只是走着走着,范情就感觉出了不对劲。尽管他们住的地方离花坊有些距离,但没道理过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到。
“文弥,我们现在在哪儿了”
没有文弥的声音,回答范情的是突然加快的马车速度。
他立刻就意识到文弥出了事,正待掀开车帘,就听得一道带着肃杀之气的声音响起“范公子,如果我是你,现在就不会出来。”
“你们把文弥怎么样了”范情立刻抓紧了郝宿的手,竭力镇定下来,并飞快地在脑海里想着应对之策。
外头的人跟上一次想要杀郝宿的不是同一批,因为他更加谨慎,也更加专业。
不管范情问什么,也都一句话不回答。
就这样,马车一路跑出了卞城,来到了一处荒山野岭。赶马的人用剑挑开了车帘,让范情和郝宿两人出来。
已经想了一路的人没有挣扎,牵着郝宿的手就走了出来。
两人此番情状让杀手多看了一眼他们,不过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原本接到范氏的任务时,他们还有些奇怪,为什么对方要杀一个无名小卒,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不过他们杀手一向只拿钱办事,范情跟郝宿之间是什么关系,和他们无关。
“范氏让你们杀人,给了多少银子”刀剑相向,范情却没有丝毫畏惧,他清冷的目光看向对方,竟有一种比刀剑更锋利的感觉。
杀手也听说过范情的名声,这一刻,他更加明白了范氏为何要杀郝宿。
如此好苗子,就折毁在对方手里,换作是他也会对郝宿恨之入骨。
他显然是个老手,一听范情的话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范公子,我的目标只有一个,现在请你让开,也不要做无畏的挣扎。范氏给我的,以你现在的身份,给不起。”
杀手不为所动,剑尖已然对准了郝宿。但就在他准备动手的时候,却有一个人更早一步。
一粒石子从范情的手中弹了出来,力气大到竟直接将剑身震得从对方手里脱出。趁着杀手没有防备,范情又直接将对方打倒在地。
范情会武,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这几个月以来,他也陆陆续续教了郝宿一点。
不过他的武功并不高,仅仅是关键时刻能够自保而已。
“走”这里荒山野岭,范情也不认识路,但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没有第二条路了。
他拉着郝宿,七拐八绕的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周围的景色越来越荒芜,几乎看不到一点绿色。
他们是白天来的,就这样一直走到了晚上也没有出去。
夜间的山林要比白天更冷,周围光秃秃的,根本没有藏身之地。范情拥着郝宿,将自己跟对方贴得紧紧的。
“没关系,等到天亮就好了。”
郝宿和范情都知道,这只是一句安慰人的话。因为等到天亮以后,他们面临着更多的问题。
没有食物和水,他们根本就撑不了多久。而更可怕的,是那些穷追不舍的人。
不知不觉间,他们走到了一处山坳。
“我们先爬到高处,看一下大致地形。”昨天那名杀手没有直接对他动手,就说明对方并不会滥杀无辜,那么文弥很有可能还在他们住的地方,“如果文弥醒来的话,会想办法找我们的。”
从昨天到现在,范情就没有松开过郝宿的手半分。
他的话有条不紊,看上去还是充满了冷静,但郝宿却感觉得出来,范情的神经已经紧绷到一定程度了,危险到只需要一点点的刺激,就能立即崩溃。
当他们好不容易爬到山顶,突然有一支长箭破空而来的时候,范情脆弱的神经彻底断裂。
那支箭朝着郝宿的后心直直过来,让范情目眦尽裂。
不可以。
不可以伤害郝宿。
不可以
他的眼中充满了偏执和绝望下的疯狂,眼眶立即被血丝布满。范情以最快地速度挡在了郝宿身前,长箭灌注了内力,箭头从范情的身后穿了出来。
噗鲜血失控地从他口中吐出,胸腔部位亦是被血染红,止都止不住。
漫天荒芜中,范情就这样残残倒下。因为郝宿反应上的迟钝,以至于连人都没有接住。
箭身贯穿了整颗心脏,就算是大罗神仙在世,也都救不活了。
那些杀手也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范情到底还是范氏的人,见状原本还想要继续行动的人都停了下来。
而郝宿也终于将范情半揽了起来,对方身上的血立刻就将他的衣服也一并染红了。
血流得又快又多,郝宿伸手捂在范情的后心,也还是没有用。
跟范情相处的时间越久,郝宿就越了解对方。他知道他怕疼,娇气,可就是这样,在长箭过来的时候,对方却第一时间挡在了他面前。
他受伤时也会冲他撒娇“郝宿,很痛的,你抱抱我好不好”
明明那么怕痛的。
“我带你去看大夫。”郝宿语气平静,连丝毫起伏也无。
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在意的人,没有想要的东西,没有情感,没有牵挂。
可当范情流着满身的血躺在他怀里的时候,他想要对方能够活下来。
但没有用了。
“郝郝宿。”范情连说话都十分艰难,每一次的呼吸都能牵动着伤口,向来嫣红的嘴唇也白得厉害。
郝宿握住了他的手,目光沉寂地看着对方,仍旧是重复了那一句“我带你去看大夫。”
“没没用了,我想和你多多说说话。”
范情对自己的身体很清楚,在箭身穿透身体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要死了。
可是
他还是觉得很高兴,因为他保护了郝宿。
“我说过,不不会让人伤害你你的。”泪在范情的眼圈里打转,他看着郝宿,忽然有些舍不得就这么离开对方,他真想,真想,再陪陪郝宿。
他只陪了他这么短的时间。
“你要好好好地活活下去。”
说这句话的时候,范情已经有些涣散的眼中突然爆发出了一股强烈的亮意。他在求郝宿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答答应”
“我答应你。”
“要要记得我。”范情的手动了动,最后抚在了郝宿的心口处,一向充满温暖的手此时却有些冰凉,“在这里,记得我。”
他要郝宿在冷冰冰的心里面,为自己留出一点点的位置,他只要这一点点的位置。
范情的手已经没有力气了,郝宿能感觉到,所以他帮着范情,将自己的手覆盖在了对方的手背上,让对方贴紧了自己的心口。
“好,我会记得你的。”
话说出口的瞬间,仿佛有无言的规则落下。沉稳平寂的心脏有失规律地跳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原状。
得到了郝宿的承诺,范情终于放下了心。他艰难地勾起了一抹笑,目光再次涣散开来。
胸口的血是热的,他的身体却逐渐变得冰凉。
他们原本相约要去花坊看花,还特意换上了新的衣服。可在逃跑的过程中,他们的衣服不仅被弄脏了,连下摆都被树枝刮破了许多,现在更是被血染透了。
好可、可惜啊。
范情的视线定格在郝宿的脸上,他的怀抱真暖啊,暖到他舍不得离开。
泪从眼角滑落,范情的声音已经低到听不见了。
“郝宿。”
“再抱抱我吧。”
怀抱立即变得更温暖起来,郝宿将范情的上半身拥住了。血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他不知道范情是什么时候失去了最后一丝气息,只是这样无言地抱着人很长很长时间。
“范情。”郝宿很少会喊范情的名字,但现在他只是突然想叫他一声。
山风吹动着,将血腥味也一并扩散开来。
练武之人对气息都很敏锐,在范情断气的那一刻,周围的杀手就发现了。
“回去。”领头之人下了命令。
“可我们还没有杀了郝宿。”
“一命抵一命,以后范氏的任务不必再接。”
“是。”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既然范情为郝宿抵了一命,那么他们自然就不会再对对方动手。
郝宿的梦在范情死了以后忽然开始大面积地断片,里头的场面光怪陆离,搅得人头疼。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醒过来时,却又重新回到了梦中。
那日范情死后不久,郝宿不知怎么也陷入了昏迷。后来是景虚收到范情的口信,得知范氏要对两人不利,连夜赶路来到卞城,发现文弥被人打晕了昏倒在家中,立刻将对方弄醒,带着人找了几天时间,终于在山顶上找到了两个人。
当时的情况惨烈到景虚和文弥都不愿意再回想。
两人浑身是血,范情的尸体都已经变得僵硬了,而郝宿则是气息浅弱,随时都有可能一并丧命。
“公公子,公子,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文弥啊。”文弥在见到范情的时候,整个大脑都是一片空白的。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家公子就这么死了,才几天时间,才几天时间而已。
“公子公子都怪我不好,要不是我没有防备,被人打晕了,你们也不会被带到这个地方来,都怪我不好”
他哭得凄惨,心中更是恨上了范氏。
他们家公子自幼便极为懂事,对待长辈恭敬,对待他们这些下人也是很好的。他做错了什么他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人,为什么世俗要这么容不下对方,为什么啊
对于景虚来说,生离死别他也见过了无数回,可以往他都是以一名旁观者的角度看着。
他同样不能理解为什么范氏要这么狠心,要对自己的亲生孩子如此残忍。
即便范氏想要杀的是郝宿,但他们难道看不出来,对于范情来说,郝宿是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的存在。
他们杀了郝宿,跟杀了范情又有什么区别
而更加狠心的还在后面。
郝宿的昏迷十分古怪,景虚耗费了很多心力都没有将人很快救醒。只是范情的尸体却不能再等了,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先将范情的后事处理了。
范情头七那天,景虚跟文弥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如果郝宿醒着的话,一定能认出对方就是当日朝他射出那一箭的人。
“阁下深夜前来,所谓何事”景虚猜出对方的身份,话说得很不客气。
文弥跪在灵柩前,恨恨不已地看着对方“我们家公子都已经死了,你们还不放过对方吗”
出乎意料的是,来人过来并没有动手,而是提醒他们“范氏在江湖下了追杀令,目标是郝宿。”
范钧在知道范情死了的消息后,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天都没有出来。
然而一天以后,他就加大了追杀郝宿的力度。只是先前接单的人有自己的原则,并没有接受这个任务。
范氏找的杀手都是一流的,他们业内有自己的规矩,故而稍微有脸面的都不会接下杀郝宿的任务。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总是有愿意接的人。他们出于道义,才会特地来告知景虚,让他们小心防范。
说完这话,那人就离开了。
“怎么会这样太老爷以前最疼公子了,现在人都不在了,为什么还要对郝公子痛下杀手”
文弥不理解,景虚却懂。
由爱故生怨,正是因为范钧疼爱范情,所以在对方死后,他才会将这份恨转移到郝宿身上。
在范钧看来,如果不是因为郝宿,那么范情也就不会叛出范氏,更加不会死。
景虚嘲讽一笑,殊不知真正害死范情的,正是那规矩森严的范氏,还有范氏几位主事之人。范钧不愿意面对这一点,一味地迁怒郝宿。
“圣人我看他们再修行个一百年,也当不了圣人。”
“景虚道长,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放心,范情拼着命也要护着的人,我是绝对不让范氏得逞的。”
他这些年走南闯北,也结交了不少人,现在是时候打个招呼了。
范情最终被葬在了曾经和郝宿一起生活过的竹屋后面,那里还有他专门移植过来的野花,竞相绽开着,烂漫无比。
文弥离开的时候想着他们什么时候能再回来,却没想等真正回来以后,范情已经不在了。
郝宿还在昏迷状态,景虚托了不少深谙医理的人过来,看了之后也都找不到原因。
他分明没有受伤,却不知道为何迟迟无法醒来。
文弥一天三顿地在范情的墓前叩首跪拜,希望对方能保佑郝宿能够早日醒过来。
“公子,您走了以后我们又回来了。”文弥的声音忽然哽咽起来,“房里还有一幅作了一半的画,之前您说好等完成以后要裱起来,可惜现在现在再也没法完成了。”
他擦了擦眼泪,断断续续地讲着这些天以来发生的事情。
“郝公子还在昏迷,您好不容易给他养出来的肉又都掉了,景虚道长请了许多人来看,都说不清楚是什么情况。”
“长九他们偶尔也会过来,听说您去世的时候,他们哭得可惨了。”
“反正我以后都不回范氏了,干脆就跟在郝公子身边,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对方的,就像以前照顾您一样。”
“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下雨,上回我们种下的菜都已经发芽了,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吃了。”
“明日不会下雨。”
文弥正念叨着,突然就听到了郝宿的声音。他人一愣,差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直到又听见了对方在说话。
“文弥,我昏迷了多长时间”
真的是郝宿
文弥连忙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净,站起来看向郝宿。
对方似乎跟以前相比有了些许变化,但文弥一时半会又瞧不出来,只当是郝宿昏迷时间太长,清减了。
在回答郝宿之前,文弥又朝着范情的墓碑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郝公子,您已经昏迷十多天了。”从范情去世以后,文弥的心情就一直很沉重,现在看到郝宿醒过来,他才稍微轻松了一些,“我这就去叫景虚道长过来,让他再替你把把脉。”
“不对,郝公子您刚醒,一定饿了。景虚道长说您随时都有可能醒过来,命我每日都煨一盅粥备着,我马上取来。”
郝宿昏迷的时候景虚和文弥费了很大劲也只让对方每天能进一点东西,维持基本的需求。
说着,文弥就要到厨房去。
郝宿却抬脚往范情的墓碑处走来,碑上只刻了范情的名讳。
“这是范情的墓”
“是,郝公子。”见到郝宿的动作,文弥脚步一停。
“他应该会很喜欢这里。”
“我和景虚道长也是这样想的,公子生前在这里最快乐。”
讲到范情,文弥的语气又开始伤心起来。
郝宿缓缓蹲下,将周边有些新冒出来的杂草拔干净,而后从袖口中拿出了一样东西。
是范情曾经给他雕的木簪。
他将木簪埋在了墓碑旁边。
等做完这一切后,郝宿才起身。
“我们走吧。”
“是,郝公子。”
大概是气氛过于沉重,路上的时候文弥挑起了别的话。
“郝公子,您怎么知道明日不会下雨啊”
“天象其实很容易被预测出来。”说着,郝宿粗浅地教了一下文弥。
而随着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文弥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知道郝宿哪里变了,对方以前行事有所迟钝,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可现在郝宿行事都与常人无异,跟他讲话的时候,脸上也是一派温润之色。
“郝、郝公子,你好了”
“我是说,你你不迟钝了”
“嗯。”郝宿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清醒过后,就好像变成了一个正常人。但也只是好像,就算他的脸上能做出表情,可他的心底也还是跟以前一样。
他知道开心的时候要笑,却并不会有开心这种情绪。
他知道难过的时候要哭,却并不会有难过这种情绪。
他更像是被赋予了能够伪装的能力。
与此同时,还有另外的一些改变。
往日迟钝凝滞的思维也变得极为顺畅,所有范情教导给他的东西,都以成倍的效用增长着。
郝宿并没有告诉文弥,他在景虚诊脉确定没有事后,就带着对方离开了竹屋。
三年后。
新科探花打马游街,郝宿一名以极快地速度传扬了开来。过后更因为他在朝中的所作所为和自身学识,隐隐有了与范章相抗衡的趋势。
郝宿跟范氏不同,他虽然文采出众,但性情冷漠。这样的人,最适合做皇室的刀,也因此,皇上对郝宿的恩宠渐渐开始越过其他人。
范氏当年想要杀了郝宿,结果在景虚的帮忙下,一次又一次失败。谁知道对方竟然转身就成了新科探花,并且扶摇直上,哪怕范章等阵营的人一次又一次刁难,对方也总是能化险为夷。
中秋佳节,郝宿如今身居要职,有不少想要恭维他的人,只是人人都知道,郝宿不喜结交,偌大的府上,一时竟有些冷清。
“大人,这桂花酒滋味清甜,和月饼搭着正好。”
三年过去,文弥成熟稳重了许多。这些年他跟在郝宿身边,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放下吧。”
“是,大人。”夜凉露重,庭院里只有一轮圆月,文弥又替郝宿拿了一件披风。
却在这时,有剑光反射到了他的脸上。文弥脸色不变,在那人逼近的时候拔出身侧的剑,跟对方交起手来。
三年间,范氏的追杀令还是没有撤掉。文弥自从范情死后,就一直自责自己没有保护好对方,于是给自己找了名师傅。
寒来暑往,他从没有一分懈怠。
范氏看郝宿最近风头太盛,想要除了对方的心更加坚决,这回请来的人也比以往厉害。
文弥虽然勤加练习,到底也是半路出家,很快就落了下风。
郝宿像是没有听到他们的动静,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这酒是景虚送过来的,以桂花为酿,味道清醇。
文弥已然落败,那名杀手没有将对方放在眼里,剑光直接朝着郝宿而来。
可惜剑尖在即将碰到郝宿的时候,就被一个飞掷而来的酒杯挡住了。那名杀手竟有一瞬觉得自己再无法前行一步,等他强行运气的时候,郝宿的下招也已经落了下来。
不过三个来回,他就已经落了下风。
郝宿脚尖微挑,文弥掉在一旁的剑就到了他的手上。剑身寒厉,须臾之间,那名杀手就已经没了气息。
文弥对于这一幕已经见怪不怪了,自从三年前郝宿醒来后,对方就变了很多。
对于常人来说很困难的事,由郝宿做来似乎都轻而易举。
已经是这个月第七名过来要杀郝宿的了,前六名都是他打败的。文弥站起身,面不改色地将倒在地上的人拖走。
管家接到吩咐,也赶忙过来将现场的狼藉处理干净。
只不过忙着忙着,他就又想起了一件事。
“大人,上回观觉寺送了一批果树过来,东苑那里还有空余,只是不知要栽种哪种。”
东苑是郝宿住的地方,里面要种树,自然得先问过了对方的意见。
“橘树吧。”
“橘树叶片清香,确实适宜,奴才明日就让人去办。”管家恭维着,得到了准信后就退下了。
处理好尸体的文弥回来时听到了郝宿的回答,骤然鼻子一酸,却没有再出现在郝宿面前。
自从他们离开竹屋以后,只有在范情的忌日才会回去祭拜对方。文弥看着天上的月亮,笑得比哭还难看。
“公子,郝公子他还记着您,您听见了吗”
私底下的时候,文弥还是喜欢称呼郝宿为郝公子。
三年过去,如今已经很少有人会提起范情了。文弥自小跟在对方身边,他知道范情的每一个爱好。
果树的种类有那么多,郝宿独独选了范情最喜欢的。
说完话,他擦了擦眼泪,回到郝宿的书房里替对方整理东西。
这些年来,不管他们住在哪里,郝宿的书房中总是会挂着一幅画。是当初范情作了一半的,郝宿考中探花的时候,就将另外的一半补齐了。
从前范情在教郝宿写字的时候,对方总是会将他名字里的笔划漏掉一点。然而补齐的那幅画右下角,却是端端正正的范情两个字。
一笔一划,没有任何错处。
郝宿考中探花以后,官运亨通,官职年年都在上升。长九等人也辞了原本的活计,为郝宿办事。
他们手脚伶俐,又是可靠的人,郝宿还专门请了先生教他们念书识字。
这日郝宿在外办公,路上遇到了一位可怜人。
“那人也是可怜,据说原先是个乡绅,可惜后来家乡发大水,就跟着家人一起搬走了,谁知道后来在路上遇到盗匪,一家十几口就这么没了命。”
跟郝宿同行的官员似乎很了解对方,见郝宿感兴趣,跟他谈论了起来。
乡绅遇到盗匪的时候,也被砍了好几刀,不过他命硬,死里逃生。
之后就一路辗转来到了肆城,然而受伤太重,一些正常人能做的活都不能做,生活越来越窘迫,最终沦落成了乞丐。
“文弥,把他带回府,好好安置。”
“是,大人。”文弥没有多问,过去将乞丐扶了起来。
“大人与他非亲非故,为何要将人带回去”
在官员看来,郝宿若是同情对方,给些银两也就够了,大可不必带回府。而且他跟郝宿共事也有一段时间,了解对方的性格。
在他看来,郝宿根本就不像是会发善心的人,对方更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因为以前有人告诉过我,好心有好报。这是他该得的。”
很久以前,范情救了长九以后说过这样的话,他说好心有好报的时候并没有真的期盼过好报,但最后也的确有了好报。
被赶出范府的时候,郝宿昏迷的时候,多亏了长九他们的照顾,才不至于变得更糟。
那名乡绅正是当初在乡间雇佣了郝宿为家仆,还在离开前送了他一大笔银两的人。
只是没想到,世事多变,对方后来的遭遇竟然会这么悲惨。
“好心有好报”
官员小声念了一下这句话,心中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是该得的。
他知道那名乡绅曾经做过不少善事,所以暗地里也一直接济着对方。
但就算是好心有好报,也不用郝宿来报啊。
问题没有人回答,因为郝宿已经走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只有这个世界是be的,但是我会写一个好大哥和情情以后重新回来这个世界的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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