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科幻小说 > 吉时已到 > 069 必报不可之仇
    “一处寻常刺青而已,会有何值得一提的来历可言。”程平尽量平静地道“不过是少时心性浮浪,一时兴起所刺罢了。”

    “是吗。”衡玉看着他“可此刺青,我曾见过一模一样的”

    程平眼神微变,凝声问“何时何处,何人”

    “当下是我在问平叔问题。”少女轻声提醒。

    程平面色沉沉“这便是你此前说过的,想要让我回答的那个问题”

    衡玉轻轻点头“正是,原本只是想问一问的,可平叔既要离开营洲,我也少不得也要为长久打算了。”

    程平定定地看着她。

    所以,什么临时起意任性而为,什么纨绔心性出尔反尔全都是假的

    根本就是为了叫他放下戒心,好与她签下那纸卖身契

    他早该想到了,一个单凭推演画像,便可找回鸢姐儿的人,必然是心思缜密者,又岂会当真只是个单纯的纨绔

    只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京师官家小姐,竟会是冲着他身上的刺青而来

    可官家小姐,到底也只是官家小姐,纵然有些心思手段,也太过想当然

    程平冷笑了一声。

    “吉姑娘当真以为单凭一张区区卖身契,便可以将我困缚住,让我知无不言吗”

    她可曾想过,卖身契此举非缚不住他,甚至还可能反倒将他逼急、给她招来杀身之祸

    “我当然不会如此认为,所谓卖身契,不过是为了让平叔能够有个名目留在我身边而已。”女孩子看着他,黑亮清澈的眼睛里满是信任“我看重的自然是平叔的知恩图报,有情有义,和言出必行啊。”

    “”这看似愈发天真实则满含道德绑架之感的说法,让程平的脸色不适了一瞬。

    然而那股刚浮现的杀气却也还是登时溃散了七七八八

    他并不是天生恶人,此时面对的又是一个对自己有恩的柔弱小姑娘

    而由此可见,这小姑娘极懂得拿捏人心

    可此事到底非同寻常

    “吉姑娘之恩,在下必会相报。但关于此刺青之事,程某一介寻常武夫,实在无可奉告。”

    衡玉叹了口气“果然还是说不通啊”

    程平微皱了下眉果然

    “还好我有先见之明。”少女语气庆幸地夸赞了自己一句,道“提早在平叔的茶水里加了些东西”

    什么

    程平脸色一紧,看向那方才被自己一饮而尽的空空茶碗。

    “你在茶水里下毒”他猛地抬眼看向少女,眼中杀气冷冽。

    “别怕,此毒只要每月按时服下解药,便可保性命无虞。”少女满眼和气地道“凡事以和为贵,我也不愿伤平叔性命的。”

    程平气得牙关发颤这究竟哪门子以和为贵

    他方才还觉得面前之人柔弱他怕不是个傻子,对柔弱二字有着天大的误解

    而此时他忽觉腹部传来一阵阵难言的绞痛。

    需每月服下解药来压制的毒

    愤怒之余,程平心底升起久违的恐惧,下意识地脱口低声问道“你和暗月楼到底是什么关系”

    衡玉眼神微闪“原来这刺青,出自暗月楼啊”

    她看着面色沉沉的程平,“照此说来,凡有此刺青者,皆是暗月楼中的杀手咯”

    程平紧紧盯着她。

    女孩子自顾思索着往下讲道“可你自二十余年前开始,便一直待在蒙家,纵然离开营洲,也皆是为了寻找佳鸢娘子的下落所以,你大抵是早已脱离了暗月楼,亦或是叛逃”

    想了想,又道“但你此前投军,一直在北地军麾下作战,怎会、又是何时加入了杀手组织呢思来想去,似乎只有一种可能了,那便是当年你与佳鸢娘子的父亲在战场上受伤之后,并非是被敌军所俘,而是落入了暗月楼手中,为求生主动亦或被迫加入了他们”

    所以,蒙大伯父初次在战场上的死讯传回之后,在人前“消失”的那数年,答案应当便在此了。

    这些是她根据对程平的暗中调查、加之那日蒙大伯母谈及之旧事,所得出的猜测。

    程平未有说话,然心底已掀起惊涛骇浪。

    这一刻,他再不敢待面前的少女有半分轻视。

    衡玉大致从他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此时缓声道“这些于我而言皆不重要,你和蒙家伯父的过往我亦无意多问,我只想知道一点,你们背后不,暗月楼的主人究竟是谁或者说,暗月楼的主人又背后受命于何人”

    程平握紧了十指“你为何要追查此事”

    此时天边一团灰云缓缓遮蔽了金阳,天地随之黯然,书房中也昏暗几分。

    这昏暗中,程平看不甚清少女敛下眼眸时的神情,只听她声音低低却清晰,一字一顿道“因我有必报不可之仇。”

    报仇

    “这才是你来营洲的真正目的”他看着衡玉,后知后觉道“你早查到了刺青线索在我身上,所以你才会接近蒙家人、答应替大娘子寻女”

    从她来营洲开始,便是步步为营

    “是也不全是。”衡玉如实道“刻意接近是真,但帮忙寻回佳鸢娘子,却是因感同身受想要尽力而为起初我对此事并无把握,也不知可借此事向平叔索要回报。说来,那日可是平叔主动跪在我面前,主动允诺报答的。”

    说着,不由感慨道“照此说来,倒像是我以纯粹善举结下了善缘,无心插柳之下使得平叔自愿报恩想来这应当便是以德服人,所行化坦吧”

    “”程平听得面色变幻不止,忍无可忍道“前有以和为贵,后是以德服人若非程某当下已身中此毒,怕是当真要信了吉姑娘的鬼话”

    “你说这个啊”衡玉叹口气“实则平叔纵然不愿配合替我解惑,我也断不该勉强的,更不该行下毒之举”

    程平原来她也知道自己干的不是人事

    “可我总要替自己的性命思虑毕竟平叔今日听了我的秘密,若就此放平叔离去,此行我来营洲的目的泄露,说不得便会大祸临头。故而此番下毒,实是迫不得已。”

    好一个迫不得已

    程平暗自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要冷静。

    却受不住那厚颜无耻之徒又道“且平叔既听了我的秘密,按说应当也要拿自己的秘密来交换才算公平的,不是吗”

    这又是什么歪理鬼话

    什么叫听了她的秘密是他主动想听的吗

    程平几乎要将牙磨得咯咯作响,再难忍受之下,猛地站起了身来。

    书案后,衡玉也跟着自椅中起身。

    少女身形亭亭,语气更多了份坦诚“归根结底我只想找到仇人而已,平叔既早已脱离了暗月楼,那与此事便无干系,你我并非敌人。”

    程平朝她看去,女孩子不知何时眼角已有些泛红。

    程平紧攥着的拳松开了些。

    是,他与她并非敌人。

    只是

    “旧事不愿回首,我不想再卷入事非之中。”

    “平叔放心,我既知保守秘密之艰辛,便也定会替平叔守住秘密,我一贯极擅保密”

    是极擅骗人吧

    比如此时眼睛红红,说不得又是在做戏

    软硬兼施,不择手段,鬼话连篇

    且说什么极擅保密,分明字里行间又是威胁

    程平心下纵有不满,却也看明了眼前的局面。

    当下,是否要再次卷入事非当中,显然已经由不得他

    况且性命还被她捏在手中

    程平恨恨咬牙,到底还是又坐了回去,板着张脸道“我所知并不多,未必能帮得上你什么忙。”

    “纵是微末,同样感激不尽。”书案后,衡玉向他抬手深深施礼。

    程平不觉间脸色稍缓,片刻后,终于开口。

    “你方才所推测,大致是对的。只是当年我与蒙大哥,的确是为契丹人所俘,也是由此被迫进了暗月楼。”

    衡玉也缓缓坐了回去,闻言不由微惊“暗月楼的主人是契丹人且与契丹军中有关”

    她几乎从未想过这个可能。

    “从前的确是如此,但那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程平道“据我所知,暗月楼之前的主人乃是契丹皇室中人,乃前契丹可汗的庶出次子,所谓暗月楼,便是他所暗中豢养的死士后来这位契丹皇子离奇身死,暗月楼无主,由此便分为两派为夺势而自相残杀”

    程平回忆着那段往事“那时楼中因此陷入混乱,我和蒙大哥,便是趁此时机盗得可解身上之毒的解药,才得以逃脱。”

    但冒险盗药的过程中蒙大哥为了救他身受重伤,加之在楼中的数年折磨煎熬,待勉强支撑回到营洲家中时,几乎已是残破之躯不可挽

    想到这些过往,程平的语气也沉甸甸地“逃出来之后,我和蒙大哥恐再招来事非,便未曾对任何人提起过这段旧事。”

    衡玉微皱着眉“也就是说,自那之后暗月楼便易了主彼时争夺势力的两派头目分别是什么人”

    此乃二十多年前之事,而阿翁之事是在八年前

    所以她要查明的,是后来何人接手了暗月楼的势力。

    “我与蒙大哥逃脱之时,两方之争胜负已定,得势者原是楼中的副楼主,彼时楼中暗下多有传言,说是此人反叛杀主,那位创立了暗月楼的契丹皇子便是死于此人之手”

    程平既说,便也将所知悉数言明“那时我与蒙大哥便是佯装投向此人阵营,才得以暗中窃取解药,我也正是那时从此人心腹口中听闻到了些零星的消息。一次酒后,曾听那名心腹透露,道是副楼主已暗中投向了盛人,具体何人,他似也并不清楚,只知对方乃大盛朝中位高权重之人”

    衡玉眼底终是掀起波澜。

    大盛朝中位高权重之人

    她紧握十指,问道“此乃二十三年前之事,对吗”

    程平算了算,看向她,点头“没错。”

    衡玉脑海中倏地闪过一张张脸庞。

    二十三年前,可被称之为位高权重之人

    初得知此事,她一时思绪过于繁杂,此刻闭了闭眼睛,平复着心绪“平叔之后可还得到过其它线索消息吗”

    “死里逃生离开暗月楼后,一心想避开楼中耳目,便再未试图探听过之后的事了。”

    程平言罢,顿了片刻,又道“不过此次在赶回营洲的途中,我隐约察觉到了他们活动的痕迹”

    衡玉猛地抬眼看向他“平叔是如何发现的”

    “我偶然发现了他们暗中联络传递消息的暗号,虽与二十三年前略有改变,但也不难分辨。”

    衡玉手心中已满布冷汗。

    她不是怕,而是追查多年之事终于有了眉目

    多年来,她唯一的线索只有那个刺青图纹而已,最怕的事便是这个微小的线索也断开消失而当下可知,虽时隔多年,这个组织依然存在甚至活跃着

    若暂时忽略此杀手组织再次易主的可能,那么,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是她在明,对方在暗甚至她的一举一动皆在对方的视线范围当中。

    这个可能,她不是没有设想过,故而这些年来她一直只是暗查刺青之事,家中上下表面从不曾流露出对阿翁之死的真相有过半分怀疑之心之所以这般谨慎,便是因为不知尚且仇人究竟是谁,无从防备之下怕打草惊蛇,恐大仇未报真相未明之下却再招祸事。

    当下看来,谨慎些是对的那双眼睛,或许这八年来一直在他们身边注视着,甚至欲伺机而动

    此番这些人再次出现在北地,便说不好是为了其它事,还是冲着她而来

    “这群人手段毒辣,非常人可比,还是不要招惹为好。”此时看着少女过于沉静的眉眼,程平反倒莫名有几分后悔将此事说出来了。

    “此仇我必报不可,况且”少女垂眸,抬手去磨墨,动作不急不缓,声音亦是“八年前,他们杀了我阿翁。八年后,我不能让他们有机会再伤我家人了。毒蛇藏于暗处,视而不见即为自欺欺人坐以待毙。

    所以,他们必须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