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习惯了横滨时不时的爆炸和火灾,消防车来得很快。
人们聚集在附近议论纷纷,织田作之助一个人却如失了魂一般站在人群背后,所有的哭喊和呜咽都被藏进了空白的沉默里。
冲着他来的绑架犯、足以装载所有孩童的面包车、选在他到来的这一刻炸毁
结合起来看,怎么都像是iic那群人为了逼自己和纪德决斗,从而斩断自己的后路,好让自己心无旁骛。
是自己做错了吗如果早答应对方的要求,孩子们是不是就能够免于遭受这一灾祸
不,是对方为了他们自身的夙愿,已经卑劣到不择手段了。
前方的消防人员将大火扑灭,原本白色面包车所在之处变得一片焦黑。
听说他们在附近找到了烧得只剩下一团的棉絮,可能是玩偶、布娃娃一类的填充物,还有飞到旁边花坛中的太阳花发卡恐怕是在爆炸时被气浪冲到了远处,才得以保留下一丝丝表明它们存在过的痕迹。
而其他的,都已经彻彻底底地化作了飞灰。
哪怕是远远望去,织田作之助都能一眼认出,那正是咲乐最喜欢的一枚发卡。
也正因为有证物摆在他的面前,才泯灭了红发青年心中的那一点微末的期望。
当悲哀达到一定的程度时,是没有声音的。
织田作之助的嘴唇微不可察地颤抖着,他用力抿了一下,随后面无表情地安静走入餐厅,像是作出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一般。
他冲着正在餐台后捂眼抹泪的胖老板点了个头,径直上了二楼,只留给对方一个决绝的背影。
在不久前还充斥着欢声笑语的房间中,织田作之助无比冷静和熟练地给自己配上枪支和弹夹。
虽然他已经很多年不做杀人的活计了,但这些曾与他朝夕相处的老朋友们,他从未生疏过。
脉络里那份属于王牌杀手的血液又开始重新流动沸腾。
这一回,他将如纪德所愿,前去赴约。
“不要去”
披着黑西装外套的太宰治收到消息,匆匆赶来。
他预测到了织田作之助接下来的行动,所以特地跑来拦在他面前,希望能够阻止对方去赴一场极可能有去无回的约。
太宰啊
他是来阻拦我的吗
难得看到他这么焦急的样子,总算有点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生动表情了。
织田作之助很想笑着给他一个回应,可是半天都没能牵动起嘴角,只能放弃了。
太宰他嘴巴一张一合的,好像是在说着些什么
眼睛和耳朵将捕捉到的一切都忠实地反馈给了它们的主人。但织田作之助的大脑却陷入了茫然和空白,完全无法处理这些信息。
只有唯一一个念头占据了所有的意识空间,不停地在脑海中盘旋他要去给孩子们报仇。
所以他现在只能前行。
太宰治伸出手去想要拉住对方的衣角,却抓了个空。眼前的红发青年仿若未觉般,没有回头,径直向前。
年轻的港黑干部从未有过如此无措和恐慌的时候,他已经切切实实地预感到了即将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时他游移的眼神似乎瞥到了什么,三步并作两步,如捕捉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上前拽住了在普通人群中显得突兀的长发男子。
刚刚赶到现场的琴酒还没能完全了解状况,就猝不及防地被少年干部拽住。
他回过头刚想询问情况,就被对方此时的神情震住了。
琴酒在太宰治十五岁时就认识了他。
无论是初见时对方的尚且青涩、颓废厌世还是这些年里逐渐成长,变得在黑暗中游刃有余,闯出赫赫凶名,他都有见证过。
但在这一刻,他才如此清醒地意识到,这位功绩卓著的黑手党干部,是一名才刚刚成年的少年人。
而就是这一愣,让他没能说出话来。因为对方急促的话语已经如珠落地般地向他袭来。
“黑泽,织田作去找纪德了。你快些去帮他,我把地址发给你。”
“我我会去找森先生。”
是的,年轻的干部此刻已经想通了症结所在。
他的大脑不断运转着,飞快地解开了近来一个又一个的谜题。
但他最终得到的答案却让他的大脑卡壳了一瞬。茫然与无措混杂在一起,或许还要加上几分疑问和自欺欺人,这样复杂的情绪让他此时只想去找那人问个清楚。
那个从事实上来讲,确实悉心教导过他的人。
恐怕只有在亲眼见到对方、看到对方的态度之时,他心中那柄用于宣告的铁锤才能彻底落下。
“阿嚏”
年纪最小的女孩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怎么了,咲乐,你感冒了吗”
坐在她旁边的克巳担忧地望向家中最小的妹妹。
“唔没有。”咲乐吸了吸鼻子,摇摇头,“可能是织田作想我们了吧。”
“咲乐,你的发卡呢”坐在另一边的优无意间看见她的头发空落落的。
说到这一点,咲乐有些不高兴地撇了撇嘴“刚才被挤掉了。”
她指的是之前被强行往车上塞的时候。
她不敢说大了声,毕竟罪魁祸首还在她面前坐着呢。
“我们什么才能回去啊。”真嗣小声地抱怨了一句。
但他明显小瞧了现役犯罪组织成员的听力,话一出口,就被面前看上去可爱、实则凶残的萝莉绑架犯瞪了一眼。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缩了缩脖子。
方才那个带枪的沉默男子离开了,只剩下这名小姑娘模样的绑架犯,看上去很弱的样子。
他们五人一合计,决定团结发力,试试能不能趁机逃走。哪怕是跑出去一个也是好的,这样就可以去给织田作通风报信了。
但是
最后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面前“小姑娘”的可怕程度在他们心目中已经可以比肩大猩猩了。
好在对方没有像他们所想的那样,一把他们带到仓库就直接撕票。而是搬了把凳子,将双手交叉搭在椅背上,反坐着盯着他们。
“你你们是想绑架我们让织田作交赎金吗”小孩壮起胆子,“你们放弃吧你们是收不到赎金的。”
“织田作可是很穷的”震声
仓库内一片寂静,坐在面前的绑匪面无表情,连眉毛都没抽动一下。
只有一阵凉风刮过。
仿佛是对方讲了一个一点儿也不好笑的冷笑话。
沉默中,绑匪玛克终于缓缓开口了。
“你们准备说了吗你们,和你们抚养人的事。”
这个问题绑匪小姐之前就已经问过一遍了。
在听到这个问题时,孩子们脑海中闪过一系列电视机和书本上的故事,立刻联想到这一定是织田作的仇敌想要通过拷问他们获得关于织田作的情报,好去对付他们的饲养员。
五人默契地一致决定,要为不靠谱的大人兜底,面对敌人宁死不屈
但不知为什么,面对他们的沉默,绑匪小姐也沉默了,搬了个板凳来和他们大眼瞪小眼。
殊不知绑匪小姐现在也正在苦恼。
她对于如何应对普通小屁孩、从他们口中套话这点完全没有经验。
用强硬手段吧,组织里的拷问方法说不定就直接把他们弄死了,就算没死想来也是哭哭啼啼的,更不用说让他们讲清楚话了。
不用手段吧,这些小孩就像现在这样撅着个嘴,一副“我很强,我死不开口”的样子,只能和他们干耗着。
想来想去,还有一种怀柔手段。
幸好格拉帕他早有准备,这两年的恶补常识不是没有用的。
想到要和脆弱的人类幼崽顺利交流,他参考了不少案例,提前准备好了用于引诱这些幼崽的甜蜜陷阱布娃娃、糖果、玩具之类的。
刚才转移阵地是临时起意,这些诱饵还放在他们开来的面包车上。
所以在把孩子们扔进废弃仓库后,玛克负责留下来看着他们,顺便先逼问看看,说不定他们吓一吓就听话了呢。
而格拉帕转头就回车上去取零食和玩具。
如果怀柔手段也不管用的话,干脆直接用同伴威胁好了,杀鸡儆猴也行,反正他们有五个人。
就算到时候被吓得说不清话,一人讲一点,拼凑起来也行。
玛克趴在椅背上,表面深沉,实则神游天外地想着。
格拉帕就是在这时回来的,平时没什么表情、总是沉默着的青年气场低沉压抑,面上神情十分可怖,还带着几分复杂。
让直面青年的孩子们瑟瑟发抖。
“怎么了”玛克起身问道。
“我们的车被炸了。”
玛克
哪个崽种干的
他们只是普普通通来旅个游,也没招惹谁啊
哦,好像不是。
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这辆车是从组织据点里开出来的,也就意味着损毁的账目要上报给财务部。
财务部有谁
玛克的前上司、组织老前辈,目前已经成为抠门代言人的格林
想到回去要和对方扯皮,玛克的脸就不由得扭曲了一阵。
原本已经抱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孩子们察觉到周边温度又往下蹿了一截,抖得更厉害了。
绑匪小姐一个向日葵猛回头,大步走到孩子们面前,随手拎起其中一只幼崽,面色狰狞地冲着其他人威胁道“快说再给你们五个数的时间。”
既然车被炸了,那么用来“怀柔”的诱饵想必也没了,直接用最后一种方法吧效率高些。
玛克现在只想赶紧和这些小屁孩开完故事会,转头去找那个炸了她车的崽种揍一顿,再索要天价赔偿。
这样才能勉强弥补她即将和格林前辈扯皮而产生的精神损失费。
太宰在以最快速度找到纪德和织田作之助约定决斗的地点后,立刻转给了整装待发的琴酒。
而当金发男子收到消息赶到目的地时,战斗已经接近尾声了。
他跨过诸多iic普通成员的尸体,走进了最里间。
织田作之助和纪德正持枪相对而站。虽然两人表面上都没有动作,但琴酒明了,他们恐怕已经在预知的未来当中交锋了数次。
站立不动
静靶子
琴酒冷笑一声,掏出了他的伯莱塔。
如果这是一出中世纪决斗戏码,那么依照骑士还是绅士的什么精神,他应当静静站在一边,等待这场决斗的结果。
退一步讲,若这是小说或剧目中的一幕,作者也大概率会将他安排成旁观者,以实现战斗上的一对一这样更具有观赏性。
可惜,这是现实。
而他黑泽阵也不是绅士或骑士。
过往的经历更是告诉他战斗之中,没有谦让和礼节,有的只是生与死的差别。
而且,被逼迫进行的决斗,不叫决斗。
琴酒毫不犹豫地朝纪德扣下了扳机。
早在琴酒扣下扳机之前,对峙着的两人就已经预见到了这一幕。
沉浸在未来时思想交流中的纪德被打断,而他所享受的、那一个唯有预知异能与预知异能碰撞时产生的曼妙领域,也被这位莽撞闯入的不速之客搅得乱七八糟。
很难形容纪德那一刻的心情。
他本来应该在自己选定的战场上、于这种玄妙的奇点领域中,心满意足地走向再完美不过的死亡。
但却被硬生生地从即将到达的天堂拉回了地面上,并且一转头就看见自己的债主。
对方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两个字还钱
如果要用一张表情包来表示纪德的心情的话,那大概就是
无能狂怒jg
纪德闪过飞来的子弹,并信手回敬了一颗。
能听出他正压抑着怒火。
“都说了,你是杀不了我的。”
说完这句话后,他的神情却突变,甚至有一些愣怔。
“是啊,我杀不了你。”
纪德异能力使用精神最为集中的时候,所发射出的子弹确实很难避过。因为他的状态正是鼎盛之时。
子弹从琴酒的手臂处擦过,带起一串血珠。
但金发男子的面色却没有任何改变,只是淡淡地回答着对方的话。
“因为,要杀你的不是我。”
在琴酒这句话音落下时,一颗从其他方向飞来的子弹贯穿了纪德的胸膛。
他看着缓缓倒下的法国男子“你的神情,是预见到了自己的死亡吗”
“你的预知,能够看到自己死亡后的场景吗”
可是已经没有人会回答他了。
他转头看向另一侧站立不稳的红发青年“多亏了你的及时出手,我才只是擦伤而已。”
但他的话语中,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也没有对“救命恩人”应有的感激,甚至没有丝毫的波澜。
因为这是必然。
从某种程度来说,纪德还是走向了他既定的宿命。
一路杀来的红发青年显然早已受了重伤。
纪德死后,强撑着的精神也一下松散开来。
他倒在了地上。
琴酒走到织田作之助的面前蹲下。
“你没想过会活下来。”
长发男子用不容置疑的确凿语气说道。
他手上不知何时戴上了一枚指环,指环上有明黄色的火焰燃起。
不是很强烈,反倒可以说有些微弱,然而它金光闪闪,满含生机。
“但你不会死。”
“我前段时间在欧洲见到了reborn老师,他让我代他向你这个不成器的弟子问好。”
被世界第一杀手肯定了才能,也被寄予了厚望的少年,却选择走上一条与之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相悖的道路,自然可以说是“不成器”。
但是
“他说无论你走上哪条路,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不要后悔,不必回头。”
“织田作”
少年人的呼唤声从外传来,急促的脚步、被落下的外套。
琴酒看了一眼对方的伤口,随即在少年跑到身边之前,收起了指环和匣子。
太宰治很快扑了过来查看织田作之助的状况,见到伤虽然重却不致命时,才松了一口气。
“太宰”
可能是孩子们的事终于算了了,织田作之助的大脑这才开始处理太宰在试图阻拦他时所说的那些话。
生死边缘走上一遭,此刻再面对眼前的少年,又想起那些话,他心中不禁有些酸涩和后悔。
后悔为了保持所谓的距离,而不曾介入对方内心的世界。
“太宰,你听我说”
“等等,织田作。我先带你去找医生,有什么话等你好了再说。”
太宰治一心扑在对方的身体状况上,上手就要扶起对方。
琴酒
你好像有点小,还是让我来吧。
正当琴酒准备为眼前的小朋友承担起对方不一定能承担得起的重量时,大厅之外,又传来了人的脚步声。
还不止一个。
太宰治和琴酒瞬时警戒起来,但金发男子又觉得,这脚步声好像有点耳熟
“怎么都已经死了”隐隐的女声从外面传来。
好了,这下可以确定了。
琴酒默默把伯莱塔放回了衣兜。
下一刻,琴酒和玛克还有格拉帕面面相觑。
双方都很尴尬。
琴酒对了,那位先生给自己派了支援的同僚,但是自己忘记了
玛克和格拉帕就说好像忘记了什么,他们似乎、大概是被那位先生派来支援琴酒的
“你们”
琴酒沉声开口。
“我们是追着iic的人到这里来的”玛克果断说道。
所以我们是在认真工作。
而且,他们确实是追着炸了他们车的iic成员的线索来到这里,不算说谎。
只是没想到被人捷足先登。
“那g你”小姑娘反问道。
琴酒没有说话,只是高冷地向纪德尸体的方向点了点头。
表示正在工作当中。
反正他没开口,万一理解有什么偏差或误会,也是对方的问题。
“那”
玛克刚想问问他们的最终目标如何了,却被另一个有些甜腻的、耳熟的、让人难忘的声音打断。
“呀这不是凪酱吗好久不见。”
太宰治笑得十分灿烂。
琴酒瞥了他一眼。
这小子变脸倒是快。
“我有一个好主意,你们要不要听一听”
卷毛少年弯起眉眼,搓着手手凑了上来。
夕阳之中,森鸥外独自坐在顶楼的沙发中。
他半晌没有动弹。
“因为他是我的朋友吗没想到太宰君也会有说出这种话的一天。”
森鸥外的心情非常复杂,不知是该为了这个孩子的转变而感慨,还是为达成了自己的目的而欣喜。
正如他计划中的一样,恐怕太宰治这一离开,是不会再回来了。
他的心里却不是如预想中那么畅快。
明明一切都是最优解,不是吗
港口黑手党的首领闭了闭眼,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将挂在脖颈上的红围巾捋整齐。
他迎着如血残阳起身,望向下方的车水马龙。
“好了,该开始工作了。”
“太宰君的离开,对我们港口黑手党来说可是一大损失呢。”
“我的工作量也要增加不少。”
“真是辛苦啊爱丽丝酱”
就在这时,首领办公室的大门未经允许被打开了。
森鸥外一惊。
他转头望去,自己前一秒还断定不会再出现在港黑的少年此刻正笑眯眯朝他招手。
“森先生,我觉得你之前说得非常有道理。”
“所以我又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