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七章
灰蒙蒙的店面内一片死寂。
众人死死地注视着柜台后那道模模糊糊的人影, 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在重复说完那句话之后，它就再也没有出过一声，更没有移动分毫，就像是墙上的一块污渍似的, 一动不动地沉没在了阴影之中。
但是, 没人能够对此置之不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这里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加浑浊了，弥漫着一股强烈的腐臭味, 几乎令人窒息。
温简言向着身后扫去一眼。
加上他的话, 店铺内一共有八人。
也就是说, 这是按照他们带走人皮衣的数量收费的。
一件人皮衣一元。
温简言收回视线, 再次看向柜台后的影子, 大脑飞速地转动着。
此事起来开好像是出乎意料，但实际上却完全合乎情理。
很显然，兴旺酒店和昌盛大厦的构架类似, 大概率是出自同源，无论是冥币，油灯，还是人皮衣, 面具等等元素显然都从侧面佐证了这一点，既然如此，其内部的核心规则应该也是共通的。
其中之一自然就是
一手交钱, 一手交货。
只不过，在昌盛大厦副本之中，购买商品的“顾客”是鬼, 它们交出冥币, 换取部件, 直到最后能够“吃下供奉”。
而在兴旺酒店之中，购买商铺的“顾客”却是人类，他们也同样能够通过得到冥币获得“部件”，不过，目的却是伪装成鬼，好进入到那条通向未知的街道之中。
在真实的兴旺酒店副本之中，前后的逻辑显然是自洽的。
但问题是，温简言之前所处的，是虚假的镜像世界。
显然，在镜像世界之中的这条街上，镜像之间的界限十分模糊，甚至有主播遗留的尸体立于其中，但严格来讲
它仍然偏镜像更多些。
毕竟，在虚假的镜像世界之中，温简言虽然能够看到主播的尸体，但是，原住民的尸体，也就是真正恐怖的厉鬼，却是并没有出现的。
也就是说，梦魇的控制权仍然占优。
它仍旧能够将真正的“鬼”，留在镜像世界以外。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们当时才能绕过这条规则，在不付出任何的代价的情况下就拿走街道内的商品。
从这个角度看来，虽然重新开放之后的兴旺酒店副本总体难度提高了，但是，进入这条街的危险程度却因此而降低了下来。
也就是说
这一此，他们恐怕没办法白嫖了。
温简言意识到，现在是一个机会。
一个试探副本重叠度的机会。
由于梦魇的干预，他所进入的兴旺酒店并非最初始的副本，而是一个以原副本为材料，进行拼接，重组，再加工之后的副本，里面的规则和设定绝大多数是由梦魇一手打造，只有部分是和曾经的原始副本重合的，但是，至于哪里重合，又重合了多少，温简言是并不清楚的。
毕竟
从现在他的所见所闻来看，梦魇做出的改动简直超乎他的想象。
无论是迥异的地图分布形式，还是在原值副本之中完全不存在的“雨”，都出乎了温简言的意料。
正是由于这些过于的基础设定都是不同的，所以，温简言现在无论言行都束手束脚，谨小慎微。
倘若他在无意之中，透露出自己对某个基础信息的不熟悉，或者是问出了一些看似普通，实则怪异的问题无论他在此之后挽救的多快，怀疑的种子都会种下，而温简言现在所伪装的身份很有可能也会因此分崩离析。
“”
温简言侧过头，视线落在一旁的雨果身上。
雨果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不远处的柜台，神情紧绷，目光微微闪烁，似乎正在思考着些什么。
他会付钱吗
如果会的话
那这就说明，在最原始的兴旺酒店副本之中，同样也有“交易”这一元素的存在，也有获取冥币的途径。
“队长，怎么办”一旁的主播低声问道，“要不要”
那人微微侧过头，隐秘地向着身后大敞的店门瞥去一眼。
不远处，柜台后的影子仍旧一动不动，不仅没有阻拦的意向，甚至没有移动分毫。
雨果没有立刻回答。
他向着温简言看去一眼“接下来还有类似的店铺吗”
温简言点点头。
“还有几间”
雨果问。
“一间。”温简言说，“里面卖的是面具。”
也就是说，如果接下来还要继续往前走的话，还要在付一次钱才行。
雨果“价格呢”
这
温简言还真的不知道。
毕竟，上一次他可是一路白嫖进去的，一路进去一分钱没花。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回答道“两元。”
诚信至上直播间内
“”
“”
“等一下，我震惊了，他是真的知道那个面具的价格吗他之前不是直接拿走的吗”
“难道是推断出来的”
“可是，不应该啊这可怎么推断啊我想不明白。”
“我也觉得推不出来，他是瞎编的吧”
“可是瞎编这种话有什么意义，一到下一个商店的时候，不就立马被揭穿了吗”
雨果点点头，扭头扫了一眼身后的队员们，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很快，他做出了决定，在队员之中点了几个人的名字
“你们几个，把人皮衣放下，留在街道口等我们。”
“队长”被点出名字的那几人都是一惊，下意识地上前一步。
雨果冷淡地说道“放心，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说完，他低头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温简言，意味深长地说“更何况，这不是有一位念写师带路吗。”
白裙少女受宠若惊地点点头“我，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诚信至上直播间
“草我知道怎么回事了妈的，这狗骗子，算盘打的太精了吧”
“嗯嗯怎么”
“他哪里知道面具店的面具收费多少那个两元绝绝对对是他瞎编出来的”
“啊可是这种东西，瞎编出来万一不准，不是马上就会被拆穿吗”
“因为这家伙居心叵测，别有用心”
“啊”
“在听到八元的收费之后，在队友询问要不要白嫖跑路，雨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主播接下来还有没有其他店铺，你们猜这说明了什么”
“啊，你的意思是”
“雨果身上一定有冥币。
否则的话，他就不可能会考虑付钱的选项，而是会直接选择硬碰硬对抗。
但是，他的队友第一反应不是付钱，而是离开，那这就说明，雨果身上能够支配的冥币数量肯定不多，即使高于八元，也肯定没有超过太多，这就是为什么雨果会问主播接下来店铺的数量，以及接下来店铺之中道具的收费状况他是在计算接下来的花销。”
“”
“主播估计早就看出来这一点了，所以他才回答了两元，这不是他随便猜的，而是因为这个数字对他最有利。
如果只有一元，那么，即使付费两次，对雨果的压力也并不算太大，他就能带更多的队员进入这条街，但如果是三元，那就可能远超他能承受的范畴，为了防止在街道深处更加危险的第二个店铺之中遇险，以雨果的性格，很有可能会选择在第一个店铺里硬碰硬。”
“草而且，由于他现在是唯一一个活着从这条街上出来的人，所以，除了相信他之外，雨果也没有其他别的选项了。”
“主播这么做的话，至少能将雨果携带的队友数量削减三分之二我去，主播究竟想干什么啊”
在被点出名字的那几人将人皮衣挂回衣架上之后，雨果走上前，从口袋里取出三张冥币，放在了柜台上。
下一秒，柜台后的影子动了。
一只腐烂青黑的手掌缓缓伸出，按在了桌面的冥币上，然后又以同样缓慢的速度收了回去。
很快，在众人的注视之下，那影子一点点地消失了。
雨果抬高手臂，用自己手中拎着的灯向着柜台后照去。
和他们先前刚刚进入店铺时一样，柜台后已经空空如也。
所有人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走吧。”雨果点点头。
说毕，他转过身，率先向着街道内走去。
温简言的视线落在他的背影之上，微微眯了眯眼。
雨果付了三元。
那么，他手中的冥币总额应该是九元。
还不少。
不过，反过来看的话，在以前的兴旺酒店副本之中，将整个副本的探索度推到92，几乎将所有的道具都全收集的小队，才一共能够得到九元冥币显然，以原先的设置来看，冥币的获取难度要远比镜像副本更高。
温简言跟在雨果的身后，走出了店面。
在他刚刚踏出店面不久，忽然，背后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温简言一惊，猛地扭回头去。
只见一个队员脸色惨白，大惊失色地将连连后退，猛地将自己胳膊上飞快膨胀，散发出诡异臭味的人皮衣甩下，火急火燎地扔回到了店面内。
雨果皱起眉头。
那个队友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在注意到雨果的视线之后，他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我只是想尝试一下”
原来，在亲眼见到影子消失之后，队员动了小心思。
所以，他偷偷顺了一件人皮衣，想看看能不能将它带出商店，但没想到的是，他的前脚刚刚跨出店铺，下一秒，挂在臂弯之中的人皮衣就像是吹气一样猛地膨胀起来，散发出一股腐烂的诡异臭味，上面逐渐浮现出五官的轮廓，像是正在逐渐从衣服变成一只完整的鬼。
当即就把他吓傻了，忙不迭地将人皮衣丢了回去。
听完那人的讲述，温简言的心头一动。
原来如此。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从商店之中带走的的人皮衣会逐渐腐烂，而从水中看去，被缠上的人身上会出现一只厉鬼。
这就是所有人皮制品的本质。
付了钱，它就是道具，没有付钱，它就是鬼。
之前，他们在镜像世界之内的时候，由于所有与此相关的鬼都被留在了镜外，所以，他们也就不需要给任何道具付费，但规则却并未改变，所以，一旦他们出现在了镜像之内，就会被镜像外的鬼感知到，于是便会开始逐渐侵入，并且试图杀死道具的持有者。
在温简言走神之际，雨果向着其他队友简单地吩咐了两句，然后扭头看向被他挑选出来的两人
“走吧。”
说完，他将那件西装外套穿在了身上，迈步向着街道中走去。
温简言也回过神来。
他拢了拢身上的披肩，扭头向着其他人挥挥手，然后追上了雨果的脚步。
在他们的身后，其他的队友虽然心有不甘，但是，他们也看到了刚刚试图将人皮衣强行带出店铺的下场，所以，即使心里再不情愿，在情形所迫之下，他们也只能留在街道口，等待着队友归来。
雨果，他挑出的一个队友，以及温简言三人，一言不发地顺着街道向前走去。
除了没有雨之外，这条街道的模样和温简言记忆之中的差距并不大。
两边的房屋低矮而静默，四周一片漆黑，唯有雨果手中的灯散发着一点幽幽的冷光。
路上静静立着许多尸体。
和镜像世界之中不一样的是，它们是正对着他们的，脑袋微微低垂着，脸孔一片漆黑。
这些人应该就是那些死在这条街道上的主播了。
即使不需要温简言提醒，雨果他们也并没有去触碰它们的准备，而是谨慎地绕开，和这些尸体始终维持着一定的距离。
温简言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
在那里，一间店面房门大敞这里应该就是那家贩卖面具的商铺了。
他收住了脚步，转过身。
身后，雨果和他选择的主播队友也同样停了下来。
“怎么了”队友问“为什么突然停下来了”
“好了，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温简言笑了一下，说。
仍是同一张温柔无害，完全没有丝毫的攻击力的脸，但眼神却隐隐变了，莫名带上了一点令人心惊肉跳的奇异压迫感。
“等一下”
那个队员意识到了不对劲，眯起双眼，警惕地注视着温简言
“你是什么意思”
“大家从一开始就没有对彼此付出过信任，到现在这个程度，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装下去了，你说对吗”
温简言的视线落在雨果的身上，笑眯眯地说。
“确实。”
雨果单手插在口袋之中，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队员一愣“队长”
雨果的视线始终紧紧落在温简言身上，冷淡地说“自进入这个副本之后，我没印象见到过这张脸。”
按理来说，一般人很难记全自己在一个副本内所见到的所有主播的脸，所以，一旦遇到一张陌生的面孔，就会下意识地以为是自己没有注意，或者只是单纯忘记了而已，但是，对于一般人都会起作用的法则，对雨果这样的人来说却并不适用，因为从潜意识之中，他就不会相信任何一张陌生的脸孔。
听到这个回答，温简言对此似乎并不意外。
和其他人不同，他是知道这家伙的未来的，虽然雨果现在还只是一个a级主播，但是，温简言可不觉得他现在也会和其他人一样那么好骗，所以，他一开始就没有打着瞒过雨果的准备。
“难道她是”
队友倒吸一口凉气，视线下意识地向着旁边的尸体扫去一眼。
显然，他将温简言当成了某种高智能的nc，目的是为了将他们引上这条路杀掉。
“不不，我确实是人类。”
温简言摇摇头。
他看向雨果，说“你之所以会顺着我的思路走，仅仅带着一个队友，就敢跟着我进入到这条街，显然，除了想看看我想做些什么，弄清楚我究竟知道多少信息之外，应该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他笑了笑“因为你有自信，即使自己那边只有两个人，想要制服我也绰绰有余，对不对”
雨果面无表情地再次向前一步
“确实。”
嘶。
温简言呲了呲牙。
作为一个天赋加点不在力量上，也根本不准备和人进行武力值对抗的人，别说是雨果了，就连一个普普通通的攻击天赋主播，他也不是对手。
所以
他从一开始就不准备和雨果发生冲突。
“不过，有一点你可能想错了。”
温简言眨眨眼“我并不想杀掉你们，准确来说，我现在已经成功了。”
“什么意思”
队友上前一步，神情冷肃敌意，死死盯着温简言，问道。
“意思是，即使你们杀掉我，如果找不到方法，也是无法离开这条街的，而是会永远被困在这里。”
温简言用手指在空中绕了绕，最终向着一旁的尸体方向指了指
“就像是他们一样。”
之前在镜像副本之中，温简言他们小队就险些落入鬼打墙的境地，被困死在这条街之中现在看来，在原始副本之中，那些所有进入这条街上的主播无一生还，似乎也正是因为如此。
毕竟，在真正的兴旺酒店之中，并没有“关灯”“开灯”这样的规则存在，所以，这个副本之中的商业街也就不会像是镜像副本之中一样，会根据兴旺酒店内开关灯来对街道状态进行调整。
也就是说，这里从一开始就维持着开放进入，且一进入其中就会迷失的状态。
闻言，面前两人都眉眼一凝。
“不信你们可以试试。”
温简言退后一步，礼节性地让开，摆出一副十分讲理的模样。
那个主播向着雨果看去一眼，似乎在征求。
雨果点点头。
主播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跑去。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温简言和雨果对立而站，彼此之间隔着一段谨慎的距离。
空气似乎变得沉重而压抑，几乎一触即发。
不知道过去多久
反方向的黑暗之中，渐渐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个主播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两人的视线之中，他的脸色很难看，冲着雨果摇摇头。
这条街道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个完整的环状，不仅出不去，就连传说中应该存在的裱画店也不知踪影。
雨果扭头看向温简言，在他那向来倦怠的眉眼间，带上了一丝鲜明的杀意。
“别这么看着我呀，这条街不是你们一开始就要来的吗”
温简言无辜地耸耸肩
“即使没有我，你们也会陷入同样的境地，不是吗”
诚信至上直播间
“草，好贱。”
“真的好贱啊”
“但是怎么办，比起温柔美女，漂亮坏蛋我反而更喜欢了呜呜呜可爱”
“”
“你”
那人气急，猛地上前一步，似乎有了现在立刻动手的冲动。
温简言急急后退“好好说话，别动手啊”
雨果抬起手，拦住了自己的队友。
“你们虽然不相信，但是”
温简言并住手腕，一齐伸了出去，做出一副无害的姿态
“我可是从一开始就准备乖乖和你们合作的。”
在昏暗的光线下，半敞的袖口晃荡下来，露出他白晃晃的纤细手腕，看上去显得十分脆弱易折。
“如何进入这条街，如果离开这条街，裱画店在哪里，如何进入，如果你想要知道的话，我全部可以告诉你。”
温简言笑了一声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是个非常实际的人。
既然没有将谎言百分百完成的预期，那么，接下来所做的一切，就都是为了“揭穿谎言”做准备。
对于雨果这样的人来说，他先前那种看似无害的伪装，反而才是累赘。
切实的利益交换，毫无顾忌显露的实力，这些才是和他达成合作的最好方式。
而这种手段，在雨果身边的队友过多的时候，是无法使用的。
因为对方能够仰仗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在处于绝对优势的地位时，是很难将一个单独的人看作是同等地位的存在的。
而现在，温简言为自己制造了筹码，拥有了可以和对方面对面商讨的地位。
雨果的步伐顿住了。
他微微眯起双眼，似乎在忖度温简言刚刚所说内容的真假。
几秒之后，他问
“你要什么”
不错，妥了。
温简言清楚，自己的目的基本上达到了。
他看向不远处的雨果，说道
“你只需要回答我几个问题就足够了。”
雨果微微皱起眉头“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温简言嘴角的弧度微微加深
“很划算的买卖，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