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三章
幕布前, 副校长从演讲台前让开，扭头看向身后。
苍白的灯光下，他的脸孔上带着夸张的微笑, 声音高亢“欢迎本届的优秀毕业生为大家致辞”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 在空荡的穹顶下回荡着。
被掀开的幕布下，一道身影从黑暗中缓缓浮现。
在所有毕业生的屏息注视之下, 只见一位青年缓缓走上演讲台。
下方的观众席上, 传来几道尖锐的抽气声。
云碧蓝瞳孔紧缩, 在极端的愕然中险些起立, 但却被一旁的几人眼疾手快地摁住。
“”
他们神情凝重, 幅度微小地摇头。
在他们座位的不远处，站着几个戴着袖章的学生会成员, 他们似乎也注意到了刚刚的骚动，一双双漆黑冰冷的双眼正向着这个方向看来。
云碧蓝很快冷静下来，她摇摇头, 示意自己没事。
迫在眉睫的危险虽然已经解除, 但众人凝重的神情却并未有半分改善。他们再一次扭头向着前方看去。
演讲台后，站着一个他们十分熟悉的人。
挺拔的身材，出色的五官, 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那正是先前和他们因意外分开、但却不知为何始终无法联系上的温简言。
虽然他唇边的微笑仍然那样熟悉，但身上的气息却和记忆中截然不同。
阴冷、诡异、犹如亡灵。
原本白皙的皮肤已经失去血色，变成了冰冷泛青的惨白, 一双在光线下呈现出浅琥珀色的棕眼，此刻却变成了深不见底的空洞漆黑。
比他面孔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胳膊上佩戴着的猩红袖章。
上面“学生会”三个字几乎能刺痛人的双眼。
难道说
一个无比糟糕的猜测从众人的心底升起, 他们不愿相信，但眼中所见的每一个细节都令他们无法否认。
正当几人心乱如麻之际，上方传来了青年优雅的声音
“老师们同学们, 大家晚上好，作为本校的优秀毕业生，我将代表大家致辞，为我们的母校表达感谢”
温简言站在演讲台上，不紧不慢地致辞。
虽然面前并未任何提前准备的稿件，但是，对他来说，应付这种类型的场合本就无需任何参考。
这种套话他张口就来，甚至连腹稿都不需要打。
“在这四个学年里，同学们彼此和睦友善，互帮互助，尤其是学生会和社团的诸位同学，更是，老师们品德高尚、以身作则，对每个学生平等相待”
诚信至上直播间门
“”
“”
“你小子究竟是在致辞还是在骂人”
“笑死，阴阳怪气满级选手”
温简言一边嘴上不停，一边俯瞰观察着整个会场。
学生会的成员站在演讲台两侧，有的战立不动，有的则有规律地四下巡视，而主播们则规规矩矩坐在演讲台前的座椅上，聆听着他的“致辞”。
放眼望去，在偌大的空旷场地之中，学生会成员的人数甚至超过了主播的数量，那一张张惨白的脸孔转动着，悄无声息地监视着，压迫感十足，几乎令人窒息。
温简言很快找到了自己队友所在的位置。
雨果、卫城、田野、云碧蓝几人并排坐着，就连之前和他们中途搭伙的阿诺都在，几人上半身前倾，目光紧盯着他，神色惊异愕然，就连最喜怒不形于色的雨果都眉头紧皱，显得十分凝重。
温简言被他们的目光烫了一下。
他心知自己现在状态诡异，又无法出言解释，必定会他们带来不必要的惊惧，但是，在些许的心虚之余，温简言心中更多的却是疑惑。
他们的反应多少有些太超出了。
的确。在副本之中，当队友的一方处于个别特殊区域中时，无法和其他人保持联络的，但是，一旦他们离开这一场景之后，通讯就能重新畅通了。
温简言先前之所以一直不能确定原因，就是因为不知道雨果他们是不是真的离开了“记忆”中，又或者是有没有再次进入到其他类似场景，因此才无法收到他的信息。
但是，从他队友现在的表现来看，他们显然在离开“记忆”之后也曾多次试图联系过他并且和温简言一样，所发出的消息也都如石沉大海，没有得到半句回复。
奇怪。
难道是因为自己现在和副本融合太深，因而无法和队友们通过手机进行联络了吗
不对啊。
温简言的眉头皱的更深。
毕竟，他之前也曾给沉睡于人工湖中的橘子糖打过电话，而当时电话是完全能够接通的。
那又是怎么回事
虽然心中思绪万千，但温简言口中仍在侃侃而谈。
“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感谢我们的母校，感谢它为我们了安全的遮蔽之所，也感谢它为我们创造了学习和成长的机会”
他将自己的注意力收了回来，向着一旁瞥过一眼。
副校长那张带着微笑的面孔近在咫尺，他定定注视着他，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十分诡异，令人几乎有些头皮发麻。
虽然温简言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和队友之间门的通讯会被切断，但是，这现在并不是他最需要关注的问题。
温简言不着痕迹地打开泛着直播界面。
小小的棕褐色花盆中，那颗苹果树苗不知何时已经长得高大葱郁，碧绿的叶子无风自动，数颗苹果挂在枝杈间门。
一共三颗。
每一颗都鲜红饱满、汁水欲滴。
花盆下方是雷打不动的倒计时。
22:35:11
再在副本中停留22个小时之后，又会有一颗苹果生长成熟。
对于温简言现在这个等级的主播来说，天赋的使用次数是能够持续累积的。
否则的话，泥瓦匠也无法囤积数量如此庞大的复制品。
大约在两三个副本之前，温简言意识到了天赋可能带来的副作用，于是便开始刻意降低使用天赋的频率，但是，由于他主播等级的提升，天赋的冷却时间门却开始缩短，于是，谎言之果的生长速度便开始超过了他消耗的速度。
在进入育英综合大学之前，他的苹果苗上已经有一颗果子了，而现在，枝头上已经有了三颗。
“”
温简言注视着那三颗将枝头压弯的苹果，瞳孔被果子表面的颜色映出一丝浅红，他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狂跳。
为了让他自己、也为了让所有人都离开这个副本，他就必须要阻止这场毕业典礼。
“无论如何，我们在本校的四年内都收获了很多，我们中的大部分已被养成了有用的栋梁之材，即将迎接更大的挑战。”
温简言抬起眼，再一次看向面前的体育馆，他的视线从那虎视眈眈的学生会成员、坐在座位上紧张等待的主播们身上扫去，在心中构筑着接下来的计划。
他的天赋持续时间门很短，就算最后投掷出大成功，被扭曲的现实也最多只能持续短短一分钟。
也就是说，他必须要在最关键的时刻使用。
那就是在毕业典礼即将结束，副本濒临关闭之际。
“总而言之”
忽然，温简言的声音猛地一停。
就连在他头脑飞速运转思考时都未停下的“致辞”，此刻却毫无来由地被收住了。
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死死捏紧，再也发不出半个音节，一下子，整个体育馆都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温简言的视线紧紧锁定在观众席中，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瞳孔微微扩大。
诚信至上直播间门内，观众们同样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弹幕里一片茫然。
“”
“”
“怎么了”
“主播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这样的停滞只持续了短短的三秒，几乎是下一秒，温简言就重新将刚刚的话头接上，声音优美流畅，好像那刚刚的短暂空白从未存在过一样
“总而言之，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永远敏锐，就必定能走出自己想走的道路，获得想要的结果。
祝大家毕业快乐。”
台下。
“他的致辞并不仅仅是致辞。”
雨果忽然开口。
“”
田野一怔，下意识地瞟向演讲台上的温简言。
对方的面容在光线下呈现出明显的青白，浑身上下散发着阴冷的气息，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活人。
一旁的苏成一言不发，只是定定向着演讲台上看去，眼睛深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致辞结束之后，副校长脸带微笑，走上前来，他在演讲台前站定，率先鼓起掌来，“说的很好。”
在他的带领下，台下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好了，虽然不舍，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接下来，我将为完成毕业论文、且成绩合格的学生颁发毕业证书，拿到毕业证书的同学即可从本校毕业。”
随着话音落下，两位学生会成员走上前来，手上各抱着一摞血红色的文件。
见此，一部分主播们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很显然，他们都清楚自己育英综合大学的通关条件只要顺利毕业，就能离开副本。
但还有另外一部分的主播面色惨白，几无人色。
他们虽然在规定时间门来到了体育馆内，但是，他们有的是毕业论文的并未完成，有的是完成了但成绩却并未及格。
虽然早已猜到自己可能并不符合通关条件，但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到这里。
而现在，这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他们知道，自己接下来怕是再也无法离开这个副本了。
“接下来，我念到学号的学生请走上台来。”
副校长伸出手，从怀中掏出一张血红色的纸，面带微笑，开始一个一个地念出主播们的学号。
温简言掀起眼皮，再一次向着自己刚刚看过的方向撇去一眼。
演讲台前，是被排列的整整齐齐的座椅。
主播们坐在座椅上，有人焦急、有人镇定，有人绝望、也有人期待，他们一个个神色各异，但却全都同样安静地等待着自己的名字被叫到。
而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坐着一道十分熟悉的身影。
不，与其说是身影，不如说
是背影。
他背对着演讲台，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没有正脸，只有一个漆黑的后脑勺，看着是如此诡异，和整个场地都格格不入，但是，在场的这么多主播和nc，却好像除他以外并没有第二个人看到这道诡异的背影，
温简言不自觉的收紧手指，掌心一片湿冷。
他记得这道背影。
之前在王妮的一天这部电影结束之前，他在那个空空荡荡的电影院内，就曾见到过这道诡异的身影。
在刚刚演讲的时候，他看到了台下的这道身影，而当时，他坐在最后一排。
可现在
温简言的视线落在那道背影上，前额微微渗出冷汗。
那道背影已经坐在了正数第三排。
和上次一样，“它”在靠近。
可这次却没有一个马上能结束的场景，可以让温简言从中逃离了。
一个接一个的学号被叫到，除了没有完成毕业论文、或者分数没有及格的学生之外，其他的主播已经全部都被叫到了台前。
“好了，这就是全部的毕业生了。”
副校长笑容可掬。
剩余的主播仍旧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面色惨白，一脸绝望地等待着即将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悲惨命运。
“恭喜大家获得毕业资格，成为育英综合大学的应届毕业生”
但是，还没有等主播们松口气，就只见副校长嘴角的笑容更大了。
明明是象征着愉快的表情，但在他的脸上，看着却分外的诡异渗人，看着莫名令人心生不安。
“不过，由于本校结构即将出现大规模调整变动，教师团队人才稀缺，而本届毕业生中的部分学生资质十分优秀”
只听副校长的声音热情高亢，
“所以，为了解决大家的就业，经过统一讨论，校方将决定，为本批毕业生中的优秀成员教职”
此话一出，犹如晴天霹雳，站在台上的主播们都勃然变色。
他们不傻。
他们都清楚，顺利毕业是一回事，但被留下“赋予教职”就又是另外一码事了。
这并非什么福利，而是代表着将会被永远留在副本里的丧钟
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同学们难看的脸色似的，副校长笑着从学生会成员的手中拿起一张血红色的纸张
而上面的文字却并非毕业证书，而是职工签约合同
他拿着合同走向第一个人，将写有对方名字的红纸递了过去。
“”
筛选开始了。果然是这样。
温简言心下一沉。
先前的猜测被应验，但他心里却没有半点高兴的情绪。
同时，他也注意到了刚副校长的用词“本校结构即将出现大规模调整变动”这又是什么意思
不知为何，温简言心下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和对此早有预料的温简言不同，其他的主播对这番话的接受度显然不高。
“什么”排在最前面的主播脸色铁青，他死死盯着副校长和他手中的职工合同，脊背弓起，已经做好了反抗的准备，“不，我不签，你别想”
他的话才刚刚说出一半，脸上神色就忽然一变，由刚刚的攻击防御，变成了现在的惊恐万状。
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操控一般，主播的手一点点地缓缓抬起，僵硬地向着合同的方向探去。
“不”
主播的瞳孔紧缩，脸色煞白，似乎在用尽全身力气反抗，但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伸手过去、然后用力按下。
“不、不不不不”
一个血红色的手印出现在职工合同的末端。
怎么会这样
所有的主播脸色都变了。
但是，副校长对此似乎早已见怪不怪，他微笑着向着主播伸出手“毕业典礼结束之后，您将正式加入教师团队，欢迎欢迎。”
那个刚刚按下手印的主播一脸颓然地注视着自己的手，似乎还没有从刚刚的事情中缓过神来，像是被抽掉魂一样，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直到旁边的学生会成员走上前来请他离开。
“”
温简言抬起眼，视线和不远处的自家队友对上。
在这一场景之下，双方都无法开口交流，也不能吸引到更多注意，视线只能在空中交汇，又一触即分。
他深吸一口气，收回视线，下意识地向着演讲台下扫去一眼。
那道冰冷诡异的背影出现在了第一排。
但是，和之前数次不同，这一次，在温简言的注视之下，那道背影居然一改常态，缓缓地站了起来他身上顿时汗毛一炸，脊背上窜起了一层冷汗。
这道背影的出现是他完全没有料想到的，他并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在此刻出现，更不清楚它的出现对自己接下来的计划会不会有影响。
正因未知，所以凶险。
一旁，这场诡异的“签约仪式”仍在继续。
一个、两个、三个
一张张合同被递了出去，被略过的主播都是冷汗淋漓、劫后逢生般长松一口气，而被“看上”的主播则是用尽手段反抗。
但很可惜，这样的反抗往往是无效的。
不仅仅是因为周围有太多的学生会成员和学校老师在虎视眈眈，更重要的是，这是他们先前所做出的“承诺”在起效。
自愿献出血肉。
自愿献出精神。
自愿献出生命。
很快，副校长走向了下一个主播。
是苏成。
“”
温简言垂在身侧的手指抽动了一下，但却被他硬生生按住。
还不是现在。
苏成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似乎早已认清了现在的形势，也不准备进行无谓的反抗，他顺从地抬起手，在合同上印下了自己的手印。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甚至不需要学生会成员上前，便已经自觉地转身，向着演讲台下走去。
温简言的视线下移，落在苏成刚刚站过的地方时，忽然一怔。
空地上，落着一个被折的四四方方的纸块。
不知是什么时候被扔在那里的。
温简言心下一动。
他的余光向着下方瞥去，副校长已经向着下一个主播走去，似乎并未看到。
温简言的心脏鼓噪，他不动声色地移动身体，向着纸团的方向走去。
余光里，他看到那道从第一排站起的背影仍在移动。
它在向着演讲台的方向后退。
一步一步。
温简言把脚踩在纸团上的时候，那背影已经站在了演讲台前。
温简言俯下身，将纸团捡起。
背影踩上了楼梯。
不过眨眼间门，双方的距离就已经缩短，温简言几乎能够感知到对方身上那令他毛骨悚然的阴冷气息，他的手臂上汗毛倒竖，掌心里渗出粘腻的冷汗，指尖都因为急切而微微发起抖来。
背影距离温简言只剩三米。
温简言拆开了纸。
纸张像是从某份文件上撕下来的，边缘很不整齐，背面写着两个潦草的大字
磁带。
磁带
温简言怔住了。
什么磁带
等等。
他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一阵战栗掠过全身。
先前在选择毕业论文的时候，温简言最先报名的科目是“电影鉴赏”，并且从中选出了最后一张、也是唯一一张他知之甚少的电影磁带作为自己的论文题目。
谢谢你，老师。
但是，由于电影鉴赏的老师对他有着强烈的仇恨，所以，温简言被迫重新报了舞蹈课。
不，这么说并不准确。
通过升学老师那边的途径才能对科目进行重新选择。
但是，由于温简言和红衣女老师之间门同样有仇，所以，他没有选择这个方式，改变自己的科目，而是选择了直接前往舞蹈老师的办公桌前进行报名。
也就是说，他实际上从未彻底从电影鉴赏课中除名，而仅仅只是多报了一门而已。
正因如此，谢谢你，老师这张磁带也一直留在他的口袋里
“哒。”
鞋跟敲击地面，像是发出了细微的一声响。
温简言的余光里看到了一双脚停留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咬紧牙关，手中动作不停，伸手从口袋里拽出了那张陈旧的磁带，扯开包装。
“咯咯。”
细微的骨头转动声响起。
快，再快点。
指尖被用力咬破，漆黑冰冷的血液被从伤口中用力挤出，“滴答”一声落下，正正好砸在了磁带的正中央。
下一秒，那滴鲜血被飞快地吸收了。
温简言知道，这代表着磁带认可了他的考生身份。
“滋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耳边再次响起了胶卷转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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