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帝王驾崩, 帝王之气自然回到储君身上。”
这话幽幽地回荡在深夜的室内。
太子面无表情,像是还沉浸在刚刚的打击里。
安浥青一脸惊骇“大胆,你竟敢”
竟敢什么, 他却不敢说出口。
怂恿太子谋逆弑君
这样的话,在太子没有决断前, 怎好随意说出口
倘若说了, 太子真要谋逆,第一个要斩杀的便是这个忠心之人。
安浥青是个聪明人,自然清楚,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
他一声不吭, 就像忽然变成了一个哑巴, 就像不存在一样。
太子像个木人一样,只有眼珠微动“孤的大限还有多久”
对面的道人平静地说“如果殿下坐以待毙,明年的除夕宫宴,殿下吃不到了。”
他颌首起身“如果殿下不打算做什么, 或是不信, 可以随时杀了我。如果殿下信我, 我愿随时为殿下效劳。”
他走了出去。
安浥青下意识追了一步, 不知道要送对方,还是要制住对方。
却见眼前像是一阵波动,刚刚踏出屋子三两步的神秘道人, 眨眼睛出现在相隔百丈的地方, 再一阵波动,整个人已经消失在夜色里。
安浥青睁大眼睛,惊疑不定“殿下, 人不见了。”
太子面色沉冷如水, 没有一丝血色。
安浥青的神色渐渐冷静“殿下, 无论太子殿下作何决断,浥青都与殿下共进退。”
太子依旧毫无反应。
“殿下殿下你怎么了”
太子缓缓抬眼,像是每一个动作和反应,都重若千斤。
“孤无事,孤只是想起了一件事。”
安浥青小心翼翼“那个人,是杀是留全凭殿下一句话。”
太子没有回答,另外说起一件事“孤的母亲去得早,只留了一个乳娘与孤。孤记得,小时候孤只要一想母亲,乳娘就会做蛋羹与孤。孤现在就想吃蛋羹了。”
安浥青想起,太子分府的时候,乳娘也一并接出了宫,就在太子府。
“臣这就去请嬷嬷来。”
太子淡淡道“轻声一点,别把其他人惊起来。”
“是。”
安浥青离开后,太子静静坐在桌旁,脊背微驼,一动不动。
在太子对面,不知何时坐着一个人。
一身玄衣,面容如玉,俊美郁悒,透着一种玉一样脆弱的厌世感,眼神深邃淡淡。
君天宸静静望着君承续,眼神有一种没有温度的怜悯。
没有人比君天宸更清楚,刚刚那个道士所说的话,是真的。
沈著也知道,自己说得是真的,因为,这不是算出来的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实。
他只是没想到,君承续似乎对这个天命,并没有多少质疑就相信了。
君天宸却一直不知道,当初君承续怎么会死的那么轻易
也许这一次,他能得到答案。
君承续陷入了回忆里。
他已经不记得母亲的样子,只记得,小时候那些女人轻蔑地叫她白芙蓉那个女人。
所有皇子,包括曾经被宣帝厌弃的十三皇子都有母妃,但君承续没有。
他的母妃死在他四岁的时候。
君承续还记得,自己因为想念她,偷偷跑去见她。
却见到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
她拉着他的手,搂着他,气息喷在他耳边,他吓坏了。
只记得那些人发现了,进来拉开她。
他就一直傻傻站在那里,不敢动。
仿佛那个人不是他朝思暮想的母亲,而是一个疯癫的女鬼。
然后,第二天,所有人都在,那个女人得了急症死了。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方才那一刻,君承续忽然又想起了那一天。
想起那耳边的气息,嘶哑的声音说的话“他不是你父皇,嘘,别让人发现了,会死的。娘会保护你”
她在说那句话的时候,明明是清醒的。
无数次,无数次宣帝对他冷淡、忽视,对他的态度远不如对两个弟弟的时候,他都克制着不敢让自己多想那天听到的话。
久而久之,便真的忘记了,以为不存在。
君承续闭了闭眼睛,他感到痛苦。
可是,那时候,宣帝明明还只是宣王,不是“父皇”。
如果他不是宣帝的儿子,那么,他是谁
记忆却刺激着他想起,那个女人死去的时候,那些听不懂的风言风语。
白芙蓉偷人奸夫不明
深宫内。
宣帝失眠了。
他从兰韶宫出来,身边的大内总管陈贤宾沉默地跟着他。
一路走到了宣帝平时修道打坐的小洞天。
这里除了宣帝和他的心腹,其他人都没有权限进来。
往里走,青帐之后,墙上挂着一副画。
画中的女人如同一朵白色的芙蓉花,面容依稀有几分贵妃的影子,气质却既然不同,即便笑着唇也抿着,眉眼之间似乎一点淡泊的仙气。
宣帝望着那幅画,淡淡道“你说承续像谁他怎么半点也不像他母亲倒是霁泽和她神韵最像,更像是她与朕的儿子。”
陈贤宾从走进这里,就低眉垂眼,不敢多看一眼。
听到这话,心头更是一凉。
宣帝这话的意思,怎么像是说,太子不是他与那个人的儿子一样
“陛下消遣老奴了,按这么说的话,十三殿下岂不是更像”
毕竟,贵妃和画上的女人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是性情完全没有半分相似。
要不是那个女人死得那么惨,陈贤宾亲手安排的后事,连他第一次看到贵妃的时候都差点以为是那个女人又回来了。
贵妃这些年盛宠不断,谁能说不是因为她除了脸,性情和对方一点也不像
宣帝看着画像上的人,想起那个人其实总是不笑的,大多时候都一副满怀愁绪、了无生趣的样子。
脆弱又冷漠,一点也想不到,会是那样狠心的一个人。
陈贤宾劝慰道“斯人已逝,陛下切莫伤怀。龙体为重。”
宣帝听了忍不住笑了“朕为何要伤怀朕只是想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女人”
陈贤宾沉默了。
宣帝声音郁郁“当初,父皇明明最喜欢我,属意我做储君,却被那群人迫着,不得不立了样样不如我的大哥。结果呢,还不是早死的命。死得时候膝下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陈贤宾听着,宣帝连朕都不称了,必然是想起了最难熬的那段时间。
宣帝的父皇,先先帝驾崩后,曾经最受宠的宣王,一旦没有了继位资格,下场可想而知。
先帝极为忌惮他,朝臣不断有人试图巧立名目,除掉这位颇具威胁的王爷。
最终靠着不断周旋,还有大燕皇嗣单薄,先帝一直没有子嗣,宣王这才平安活下来。
然而,即便如此,日子也不好过。
王府内外无数双眼睛盯着。
宣王那段时间,沉迷酒色,王府里美人不断,胸无大志的样子,这才稍稍打消了帝王的猜疑。
白芙蓉进入王府是一个意外。
宣王那时候十七岁,心中郁结,行事难免有些喜怒无常。
他骑马外出,顺手救了路遇山匪的白芙蓉。
原本两个人也算一段佳缘。
但白芙蓉不知他的身份,闲聊间贬损了宣王几句,认定宣王有谋逆不臣之心,觉得当今陛下过于心慈手软。
小姑娘一时失言,本不是什么大事。
但恰巧那时候宣王失去本该属于他的皇位,生命还备受先帝威胁,一心觉得是先帝夺走了他的一切,这会儿自己救了的女子竟然也站在自己对手那边。
一时激愤,竟然翻脸无情。
就在那里强幸了对方。
白芙蓉竟然也是个烈性的。
宣王虽然府中姬妾众多,但唯独待她特别。
白芙蓉第二年就诞下了长子,君承续。
在君承续两岁的时候,宣王要为她请封王妃之位,立君承续为世子。
可是,谁知道府中后院争斗,竟然扯出白芙蓉与人私会偷情。
甚至还有白芙蓉手写的,宣王强抢她的手信。
白芙蓉竟然要趁着宣王入京,与那个私会之人合谋,御前告状。
可想而知,苦于抓不住宣王把柄的先帝,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只会扩大宣王的罪行,置他于死地。
不仅如此,宣帝的三皇子和四皇子之死,种种证据也指向白芙蓉。
在这样的情况下,宣帝没有杀白芙蓉,而是对外说她得了疯症,将她关了起来。
只是时时去逼问她,那个私会之人究竟是谁。
白芙蓉无论怎么折磨也不肯吐露那个人的名字。
就这样,他们互相折磨了两年,折磨到白芙蓉像是真的疯了。
先帝仓促病死,没有子嗣,宣王继位。
就在那时候,或许是因为宣王即将成为皇帝,后院的争斗愈发残酷,竟然冒出一个声音说,君承续不是宣帝的种。
是白芙蓉与人私通所生。
白芙蓉忽然清醒了,她求宣帝,是她错了,但君承续的的确确是宣帝的孩子。
为了证明君承续的身世清白,白芙蓉以死明志,趁宣帝背对着她,竟然一头撞死在墙上。
整个过程,陈贤宾都历历在目。
但他始终不知道,宣帝对白芙蓉这么狠,死了以后都是一卷草席随意葬了,连个墓碑都没有立。
却又为什么对与白芙蓉相貌相似的贵妃如此宠爱
甚至还在这里,唯独宣帝与他能进来的地方,挂着白芙蓉的画像。
如果白芙蓉当真是宣帝最心爱的女人,却又为什么对白芙蓉用命保护的太子,这般的冷酷无情
宣帝专注地看着那幅画,淡淡道“你以为朕日日看着她的画像,是爱她那你错了。”
陈贤宾低头“老奴不敢擅自揣度。”
宣帝唇角上扬,眼神冷漠恹恹“朕是要让她看着,她以为一死了之就能骗过朕吗可惜朕早就知道了,这个孽种是她跟那个人所生。”
陈贤宾脊背冒出冷汗,对于听到这样的皇家密辛,他只恨不得自己聋了哑了。
但宣帝需要一个人听着“朕的好皇兄死前一直在寻找一个人,据说是微时在民间相识,给了对方信物,结果那名女子却一直未能前来履约。最后,前去查案的殿前司的人带回消息,说是那家人在路上被山匪所害。皇兄听了,立时就吐了一口血。”
他笑着说,笑容灿然得意,有几分像五皇子骄傲恣意,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却满是泪水。
“然后,朕叫人在他的药里做了点手脚,他就越病越重死了。死在她前面。”
他一生样样都比皇兄强,但却一夕之间输给了那个人,失去一切。
皇位,所有人的支持,整个世界都视他为乱臣贼子。
只因为他生得晚一点。
但,最后他还是赢了。
他从皇兄手里拿回了本就属于他的皇位。
甚至还有他那个可怜的皇兄,一生本唯一属于他的所爱。
宣帝还记得,最后他在那个人弥留的耳边,恶意地说“你抢我的皇位,我抢你的女人,很公平。皇兄,连上天都是站在我这边的。”
那个人连下葬的时候,都没有瞑目。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