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骄阳 > 正文 第73章 旧梦(1)
    雷东川听见手上动作顿了下, 小心去看他爸和他爷爷的表情。

    雷长寿只听到了前半句,跟着点头大方道“好,我也觉得老三不错。”

    雷爸爸却在看餐桌一旁的白子慕, 小孩手里把玩着一枚印章,但看色泽就让他眉头直跳,他瞧着今天这个印比之前家里的那几个还要贵重, 一时间内心十分忐忑, 心想一会一定要好好跟小朋友说下, 不要藏他床底下了,他现在每天睡觉都要翻一翻床铺, 战战兢兢,生怕碰坏了这么金贵的东西。

    白子慕玩了一会,就把小猴子印章给了雷东川。

    雷妈妈不在的时候, 最可靠的就是哥哥。

    小孩美滋滋地坐在那吃饼。

    雷爸爸并不知道他心里想的, 还在琢磨, 一会要怎么跟孩子说才能不伤害小朋友的自尊心。给他存也不是不行,家里好像还有个保险柜

    雷东川瞧着没什么事儿, 一颗心也就放下来,继续给白子慕挑鱼刺。

    再喂给小朋友的时候,白子慕却摇头不肯吃了,“哥哥吃。”

    “我吃过了”

    “哥哥吃鱼呀。”

    白子慕学他,把那一碟鱼肉喂到他嘴边, 看着雷东川吃了, 想了想又问“有刺要说哦。”

    雷东川一口鱼肉差点喷出来, 好不容易咽下去, 拿手指点点他鼻子“那是我刚才跟你说的, 你小, 才会卡到,我长大了鱼刺也嚼得动啊。”

    贺老头带来的这罐酱爆鱼非常地道,鱼肉炸透,鱼皮炸脆,腌制之后才恰到好处带着韧劲儿的好吃,除了几个大刺,鱼骨头都是酥的,越嚼越香。白子慕得了两块鱼肉,和哥哥分着一起吃了,他习惯了这么吃饭,有的时候还会走神玩儿一会,在乡下的时候比在雷家还自由,雷妈妈会管着他们吃饭,但雷东川完全不会,只会宠着他,并不觉得边吃边玩有什么问题。

    两位老人已经换了下一个话题,大约是成了“亲家”,彼此说话都熟络许多。

    雷长寿指着这院子里的几间空房,已经开始许诺给两个小的将来住了,贺老头摆摆手道“不用,我有钱。”

    “老弟,我虽然没打金银,可每天也没闲着,”贺老头拍了拍胸口,自豪道“我光砸石头就能赚不少”

    雷长寿困惑地看他。

    贺老头急了“你不信是不是来,我跟你讲一个,不说远的,就前些天有人花了大价钱来找我打了一对儿石狮子,搬去林上镇风水的,说是他们家祖坟没长草,非说什么这样后人不顺,没地气,大老远特意开车过来搬走了那对石狮子雕像。我跟着去了一趟,教他往西边一摆,后来就顺当了许多,草木也有了,千恩万谢的,给了不少钱哪。”

    雷爸爸在一旁听着,好奇问道“真的这么神奇吗,是什么原因啊”

    雷长寿略懂一点,试着道“是不是因为狮子属乾卦,居西北方,五行属金,所以摆在西北方位最能发挥它的功效”

    贺老头啧了一声,道“不是这个问题,是因为那人做生意的,这两年手头阔绰了,每次回乡都放特别多的爆竹,他家祖坟附近一片的土掺杂了燃放爆竹的碎屑,硝和硫磺实在太多,清都清记不干净,两年下来可不就寸草不生了我把那石狮子前头做了一个石凹槽,跟他说了只在这个方位燃放才好,他听话啊,以后就在这弄,附近一片因为石狮子挪过去动工翻新了一层土,个把月不到就长草了。”

    贺老头教育雷家父子,语重心长道“你讲究那些没用,还得是科学。”

    雷长寿失笑,摇头道“原来是因为这个,不过依我说,还是因为老哥你福泽深厚,多亏了去的人是你,换了旁人依旧看不出来。”

    雷家以前祖上经商,这做生意的,多多少少有点迷信。

    雷长寿对贺大师有好感,觉得他是贵人,因为这位老人以往接触金银,又做的多是陪嫁传承首饰,十分喜气,这样的人一般都是有大福气的贵人,肯定能给周围的人带来好运。再一个就是,谁不想跟贺大师交好呢哪怕只搭上一点关系,多少算是认识的,以后若是贺老先生肯接活儿做首饰,哪怕老先生不做,他那么多徒弟,总归是能用得上的。

    雷长寿这人一向男女平等,别人家想给女儿筹备嫁妆,他想给家里孩子都准备一份儿。

    若是条件允许,都想给自家孩子最好的物件。

    “这里山上都是桃树,多住些天,刚好吃第一茬刚下的桃子,有脆的,也有软的,还有那边种的都是苹果树,也要下新果啦”雷东川在一旁跟白子慕说话,语气里得意洋洋,另一边的大人们也都听到了。

    贺老头问“我听子慕说,这附近是不是还有个山泉”

    雷长寿道“对,是有一个,那眼山泉还不小,夏天的时候能积成一小潭,这边人都爱过去挑水喝。对了,那泉离着道观不远,就在一座山上,等明天我带老哥上去看看。”

    “那好啊,我再多买点画纸,带着一起上山”

    正说着,就听到前院有狗叫声。

    雷家院子太大,前面院子里养了一只小黄狗,个头不大,嗓门洪亮,它一叫唤整个宅子里都能听见。

    雷爸爸提了灯上前去看,他手里用的还是老式的煤油灯,隔着玻璃罩一路提着过去,到了门口问道“谁在外头”

    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听着老实巴交“是我,陆平”

    “陆平”

    “哎,对,我是贺大师的徒弟,我来找他的”

    雷爸爸打开门,门口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和善地冲他笑了笑,背后的竹楼里鼓鼓囊囊,也不知道塞了些什么,只看到冒出来的一截长杆子,瞧着像是竹子。

    陆平跟着进了内院。

    他一路找到这里,十分不易,但总归还有几分理智,他走到内院饭桌那,瞧见贺大师正在一边喝酒一边吃小菜吃的还是他做的酱爆鱼。

    陆平心里的那份儿理智,尽数转化为了委屈。

    但他尽管委屈,还是一声不吭,就站在那照顾师父,端茶递水,跟在东昌小城的时候一样。

    贺老头十分不习惯,躲了一下。

    雷爸爸瞧出来他们师徒间有点小矛盾,忙起身打了圆场,招呼陆平过来挨着自己坐下,笑着道“陆哥,你来的正好,你看两位长辈喝酒,我这还正愁没人说话,咱们好好聊聊。”

    陆平坐在那端着酒杯道“这不好吧,师记父平时管教严格,不让我们多饮酒。”

    贺老头自己端着酒杯的手在半空停顿一下,哼了一声“喝吧,今天让你喝。”

    陆平酒杯放在唇边,一仰头就灌了一杯酒。

    雷家父子还当他是好酒量,连声夸赞,又给倒了几杯,陆平来者不拒都喝了。

    陆平没什么变化,依旧看着憨厚老实,只是过了一会之后脸开始泛红,连喝三杯之后忽然站起身来,举杯道“我敬大家一杯,为我们宝华银楼,也为我师父师父啊,徒弟敬你”

    他这一嗓子声如洪钟,贺老头差点被他吓得呛着。

    陆平自己干了一杯,已经半醉动情,眼圈泛红“今儿我高兴,自打来了东昌城我就高兴啊,你们不知道,我们宝华银楼,全部的人都盼着我师父回去”他说完又转向贺大师,憋着泪道,“我们这些人,说起任何一个来,那走在外面都是叫得出名号的,陈钱谷良,陆马关仓,我们八个人,不说后四个是师父亲手带出来的,就是前头那四位老师傅,哪个手里没点真本事啊这宝华银楼厂长写我的名儿,可楼里的人都是师父的,我们这八大金刚只要师父一开口,保管一叫就走,哪个没受过师父恩惠那可都是过命的交情”

    贺老头已经略微有点醒酒,开始觉得丢人了。

    陆平还在那吹贺大师和他手下的八大金刚,贺老头听得头皮发麻,伸手就把他嘴捂上了“行了,你这是喝多了,甭说了”

    雷长寿津津有味听了半天,很想说个什么也吹一下,抬头瞧见小孙子,指着对面吹道“我孙子,他们班有个四大天王,我们老三亲口封的”

    陆平“四大天王,这能跟我们八大金刚比唔”

    贺老头臊红了脸“他喝多了,陆平,还不赶紧回去睡觉”

    陆平哪怕喝多了,也是怕老师的,老老实实服从安排,雷爸爸起身带他去了一间空房,帮着收拾了一下。

    一桌酒菜,也吃得差不多了。

    雷东川习惯了在家里帮忙,瞧着大人停筷,就起身收拾了餐盘拿去厨房,白子慕跟他学,也抱着一个装馒头的小筐跟在后面,小跑着去帮忙了。

    贺老头正要起身,就被雷长寿按住了胳膊,雷长寿笑着道“让孩子们做吧,不碍事。”

    贺老头坐回椅子上。

    雷长寿道“刚才听陆平说起过去的事儿,宝华银楼里的那几位老师傅竟然还在,听着真是有些感慨。还有您教的那几个徒弟,都很有名,当初谁家里要是有一套宝华银楼打的金银首饰陪嫁,那可真是不得了的事儿。”他给贺大师倒了一杯茶醒酒,又问,“您以后打算做什么”

    贺老头道“砸石头,画画儿,能做的多了。”

    雷长寿叹道“可惜了。”

    贺老头喝了一口茶“随意吧,年纪大了,也看开了。依我说倒是瞧着你这里最好,颐养天年,儿孙满堂。”

    雷长寿笑道“是啊,以前那个时候,哪里想到会有今天。”

    “时间过的很快,要不了几年,就淡去了。”

    “是。”

    过去那些,大家都不想再提,默契地没有再说,碰了个杯,一杯茶饮下,先苦后甘。

    贺老头要回去休息,雷长寿忙起身相送,拿了桌上剩下的那瓶好酒道“这酒不错,喝着挺顺口,您拿回去喝”

    贺老头摆摆手,记道“不用,我只偶尔喝两杯,平日里戒酒。”

    雷长寿没多让,笑着道“那您这是还准备出山哪,不喝酒也好,头脑清楚,手劲儿也稳。”

    贺老头低头看了酒杯,没吭声。

    他有几年是喜欢喝酒的,那时候心里苦闷,想要逃避,但是他很快就清醒过来,如果这样下去,他的一双手就废了。

    他身边没有人陪伴,二十年来一直直觉行事。

    或许今天雷长寿一句道破梦中人,他其实还是想碰金银。

    如果不是这样,怎么会这么在意这双手

    在他内心深处或许真的想过重新回到银楼,亦或者,一直都没有放弃想做的事。

    晚上。

    不知道是不是回到旧式宅院,闻到了老旧木料的味道,贺老头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被反捆住双手,按在地上受审。

    漆黑的夜色,同样的深宅大院里,满满的站了一圈人,最前方是一个台子,上面架了一个融铜水的炉子,下面是火,等着要融化那件金器。

    很多人围着他,举着火把,大声斥责,还有谩骂质疑声。

    最上面的人站在那,手里拿着一本红皮语录,一身绿色武装服,抬高了下巴问他“贺延春,董商户的金佛,是不是你偷偷拿了、藏起来了说话”

    一旁已经换了一身同样绿色衣服的中年男人,紧紧挨着那个十几岁半大孩子站着,他体态微微发福,脸上还有着皮带抽过的瘀血伤痕,磕磕巴巴在举证“我、我昨天夜里,打算把金佛带来融了,但是贺延春他不肯,我就和他争执起来,后来我就锁了门,去睡了这金佛是我家长辈私存的黄金打的,我有权利处理,是贺延春,一定是他舍不得自己打出来的金佛,偷走了那尊金佛”

    梦里的贺延春要年轻许多,五十出头,正是壮年,他抬头看着台子上的人。

    他们目光交汇,董商户短暂地躲了一下,但还是定定向他看来。

    贺延春只看着他,目光如炬。

    被按在地上的人,从未偷窃;站在台上说要捐赠的人,也不舍交出。

    某种意义上,他们出奇的在维护同一样东西那尊金佛,那尊被宝华银楼奉为镇馆之宝的金佛。

    贺延春不想融了自己的心血,即便挨打,也只咬牙哑声道“我没有,我贺延春,一分一厘从未偷过”

    他不认。

    他手脚干净,哪怕是一个打金匠的时候,也从不碰一分一毫。

    台上的人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嗤笑道“我早就知道你不见棺材不掉泪,带证人来,贺延春你也好好听听,你徒弟是怎么说的”

    有人被推搡着带过来,站在了贺延春面前。

    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长得瘦弱,哆哆嗦嗦的,不敢抬头的样子带着畏惧。他不只是对台上,更多的是在看向贺延春的时候,眼神稍一接触迅速移开了目光,指着道“我亲眼瞧见,是他,是我师父偷了那尊金佛”

    “你放屁你胡说我”贺延春被人按住,在地上无法动弹一步,他喉咙嘶哑几乎喊出血“老子这辈子就是穷死、饿死,也不偷别人记一分钱、一粒米”

    台上的人呵斥道“贺延春,事到如今你还嘴硬现在送你去农场劳改,好好认识自己的错误,什么时候把金佛交出来,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做人这是破四旧你不能妨碍我们破四旧”

    贺延春被人按着跪在地上,他膝盖硬,硬挺挺几乎整个人都被按到了泥土里。尽管如此,他梗着脖子抬头,咬牙看着那个指证他的年轻人,质问为什么害他。

    对方却跟他划清界限,躲在火把下起伏的阴影里,怯懦道“你、你不是我的父亲,我们是养父子,我有权利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在哪里我要同你划清界限,要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说到这里,大约有了几分底气,略提高了声音质问道“对,我得去找我父母,你要告诉我,他们是谁”

    贺延春喉结滚动,对他道“你是一个没人要的私生子,生下来就被扔在田埂上。”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