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阁里燃着融融的烛光, 林轻染盘腿坐在床榻上,身上的湿衣早已经换下,墨发也烘干披在肩上,除了小脸上仍有惴惴, 已经恢复了精神。
想来是沈听竹给她服下的药起得作用, 否则今日这遭, 她只怕要有个十多日不能下床。
月影端来姜汤, 舀了一勺喂到她嘴边,“小姐趁热将姜汤喝了。”
“我自己来。”林轻染捧过碗, 小口抿着。
姜汤煮的很浓,喝一口喉咙里都是热辣辣的,难得这次林轻染没有犯娇,一口一口慢慢的喝姜汤,边问月影刺客的事。
月影气愤道“刺客是冲着谢淮而来,小姐这次是遭了无妄之灾了。”
那些刺客出招狠辣,是奔着取人性命而来,林轻染现在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你们二人可有受伤。”
月影摇头,谢淮中了一剑, 但他是该的,月影不打算告诉林轻染。
林轻染点点头,又抿了一口姜汤,舌尖卷去唇上的姜汁, 片刻才吞吞吐吐地问“世子怎么样了”
方才他的神色瞧着就很不对劲,背着自己的时候也是一步一踉跄, 别是受了伤。
月影喉头一哽, 快速垂下眼道“小姐不必担心, 世子无恙。”
“我当然不担心。”林轻染又喝了以后姜汤,这次喝得有些急,她险些就被呛到。
月影扶着她躺下,“小姐受了惊吓,快歇息罢。”
林轻染确实也疲累的紧,拉起被子遮到眼下,乖顺的合上眼眸很快入睡。
熄了灯,青玉阁里一片静谧,远松居内却是灯火通明,人人提着心。
堂屋内,沈侯爷正襟危坐,肃冷沉怒的面容让人不敢直视,秦氏已经顾不上身为候夫人的仪态,垂眸不住的抹泪,听到下人传来消息的时候,她险些晕厥。
莫辞跪在地上,自责与懊悔让他久久都说不出一句话。
里间静极,世子还在昏睡,卫先生正在为他施针诊治。
秦氏心里揪痛,“他怎么就那么不知轻重,这个时候与那谢淮去狩猎,他就不想想后果,现在现在”秦氏哽咽的已经无法再往下说,侧过头不住的落泪。
厚重的布帘被挑开,秦氏勉强站起身,沈侯爷面容依旧冷峻,握在扶手上的手却已经捏紧了,他沉声问“卫先生,如何了”
卫先生已经年迈,长时间的耗神让他脸色发白,额头上全是汗,药童递上帕子,卫先生摆了摆手,道“老夫不敢隐瞒侯爷与夫人,世子中毒多年,五脏六腑本就受损,多年来全是靠药压制,而岁枯荣要产生效用则必须将残毒全部催发,如今毒还未为消,世子却在这时受寒池所侵,又多次调动内力”
卫先生嘴唇抖了抖,“侯爷赎老夫无能。”
秦氏眼前一黑,声音蓦的拔高,“卫先生这是何意,你医术高超”
沈侯爷双目猩红,握住秦氏的手,喝道“你冷静一点。”
秦氏如何能冷静,她的儿子还躺在那里,十多年终于看到了希望,却功亏一篑。
卫先生道“毒已经深入心脉,老夫虽然设法施针封住毒性,但也只是暂时的,如今唯一的方法就是尽快找到灵玉草,不然,长则三年,短则一年。”
灵玉草上次出现已是百年前,就连卫先生也只在师父传下的医术中见过,若能找到,就不会这么多年都没有音讯。
沈侯爷浑身一震,失手打翻了茶盏,秦氏更是受不了这样的噩耗,昏了过去。
“夫人”
外面乱做了一团,沈听竹静静躺在床上听着,还剩下一年
若是早些听见这些,他会觉得是解脱,可现在委实短了点,他这些日子所想的,看来都不能实现了。
翌日。
林轻染分明感到府上的气氛压抑了下来,丫鬟下人各个神色紧绷,没了往日的笑语。
她去到博文院,就连林氏也紧锁着眉。
林轻染问“小姑姑出什么事了”
林氏面露忧色,“你还不知道,昨日世子与谢大人一同出游,遇了刺客,伤势严重。”
林轻染心里一紧,沈听竹果真将她与谢淮出去的事都掩瞒了去,伤势严重月影不是说无恙么而且他自己也吃了那驱寒的药,她都没事,他怎么反而严重。
莫非是因为带着她游上岸,又背了她一路所以才病倒了。
林轻染思来想去,觉得一定是这个原因。
林氏叹了口气道“不说这个了,你哥哥派人提前来传了口信,他后日便到。”
“后日,那么快”
林氏无奈摇头,“不是你总念着要回去,现在又嫌快了”
林轻染脸颊微热,抱着林氏的手臂嗔道“我不是舍不得小姑姑嘛。”
林氏也舍不得她,可自打知道了大房的心思,她巴不得林轻染早些回去,她摸了摸林轻染的脑袋,“你哥哥还要赶去别地,来接了你便走么,你这两日将东西收拾收拾,别耽搁了。”
林轻染若有所思地咬住唇,片刻才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走出博文院,林轻染本想去跟沈曦说一声,走在园子里,却看见婢子引着两个宫中来的也太医,朝着远松居的方向过去。
她心不在焉地揪着手里的花枝,往远松居的方向张望,真有那么严重,怎么还请上太医了。
林轻染摇摇头,他一向喜欢小题大做,上回伤寒也是,小姑姑还让她送了人参过去。
这么一想,林轻染也没有再惦记,转身去了沈曦院里,等离开已经是傍晚时分。
林轻染揉揉酸涩的眼睛,沈曦抱着她哭了一通,闹得她也忍不住又些伤感。
这次离开,想来她是不会再来京城,与大家也不会再见。
走到青玉阁与远松居的岔路口,林轻染停了下来,离得那么远,她仿佛都能闻见那浅浅的药味。
林轻染揪着指尖,他到底是为了救自己才得了病,她也该去看看
走了两步她又停住,继而又往前走。
有什么好忸忸怩怩的,问候一下病情,再正常不过了。
莫辞守在院外,见到林轻染过来他脸立时就冷了下来,林轻染瞪他,”你干嘛这么看我。”
莫辞动了动腮,就是她将世子害成这个样子,若非世子有交代,他定要把她压到世子面前。
“不知表姑娘有何事”莫辞冷声问。
林轻染也不想跟他废话,“我来看世子。”
莫辞目不斜视的送客,“世子交待了不见客,姑娘请回。”
林轻染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平时他不是日日想着法子要她来,“莫护卫不如去通传一声。”
莫辞道“无需通传,姑娘请回。”
林轻染朝他身后的小径望了望,不见就不见,谁稀罕,等她后日走了,他可别又后悔。
林轻染扭过身,将脚步踩得重重的。
秦氏整日整夜在佛堂为沈听竹祈福,等到了用药时,又赶去远松居。
沈听竹咽下秦氏喂到嘴边药,面色依旧苍白,笑容也浅,“母亲早些回去休息,别累坏了身子。”
秦氏刚哭过,闻言又忍不住落泪,痛心疾首道“这话你倒是会说,怎么母亲说得话你就是不听呢。”
沈听竹声音有些沙哑,“是儿子不孝,累了母亲多年。”
秦氏鼻子酸涩,长长吐气平复着呼吸,“皇上已经派兵去寻灵玉草,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沈听竹十分清楚,能找到的机率微乎其微,他仍笑着点头,“嗯。”
“还有一件事,母亲想让你尽早成亲,大喜事或许能让你的病有好转。”
沈听竹听后眉头紧紧拧起,“这些无稽之谈,母亲怎么也信。”
秦氏已经走投无路,为了自己的孩子,她什么方法都愿意一试,“只要能让你好起来,母亲什么都信。”
沈听竹摇头,“我不同意。”
秦氏道“你不是对那林家女”
“母亲。”沈听竹打断她,“这事母亲就不用想了。”
因为情绪波动,让他又不停的咳起来,瘦削的背脊微偻,秦氏被吓坏了,急忙替他顺气,“好好,母亲不提。”
沈听竹终于停下咳嗽,眼底已经熏红带了湿意,“儿子想睡了。”
秦氏扶他躺下,走到门口又不放心的回头,见沈听竹已经闭上眼睛,掩着嘴忍下哽咽,低头垂泪出去。
林轻染一直以为沈听竹必然会来找自己,可一直到第二日,她收拾好行李,也不见他。
莫非他是真得放过自己了,还是像小姑姑说得伤势严重。
林轻染撑着脑袋思来想去,也想不出缘由,干脆又去了一趟远松居,却还是被莫辞挡了下来。
林轻染心里越发觉得不对,“世子究竟怎么了”
可无论她怎么问,莫辞就是不说,也不让她进去。
林轻染气得不轻,又无可奈何。
月影轻声道“小姐,我们还是走罢。”
林轻染头也不回的就走,若非是看在他为救自己而受伤的份上,她才不会过来。
林轻染走得爽快,可回到青玉阁又是一阵气恼,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生气,也搞不懂沈听竹是怎么回事。
不过她不是喜欢麻烦的人,想不明白就不想了,等明日一走,她就再也不用因为那人烦心了。
如此一想,林轻染很快就将他抛在了脑后。
第二日,林轻染特意起了个早,下人将她的行李一箱箱从屋里搬出去,先一步搬上马车。
林轻染见月影也背着包袱,那不是她的东西,她睁圆了眼睛问“你莫不是还要跟我回江宁。”
她就知道沈听竹不会这么轻易就放了她,在她身边留个人算什么意思,而月影的话却让她大吃一惊,“奴婢已经不再是暗卫,从今往后,只听命小姐一人。”
林轻染愣了许久,才不确定地说,”你是说,世子把你给我了”
月影点头。
林轻染追问“他还说什么了”
月影如实道“回小姐,没有了。”
这叫怎么回事林轻染垂下眼,思绪纷乱。
紫芙从院外进来,喜笑颜开道“小姐可准备好了,大少爷已经到了,在花厅等着呢。”
林轻染顾不得再想,站起来身欢喜道“哥哥来了。”
紫芙道“夫人已经先过去了,让奴婢来请您。”
“我这就去。”林轻染最后看了眼她住了足有一季的青玉阁,才跟着紫芙往前院去。
刚走在庭中,她就见眼的看见了正负手等在花厅内的林诏。
数月没有见到兄长,林轻染鼻头一酸,提着裙摆跑上石阶,“哥哥”
林诏回过身,见到不顾规矩跑来的林轻染,无奈折起眉摇头。
虽为商贾,林诏身上却不见为商者的圆滑世故,一袭藏青色长衫,更像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
林轻染一直跑到他跟前才停下,仰着小脸大口喘气,“哥哥终于来了。”
话一出,她就哑然扁紧了嘴,眼泪悬在眼眶,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了多大的委屈。
林诏原想斥责她毛躁的话也咽了下去,看着她红彤彤的眼睛,只怕是第一次离家那么久,害怕了,他安慰道“好了,哥哥来带你回去了。”
林轻染用力点头。
林诏又问“可跟府上人都道别过了”
“自然了。”林轻染不高兴的咕哝,“哥哥还真当我不懂规矩。”
林诏不置可否地笑起来,两人陪着林氏一同用了午膳便准备启程。
林氏紧紧握着两人的手,依依不舍道“有时间,姑母会回去看你们的。”
几人都清楚这话不过是托词,京城与江宁相隔之远,再见不知是何时。
林轻染一个劲儿抽噎掉泪珠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林诏是男子,虽不会像两人一样情绪外露,心中却也怅然,叮嘱道“姑母不用担心我们,您好好照顾自己才是,有事就给家中来信。”
林氏喉间微哽咽,微笑着颔首,“再不走天就黑了。”
马车护卫都等在了府外,等在马车旁的清风见人出来,立刻上前笑嘻嘻道“小的见过小姐。”
林轻染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了一遍,清风被她看地毛骨悚然,摸摸后颈道“小姐,您有话就说。”
林轻染似笑非笑地哼声,“你还好着呢”
要不是他牵马牵的没了踪影,哪会发生后来的事,她哪会被沈听竹磋磨一路。
清风直觉不对,卖乖道“还不是托小姐您的福。”
林轻染冷笑,清风抖了抖,“小姐快上马车吧。”
林轻染皱眉看向照壁的方向,“等等。”
清风不明所以,跟着张望,“等谁啊”
林轻染瞪他,清风立马站直,目不斜视。
远远看到照壁后有人走出,林轻染眼睛一亮,待发现是沈曦又微微发愣。
沈曦是来送行的,她拉着林轻染道一旁说话,声音有些微微哑,眼睛也红红的,“你可别忘记我了。”
林轻染捏捏她的脸,“放心。”
沈曦失落地说,“三姐出嫁了,大哥,三哥和四哥常不在府上,二哥身子又更差了,六妹还那么小,往后连能陪我说话的人没有了。”
沈曦絮絮叨叨的说着,林轻染却只听见了关于沈听竹的那段,想起他那日煞白的脸色,还有重重撞在自己唇上的那下林轻染抿了抿唇,他究竟怎么了。
林诏走到她身边,“该上马车了。”
林轻染反复捏紧手心,已经踩上马又下来,一双清澈的黑眸望像林诏,“我想起还有东西没拿,哥哥等我一下。”
不待林诏回话,林轻染已经提起裙摆跑进府。
她就是去看一眼,看看沈听竹究竟是怎么了。
。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