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召唤玩家后我成了仙道至尊 > 正文 第20章 问心(上)
    简世鸢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他的心脏跳得很平稳,耳边隐约有说话声,细碎凌乱。

    “宗主大人醒守着”

    “他们看不见我们”

    “不能丢下背着”

    简世鸢的心跳急促, 他的意识逐渐清醒, 可身体仍不能动弹, 玩家们的声音变得清晰可辨。

    “宗主大人没事吧他眉毛拧着, 是不是哪里痛了”

    “这样吧, 我先给宗主做个法海姆立克急救, 我愿意为凝雾宗的事业,牺牲我的初吻。”

    “滚, 这里三个人,凭什么让你来急救,人工呼吸我也会,我来”

    “要不然我们抽个签”

    “轮流来”

    清醒却不能动弹的简世鸢

    很好,每人扣一点好感度。

    就在玩家们准备掰签子时,简世鸢睁开了眼。

    宋慕是第一个发现宗主清醒的人,他转过头随意一扫, 恰好对上简世鸢的眼睛。

    那是双漂亮却没有感情的眼睛,冷若峰顶雪, 干净、疏离、瞳仁里没有一丝色彩。简世鸢平时常带笑意, 气息温润,看他的眼睛也觉得温柔, 现在他褪去所有表情,就显露出干脆的冷漠。

    宋慕惊喜地呼喊“宗主大人醒了”

    说着, 就伸手去扶他,神情激动又委屈,“宗主大人, 你睡了好几天,我们都好担心你。”

    简世鸢嘴唇苍白,勉强勾起一点笑意,“幻境里已经过去几日”

    他的力量并没有消失,只是力竭,有些疲惫,见玩家们收着他的长剑,简世鸢放松下来,撑着宋慕的肩膀,站直,又垂下手臂。

    水经注比两位男玩家更稳重,上前汇报收集的信息。

    “宗主大人,这里好像是个凡人小镇,其间往来都是些普通百姓,我们在这滞留了三天,有一些发现。”

    “一、他们都看不到、触碰不到我们,我们就像灵魂体,他们能从我们身体里穿过。”

    “二、现在是开元2739年,我们位于一个叫平安镇的乡镇,此地民风淳朴。”

    “三、这里有个叫虎豹帮的势力,非常霸道,经常欺男霸女。”

    听水经注总结,简世鸢脸上的笑容没有了,琉璃质感的眼睛一动不动,凝视着她,缓声道“你怎么打听到的消息”

    深红抢答,“我们去了茶馆酒楼赌坊还有嘿嘿,风月场所,偷听百姓们闲谈总结出来的。”

    简世鸢依然没笑意,他淡淡道“嗯。”

    宋慕感觉出宗主大人不开心,想逗笑他,结结巴巴地拿深红打趣,“本来我们是不去青楼的,是深红他色迷心窍想去偷看花魁长相,硬拖着我们,他还偷听别人墙角”

    深红被他这么说,气得要死,“什么叫偷听墙角是你让我去打听虎豹帮的,别人又看不见我,我也没办法找人问,可不就只能跟在找个头儿,跟在后面,他走到哪,我跟到哪谁料到他会去青楼,还找小姐快活,你以为我想看死肥猪交配”

    “宗主大人,您别信这货挑拨,他这三天就呆在茶馆听说书人讲故事啥都没干”

    “我也是去茶馆打听消息的”

    两人吵着要动手,却见简世鸢凝视前方,他们闭嘴,顺着宗主大人的视线望过去。

    是一个抱着红毛狐狸的少年人,麻布长袍,布带束发,穿戴清贫。

    那人有明亮的双眼,清俊的五官,身骨还未完全长开,却显露出日后翩翩少年的风貌,身姿如玉,背骨挺直。那张脸,俨然是简世鸢少年时的模样

    深红们震惊,看看少年,又看看简世鸢。

    少年面无表情,眉目间自有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而简世鸢,看到少年的那刻,嘴角就习惯性上扬,又变成玩家熟知的温润模样。

    宋慕手指颤抖,指着少年,“这”

    简世鸢眼帘低垂,嘴角笑意更甚,缓缓开口道“那是我,这幻境应该在重现我的记忆。”

    看看你的心

    这应该是问心试炼。

    有些大能布下遗传,会留有法阵考察后来者,只有通过考核的修士才能获得遗藏。问心是最常用的试炼方式,人能骗过他人,却骗不了自己。

    要破阵问心,就只能跟着曾经的自己,再经历一遍人生。

    简世鸢以为自己忘了平安镇,忘了年少岁月。

    可当他站在熟悉的街道上,看着年少的自己,嗓音不由地压得发哑。

    民风淳朴

    可笑至极

    市井吵杂,人来人往,沿路商贩大声吆喝,他们手里或是举着待售商品或是捏把汗巾,朝着路人招摇。

    时不时有人停下讨价还价。沿街有熟食烹煮的麦香、胭脂水粉的腻香、瓜果蔬菜的清香

    简世鸢注视着少年自己,也看着他怀里的红狐狸。

    少年简世鸢模样出众,他从人群中走来,没人舍得将视线分给他人。

    简世鸢在心里打招呼。

    他说

    好久不见,狐兄。

    少年从他们身边擦过,气息干干净净,既没有香味也没有任何味道。

    而简世鸢周身始终带着松柏木香。

    人终归会变。

    简世鸢跟了上去,玩家们跟在他身后,沉默走了一段路,简世鸢开口,向一脸疑惑的玩家解释,他的嗓音低沉,隐含莫名的情绪,“想要破解这幻境,就要找到阵眼,跟着他吧。”

    玩家们不懂破解之术,但他们信任简世鸢,乖巧地跟在他身后,窃窃私语

    “宗主怀里的那只狐狸是宠物吗养得真好,皮毛水滑光泽,爪子也肉嘟嘟的。”

    “好可爱,它在摇尾巴,好想养啊”

    “不一定是宠物,说不定是宗主大人的储备粮,嘿,养得可真肥。”

    “咿,你说话注意点,当心宗主大人扣你好感度。”

    “不得不说,少年宗主够高冷的,光看他就觉得冷飕飕,我还是喜欢现在的宗主大人,好温柔。”

    “我就不一样,我全要,嘿嘿。”

    少年简世鸢冷得像块冰,怀中的胖狐狸倒是活泼,皮毛如火,梳得光滑柔顺,它趴在少年简世鸢怀里,时不时甩尾巴扫他的胸膛,圆眼睛灵活地眨巴着,鼻尖湿润小巧,看样子就很讨喜。

    少年简世鸢对它很包容,走段路,就托着它的身体轻轻地抬一下,让它更舒服地趴在手臂间。

    “养得真像猪,宗主看起来如此穷困,不会是被它吃穷的吧”

    “我觉得很有可能,你看它的眼神”

    走到烧鸡卤肉摊旁,狐狸就“嘤嘤嘤”地叫,爪子搭在少年的胳膊上,轻轻地挠,软软地摇尾巴。

    “呜”

    “钱都花光了,今天赚到再给你买,还要给师傅带壶酒。”

    “嘤”

    “今天还是表演钻火圈,跳得时候记得抬尾巴,小心又被烤焦毛。”

    “嗷”

    “晚上不去采药了,我答应王婶去看看王叔的腿。”

    一人一狐跨语言交流着,少年简世鸢看上去面冷,其实并不冷漠,相反,他格外有人情味。体恤弱小、乐于助人。玩家们跟一路,听他算银钱,许诺胖狐狸买烤鸡,交流草药方子,商量帮助村民修缮房屋。

    他说话的时候,冷冷淡淡,面上也没笑意,但语气温和平静,宛若生机勃勃的向日葵,对明天、对未来充满美好的期待。

    宋慕看了看宗主大人,又去看少年简世鸢,总觉得此刻的宗主大人眉眼间有化散不开的悲伤。

    他明明嘴角带笑,却让人感觉并不快乐。

    大中午,太阳毒辣,幻境中是夏天。

    少年简世鸢走到个摊子前,跟大婶打招呼,“王婶,我来拿我的箱子。”

    梳妇人髻的中年婶子模样泼辣,上唇有痣,嘴皮又轻又快,“凌玉来啦,东西你自己拿吧,婶儿这有梨,你捡个吃。”

    简世鸢字凌玉。

    少年简世鸢笑了笑,从摊上挑了个表皮破损的小梨。

    他没吃,塞到怀里就去拎一旁的大木箱。

    好大的箱子,差不多有一立方,就被他轻轻松松地拎了起来。

    狐狸怕被压到尾巴,跐溜,就往少年简世鸢肩上爬,围脖般圈在他脖颈处,两只前爪就搭在少年右肩上。

    少年简世鸢动作麻利,走到交叉路口,停下。他把箱子里的铁圈、长剑、焦油、木棉都拿了出来,熟练地用布浸泡焦油,还有余心分神给狐狸,招呼它下来。

    狐狸看着胖,其实很灵活,它乖巧地跳下来,就倚在少年简世鸢脚边,有下没下地舔爪子。

    玩家们看少年简世鸢动作,小声交流

    “他在干嘛,好多把长剑,卧槽全是开过刃的。”

    “点火了火圈啊嘶,直接上手拿,他不怕疼啊”

    “这画面咋那么像我去水族馆看到的海豹跳圈他把火圈竖起来了不会真的要跳火圈”

    “不得不说,宗主大人以前可真是个狠人。”

    少年简世鸢做好准备就一敲响锣,“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盲眼飞剑,狐狸跳火圈。有钱您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

    他说得熟练,很快身边就聚拢一群人。

    看着曾经的自己指挥着狐狸跳火圈,简世鸢觉得喉咙处有股痒意。

    他想笑,却什么表情都做不出,眼眶微热,他知道自己没哭,甚至没有流露出一丝悲伤。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间或几句

    “这狐狸如此灵活听话,不会是只妖怪吧”

    “嗐,妖怪不吃人来耍把式讨你钱去杀人抢劫不来得更快”

    “说得也对,这小狐狸训得真不错,还会作辑讨赏钱。”

    铜板丢进木箱中,叮铃铃作响,狐狸跃得更卖力,空中滚成一团球,在火圈间来回跳跃翻滚。看客们鼓掌喝彩,铜板丢得更利索了。

    玩家们没见过这架势,宋慕出演过的古装剧中也有杂耍,但那些都是摆拍的,现在直面观赏,表演者还是他敬仰的宗主大人,就觉得怎么也看不够。

    进入下一个表演。

    少年简世鸢以黑布束住眼睛,露出秀挺的鼻梁,如玉的一截下巴。只见他掐了个手决,面前的十来把长剑振振嘶鸣,鱼贯腾飞,在围观群众的惊呼中,一把接一把飞速射向准备好的木板。

    “铮”

    在场观众无一不惊呼,水经注甚至捂住了嘴,十二把长剑分毫不差地钉成个圆,跟时钟似的,紧紧团簇。

    有人认出了什么,惊呼“是修士这位小哥是修士”

    全场先是寂静,后爆发巨大的呼声。

    “修士老爷为何来给我们表演”

    “这位老爷若是手头困难可去县令府衙,只要拥有修为就能被纳为门客,吃穿不愁。”

    “老爷,我家主人备下薄酒,请您沁香楼一聚。”

    少年简世鸢解下黑布,脸上依旧冷冰冰,他望着狂热的群众,缓缓道“我不是修士,这木板后有磁铁,剑飞起来不过是磁铁吸附。”

    很快,人群就有声音传来,“这简家小子天生大力,在这街口杂耍多日,他不是什么修士,哪个修士会在这里卖力气,讨好我们这群凡人”

    众人一想也是,修士想求财太容易了,这杂耍日晒风吹的,修士老爷们怎么舍得吃这苦

    普天之下,随便哪个地方,修士们都有乡绅豪门可以投靠。若是再心狠手辣些,找个僻静人家,直接杀了取财,谁又能追捕得了凡人没什么背景的,被修士杀了只能认命不好。

    众人心中已有判断,再看少年简世鸢衣着简单,全身上下没有一件值钱的配饰,便都歇了招揽讨好的心思。

    不过,他的表演确实精彩,大家也都大方些,多丢了几枚铜板。

    水经注观察着木板,突然开口“那不是磁铁。”

    深红疑惑“那宗主大人为什么在这”

    明明拥有修为,可以被人养着捧着,为什么还要那么辛苦,赚这几个小钱

    宋慕瞥他,“靠自己的劳动赚钱不丢人,丢人的是那些米虫、鱼肉百姓的垃圾。”

    从民众对修士的态度又敬又怕可以看出,这世界的修士们大多不好相处,特别是对凡人,态度估计也是高高在上的。

    宋慕再看一言不发的宗主大人,总觉得他的形象又高大几分。

    像宗主这样坚守本心的修士又有几人

    简世鸢看着少年的自己与狐狸一起整理木箱中的铜板,也不知道想到什么,轻轻道“我不觉得修士、凡人有区别,大家都是人,没有谁理应在下等。”

    他靠自己的能力,干干净净地赚钱,努力地生活。

    有什么好奇怪的。

    深红看向简世鸢,他嘴角咧着,“是啊,大家都是人。”

    天下修士又有几人能像宗主大人一样,甘愿清贫,用自己的手赚钱吃饭这可笑的世道啊。

    扪心自问,如果将选择放在自己面前,他能坚守本心吗

    欲望与权力能让人迷失,人一旦将自己拔高,就走不下来了。

    少年简世鸢与他的狐狸收拾好东西,玩家们看着他们用赚到的一小半铜板买了只烧鸡,又用剩下的铜板打了壶酒,剩下就只有几个子。

    “花钱大手大脚的,宗主大人不储蓄吗”

    “应该是狐狸太会撒娇,它嘤嘤叫,谁忍心不给它买那壶酒是孝敬宗主师傅的,也不能省。”

    “可能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多花销了点,平时应该会储蓄吧”

    听到玩家议论,简世鸢回头,“不是,那段时间,我们赚多少就会花多少。”

    想到什么,他挂着怀念又哀伤的微笑,“幸好,我没有省。有时候忍耐与等待会变成永远的遗憾。我不等待。”

    我也不会忍。绝不。

    玩家们不明白简世鸢的意思,只好闭上嘴跟在他身后。

    少年简世鸢住的地方很偏僻,玩家们看着他与狐狸七拐八拐地走进深山,又绕了好远一段路,才出现一竹屋。

    到家了,狐狸也不用装野兽。

    它开口说话,声音似人类少年,软糯娇气,“凌玉,给我吃,我饿了。”

    狐狸开口说话可把玩家们吓了一跳。

    “卧槽,它会说话啊妖怪啊”

    “还是个公的,啧,我还以为这是只母狐狸。”

    “明明是妖怪,还愿意装野兽钻火圈赚钱,嗯,不愧是宗主大人的宠物,跟他一样。”

    木屋里,少年简世鸢“嗯”了声,打开荷叶,让给它吃。

    狐狸伸着前爪,却不肯动嘴,“凌玉你撕一半给我。”

    深红“这狐狸咋那么矫情,还要人喂啊”

    宋慕“还要一半给点鸡脖子鸡头还不够啊”

    简世鸢听它此言,喉咙发痒,心中悲哀形容不出。

    他在一步步坠落深渊

    少年简世鸢不动手,只是将荷叶往狐狸面前推了推,“你先吃,剩下给我。”

    狐狸嘤嘤叫,“不要,我是畜生你是人,你不能跟我同台吃饭,别人会瞧不起你的。”

    少年简世鸢蹲下身,摸了摸狐狸的脑袋,“你看到、听到了什么”

    狐狸有点难过,耳朵耸拉着,“街上讨饭那瞎子,好赌输光了家当,亲人死的死,跑的跑,就剩下大黄狗与他相依为命,他都不肯与狗同吃一个馒头,都是丢在地上。我听他说,跟畜生一起吃饭的是畜生。”

    它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抱歉地蹭了蹭少年简世鸢的手腕,“凌玉,对不起,之前我不懂。以后不会了。”

    水经注注意到宗主大人的眼睛有水光,他握紧拳,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看着。

    不知道为何,水经注觉得他很伤心。

    少年简世鸢也愣住了,他握着狐狸的两只前爪,摇了摇,道“别听那人瞎说,没人瞧得起他,他心中郁愤,就拿狗撒气,欺软怕硬的玩意能说出什么好话,何况你也不是畜生,你是我的狐兄,我们是朋友。”

    说着,他把狐狸举起来,搁到荷叶边,“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

    狐狸高兴地摇尾巴,“我把鸡腿都留给你”

    少年简世鸢垂着眸,“我不喜欢吃鸡腿,你把脖子留给我吧,我喜欢吃。”

    狐狸笑眯眼,“凌玉你真好”

    少年简世鸢拿了本书,擦了擦怀里的梨,看一页书咬一口,狐狸扒拉着鸡吃得欢快,突然抬起头问“凌玉你为什么还要王婶的梨她家梨好酸,难吃。”

    少年简世鸢的视线投在书上,随口道“我为她丈夫治腿,她过意不去,我若不拿些蔬果,她就会胡思乱想,觉得欠了我的人情。本就是举手之劳,何必让人多恼”

    狐狸不懂人情世故,它只是单纯觉得梨子不好吃。

    少年简世鸢看了几页书,面前被推来吃剩的半只鸡,头、脖子都没了,剩下两只鸡腿和一点鸡架。

    狐狸跳到他怀里,懒洋洋打哈欠,“我也喜欢吃鸡脖子,剩下的你吃了吧,我要睡觉了。”

    少年简世鸢又翻了页纸,拿过鸡腿,慢悠悠地嚼着,他不嫌弃吃狐狸吃剩下的东西,他也不会迂腐到一定要推让这只鸡腿,他的眼睛注视着书页,飞速地吸收知识。

    看到这,玩家们都安静了。

    简世鸢朝他们笑,眼神怀念,“他不是我的宠物,是我的朋友,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玩家们很聪明,没有问狐狸怎么不在他身边,他们心中隐约有不好地推测。

    面前的宗主大人,就那么安静地注视着少年自己,光影交错间,竟让玩家们有种心悸的慌张。

    只有简世鸢清楚,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又将往哪个深渊滑落。

    重现记忆,却什么都做不了,无法挽救、无法拯救

    只是看着,等它坠落。

    竹屋里装饰颇少,书却摆了整整一面墙,玩家们观察,其中颇多游记话本,少年简世鸢就窝在榻上,安静平和地看书。

    而简世鸢在等待,等待着子夜到来。

    命中注定的事,不去想也会发生。

    厄运不会消失,它悄悄地降临,粘稠地包裹住每个期待明天的人。

    简世鸢又看了次师傅的死亡全过程。

    子夜一到,风就格外的冷。

    木板门被人撞开,少年简世鸢猛地起身,狐狸惺忪睡眼,半睁不睁地望着门口,突然惊叫,“师傅”

    浑身是血的老道倒在地上,气穴心脏处数道穿体的伤口,他呕出血,喘着气,喊少年简世鸢,“凌玉把我放在箱子里的书册拿来”

    已然回光返照。

    简世鸢看着年少的自己跌跌撞撞去翻箱子,又踉跄跪在老道面前,颤抖着双唇,“师傅,你,是谁伤你的”

    深红能看清少年宗主眼睛里的惊恐与愤怒,像盛着要将自己焚尽的天焰。他睁着眼,握拳,指甲戳进肉里,看起来极度危险,如同引线燃尽的火药桶,只需一点力就能将所有人炸成灰。

    苍白胡须的老道又吐出血沫子,全黏在胡须上,一点也看不出曾经的干净利落。

    他动了动手指,示意少年简世鸢伏过来。

    “我遇到修炼魂术的邪修”

    他眼神发亮,面色骄傲,“我杀了他”

    他语速变快,一副即将燃尽的疯癫样,“我救了下那群村民他没能抽出他们的魂我赢了”

    之后的话,便是又哭又笑,语序错乱,听不清意思。

    简世鸢此时失去表达情绪的能力,他看着老道,想伸出手,又颓然垂下。

    他的视线没有离开老道,只是缓缓道“他是我师傅,也是我唯一的师傅。他将我领入修行,倾尽所学培养我,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

    某年月夜,简世鸢林中砍柴,见一老道月下教导一群狐狸读书,书声琅琅,狐鸣嘤嘤,那些狐狸已是精怪,口吐人言,却目光清明,一口一个向善修行,简世鸢觉得有趣,就多留了会,然后他被狐九发现,后又拜入老道门下。

    曾经的老道,贫困潦倒仍就一身正气。

    简世鸢仍记得,那夜月下老道回头,微微颔首,迤然道“想学就过来听。”

    而此时的老道眼神涣散,痴痴地喊“我的儿,我杀了他,我杀了修炼魂术的邪修。”

    简世鸢觉得悲凉,人的生命是如此短暂,哪怕修士,也随时都有可能遭遇不幸。

    他不去看老道残喘,注视着玩家们,陈述“师傅姓陈,不知具体姓名,别人喜欢称他陈老道,或者纸道人,我的折纸术就是跟他学的。”

    “师傅不惑之年才踏入修行,他曾是普通的地主,与妻子感情深厚,育有四子一女,家庭幸福和乐,但四十岁突遭厄运,庄子路过一个修炼魂术的邪修,见他的六岁幼子阴浊灵根,其魂魄凝实清灵,可以修补百鬼幡,便屠他全家生祭了他幼子。”

    “他因喝醉,醉倒在田埂逃过一劫,等他回去,老妻只剩最后一口气,悲愤之下,他变卖家产,踏入修行。结果道途多舛,一路被骗,家财散尽,穷困潦倒。”

    “我遇到他时,他在山林与野畜为伴,终日无事就教几只狐狸读书,狐兄在我之前拜师,算得上我的师兄。”

    简世鸢语气平静,但话音最后一字拉得极长,声音发颤。玩家们一言不敢发,他们不敢去看简世鸢的眼睛,只能转移视线,俯视着少年简世鸢他在尝试用灵力治疗老道。

    不知是不是灵力起作用,老道又恢复了清醒。

    他躺在地上,望着少年简世鸢,突然流泪,“凌玉我对不起你,我修为浅薄、天资愚钝,没能教会你什么东西,我死了,你重新拜师,你如此天赋,不应该被埋没”

    老道临死,嗉痰呕血,心有不甘,“你若拜入上沧宗,现在已有不得了的成就,是我耽误你。我修仙艰难,你与我不同,不要留在这小地方,你要出去,留在这会耽误你。”

    说着,他再无力支撑,垂着手,呆呆凝视上方。

    玩家们看到少年简世鸢跪在地上,没哭,他红着眼问道人,“师傅你的仇家是谁”

    老道呕出一大口血,脸上又喜又哀,最终他一闭眼,喃喃道“凌玉,不要想着为我报仇,我闭了眼,什么都不知道若问有什么遗憾,嗬我没真正看过这世界,你替我、去看看。”

    老道死了,留下一滩血,他身上还在渗血,深红不知道原来人有那么多的血液。

    鲜红的血液浸泡少年简世鸢的袍裾,血色一点点攀爬,将他衣袍染深。

    少年简世鸢面孔苍白,身形单薄,跪在血泊中,像一朵绽放到荼蘼的花。

    他把头磕在地上,久久,没有抬头。

    只有一滴一滴的泪,顺着脸颊,摔在地上。

    简世鸢蹲下,试着用手掌去遮住老道的眼睛,烛火微弱,漾着光,熏得简世鸢眼底微红,他说“师傅怕我去寻仇,怕我死在他仇人手里,所以连自己真实姓名、详细身世都不说。”

    “我想给他立碑,却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他让我取来的书册是他的日记,记录他修行的一切事,我的术法很多都是册里学来的,他将一切琐碎事都记录下来,偏偏撕掉了他的仇家信息。”

    深红心中一震,俯视着简世鸢,只觉得他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说“没关系,我总会找到的。”

    深红的心猛地收缩,难以言说的压迫感让他昏胀的头脑清醒。

    宗主大人我一定会帮助您

    水经注咬住唇,眼神坚定,她心中将炼魂术念了三遍,牢牢记住。

    宋慕则眼泪汪汪,看着少年简世鸢,伸出手想搭在他肩膀上给他安慰,却穿体而过。

    简世鸢不知道玩家们心中预谋什么。

    他披散着头发,半跪在少年身侧,两人相似的模样,相似的神态。这些年,简世鸢独自修行,时光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他还是那么年轻俊美。

    笑,温润如玉。

    不笑也温和。

    可当简世鸢转过头,对上曾经的自己,他又清楚明白,他变了,他再也回不去了。

    满地狼藉,老道没能再发出一点声音。

    简世鸢略微抬头,这才发现,原来木梁上系着根绳子,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里有根绳子

    他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狐狸吓坏了,它虽是精怪却未曾伤人,看那么多血,哆哆嗦嗦地窝在少年简世鸢身边,眼睛湿润,疑惑地问“师傅还会醒吗”

    少年简世鸢顿了下,他额心有压痕,神情恍惚,将沾着老道血的手搁在狐狸身上,轻轻顺着毛摸,他说“以后就我们两个。”

    狐狸明白了,埋着脑袋往他怀里钻,嘤嘤地哭。

    烛火燃到灯芯节点,呲,跃动烛光,少年简世鸢一动不动垂着眸,窗外有冷淡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延展、他陷在昏暗中,夜很漫长。

    简世鸢看着他的影子,又看向红狐狸。

    他在心里说

    不,马上就只有你一个人。

    你还在坠落,还未砸进深渊。

    悲伤再重复一次,仍然会觉得悲伤。

    玩家们察觉到这方幻境在震动,像书翻页,跪着的人还跪着,窝着的狐狸还在身边,但身边的场景开始火速抽离,无数浓烈的色彩,哗,将剩下的一人一狐浇灌。简世鸢略显冷漠站起身,一双眼睛填满死寂。

    玩家们发觉,他们正身处另一个场景。

    还是那间竹屋,已经没有老道的鲜血,木板门被修缮好,少年简世鸢还穿着相似的衣袍,火红的狐狸很胖。

    还是夏天。

    简世鸢面无表情,他体会到了那声音的恶意。

    “你怨恨过后悔过问心有愧吗”

    我

    一只菜蝶从菜圃飞过,狐狸抖了抖耳朵,躬起身,毛茸茸的尾巴不晃了。

    宋慕看着狐狸跳来跳去,用爪子扑蝶,又想起宗主大人是孤身一人出现在他们面前,联想老道的死亡,他猜到可能会发生什么。

    他张嘴,想说什么,又泄气般闭嘴。

    为什么对宗主大人那么残忍他失去了唯一的师傅,现在还要失去唯一的朋友吗

    狐狸淘气爱撒娇,玩累了就找块干净的石头,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少年简世鸢在一旁磨药,阳光正烈,氤氲药香,岁月静好。

    狐狸懒洋洋地摇尾巴,咕哝着

    “我下辈子一定要当只狗。”

    “是条,一条狗。”

    “差不多嘛,凌玉,我如果变成一条狗,你会更喜欢我吗”

    “不会,狗吃得更多,我养不起。”

    “可是我不想当狐狸了,狐狸好危险,会被人抓去做皮袄。他们好凶,还放狗咬我,还好我跑得快。”

    少年简世鸢手下的动作停顿,他看似随意地问“虎豹帮那群人”

    狐狸从石头上翻下来,凑到少年简世鸢身边,用头去顶他的小腿,蹭了蹭,“凌玉,不要去找他们麻烦,太危险了,他们好凶,你打不过他们的。”

    少年简世鸢只是笑笑,“等我筑基,我就带你离开这,我们去南佛州,那里的人向佛,不爱皮草。”

    狐狸懵懂地望着他,“可他们也不喜欢妖怪啊”

    少年简世鸢一愣,将它抱到膝上,摸了摸它的脑袋,“你只是一只连化形都不会的小狐狸,难道他们连你都容不下吗”

    狐狸不在意地摇尾巴,“可我会说话,会说话就是妖怪,就会被人抓走。狐七他们也没干坏事,也被抓走了。”

    说着,它又蹭了蹭少年简世鸢的腰,“没关系的凌玉,如果我死了,你就把我的皮毛拿去做围脖,这样我还能跟着你。”

    听此,宋慕猛然转头看简世鸢,只见他唇色苍白,摇摇欲坠,宋慕急走两步,想扶住他,就差一臂距离,简世鸢突然冷静,他蜷缩着手指,用力握,隐约可见手背上青色的血管。

    宋慕停在原地,幻境又开始急速翻动。

    还是夏天,简世鸢似乎长大些,眉目放开,隐约可见凌厉的气势。

    不得不说,不笑的简世鸢冷得似雪,化散不开。不同于现在的宗主大人,他表情很少,不喜言辞,如同古井静波,深沉内敛。

    狐狸还是老样子,好像又圆润几分。

    它一摇一摆跟在少年简世鸢身后,时不时绕在他脚边打圈,他们往深山去,一路上,狐狸兴致不错,还哼着小调,少年简世鸢则是沉默。

    他们来到一处悬崖边,简世鸢用绳子将狐狸腰牢牢捆着,狐狸也做好准备,看着崖边碎石簌簌地掉,狐狸伸着前爪给自己放松筋骨,然后“嗷”一声,就顺着岩缝往下爬。

    动作熟练,一看平时就都这样采药。

    少年简世鸢手里紧紧抓着绳子,眉头微皱等待着。不一会儿,狐狸挣扎着爬了上来,嘴里还叼着一把草药,它“呸呸呸”将草药吐出,然后两只前爪合拢,轻轻地搓。

    少年简世鸢先检查狐狸的爪子,发现没裂开,这才放心地将草药放进背篓。

    狐狸洋洋自得,毛茸茸的尾巴甩来甩去,“今天我采到了龙须花,你可以配制筑基丹啦”

    少年简世鸢略带笑意,“嗯”了声,“还凑齐了给万姑娘的伤药。”

    狐狸狡黠地问“你喜欢她”

    少年简世鸢嗓音还带着笑意,“你吃了她的鸡,我总要还她些东西。狐兄,人情来往,有来有往。”

    狐狸不懂人情世故,它也不要懂,别人给它吃,它就吃。别人赶它走,它就躲得远远的。

    四人跟着一人一狐走进小村落。

    这村落不大,看着也清贫,砌墙都是黄泥,而不是青砖。村中小孩看到少年简世鸢进来,都跑来跑去喊人,“简大哥来了”

    数声惊呼,慢慢有人聚拢过来,少年简世鸢从怀中掏出纸包,里面有麦芽糖,他分给围拢过来的孩子,后将背篓放下。

    村民们脸上填满笑意,来取他们定下的药,其中一瘸腿老汉最是亲近,满脸感激道“多亏了简大夫,我的腿下雨天不酸痛了。”

    人来人往,声音吵杂,少年简世鸢面上没有表情,动作利落,他事先把每人预定的东西都整理好,现在也只需分发物品,还算轻松。

    人群慢慢散开,队伍最后是一粗裙木簪的少女。

    她看到少年简世鸢就红脸,殷殷切切地将手帕里的饼子递给他。是松软的鸡蛋饼,色泽金黄,香气扑鼻,用料扎实,少女递过来时,自己就咽了咽口水,想必平日里不常吃。

    “简大哥饿了吧,我给你烙了饼。”

    少年简世鸢慢吞吞地说“好香啊,可惜我来时用过饭,实在吃不下,万姑娘你趁热吃了吧。”

    少女被拒绝,有些失落,不过听简世鸢夸她做的饼子香,又高兴起来。

    取了药,一步三回头地看他。

    少年简世鸢低头收拾物品,趁着天还没黑,步行离村。狐狸跟在他身后,趁着四下无人,偷偷道“你不吃给我吃嘛。”

    少年简世鸢一把拎起它,抱在怀里,“你想吃我去做,不能白拿人家的东西。”

    狐狸探出头,摇摇脑袋,“可人家喜欢你,愿意送给你吃,你就吃嘛。”

    少年简世鸢笑了笑,“那我更不能拿了。对她无意就不要与她有牵扯,吃食是小物,但其中的情谊无价,若今日我吃了她这饼,那明日定要送她点别的,一来二去,她难免会误会我对她有意,若她向我示爱,我是接受还是拒绝”

    “我不喜欢她,接受,非我心意。我若拒绝,那就太过分了,女孩子是要脸面的,是我主动与她有牵扯,她才会鼓足勇气向我示爱,我轻飘飘拒绝她,留她一人伤心,这叫人渣。”

    他声音轻缓,玩家们却心神震憾。

    水经注咬住唇,看向简世鸢,在三次元,她还没遇到过这样的男人,温柔强大绅士,神塑造他时,一定用尽了美好的品质。

    深红想到别的

    他在工地搬砖时给人分过盒饭,但人家看他脏兮兮,一次性筷子也不完整,嫌弃地不肯吃。那次给他留下很深的心理阴影,所以当少女用手帕包着鸡蛋饼,油浸过布料,递给简世鸢时,他的心就提到嗓子眼。

    他害怕简世鸢会嫌弃、皱眉、生硬拒绝。

    深红被人歧视过,他不想再看到相似的场景。

    他盯着少年简世鸢开口,听他缓慢地说,心中被莫名情绪冲刷

    深红想,为什么当初那人不是简世鸢如果是他,该多好。

    而宋慕,也不知想到什么,收敛脸上的表情。

    人有人的深思,而狐狸听不懂其中的道理,它懒洋洋地舔爪子,“好啦,我知道了,以后不会随便吃别人的东西。”

    少年简世鸢摸了摸它的头,“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狐狸这下子精神了,蹿到他肩膀上,报菜名,蒸炸烹煮卤煎酱。

    玩家们跟在他们身后,一路走来,菜名都是不重样的,也不知道狐狸从哪学会的菜单,还把它们都背下来了。

    走到天黑,星星闪烁,一人一狐总算到家。

    狐狸“嘤嘤”扑在床上打滚,少年简世鸢去院里捉了一只鸡来。

    玩家们这才注意到,简世鸢在菜圃后圈养了一群芦花鸡。

    少年简世鸢擦剑,屋子里狐狸喊,“凌玉,鸡骨头都要剔掉,我吃骨头会卡嗓子。”

    院中,简世鸢拧断鸡脖,向上一丢。剑出,只见一道流光,如寒镜自揽,措不及防地劈开月辉。一招,剑风逼人,震得树枝瑟瑟,剑气所带的寒意,驱散酷暑,玩家们站在不远处,只觉杀机四伏,手脚冰凉。

    少年简世鸢用剑随意,出招极快,不等玩家们从震憾中回神,他便收剑。手上瓷盘里落着两堆,一堆骨头一堆净肉,至于鸡毛鸡血,皆被剑意振成灰烬,飘在菜圃里肥田。

    深红“卧槽。”

    宋慕“卧槽。”

    水经注“”

    玩家们震惊地注视下,少年简世鸢端着盘子去煮饭。

    玩家们没跟过去,他们走进竹屋,听狐狸唱歌,狐狸翻在床上,用爪子掀面前的年画像,看着一个个胖嘟嘟的娃娃,笑眯眼。

    见玩家们不解,简世鸢解释“他在寻找合适的样貌,他要化形了。”

    狐九性格顽皮,心智不像成年人,简世鸢建议他化形成儿童,这样可以更好地伪装成人类。简世鸢原计划是等狐九化形,就带他离开平安镇。

    看着笑眯眯滚来滚去的狐狸,简世鸢眼中流露出悲伤。

    无论现在多静谧,皆是虚妄。

    他在往深渊坠落,他在坠落。

    月色皎洁,树影摇曳,映在庭院,如水中藻荇。

    少年简世鸢端着盘子进来,烛光掠过他如玉的容颜,显得轮廓更为深邃,“给你煮了盘鸡丝。”

    狐狸蹿到桌边,蹬着椅子跳到桌上,“嗷呜”就将头埋进盘子里,时不时抖动耳朵,甩毛茸茸的尾巴。

    少年简世鸢吃相斯文,慢悠悠地喝粥,他面前只有咸菜。一碗白粥,自然没什么滋味,但简世鸢对物质要求不高,山珍海味,白粥咸菜在他眼里没区别。

    狐狸吃得快,吃饱就扑到床上,少年简世鸢整理碗筷,然后安静地看书。

    他每天都在重复相同生活,简世鸢记不清现在是哪日,又将发生什么,他只是默默观看,保持着哀伤的警惕。

    少年简世鸢边看边思考,突然他站起身,在笔筒里翻找能用的笔,笔筒里只有磨掉毛的两支笔,他愣了下,决定明天买了新笔再勾画内容。

    狐狸绕到他身边,朝他扬了扬尾巴,不舍地摸了摸,又将尾巴递过去,“装我的毛,一样好用。”

    火红的狐尾像团红云,平日里它精心打理,宝贝异常。

    少年简世鸢低下头说什么,玩家们都听不清,场景又开始变化。

    简世鸢知道自己在坠落,并且,马上就要砸进深渊。

    是夜,是夏天,是荒山。

    少年简世鸢挖出块柔软的晶体,迎着月光,熠熠生辉。狐狸绕在他脚边得意洋洋,撒娇道“凌玉我厉害吧,这里有一整个紫金矿,咱们发财了”

    少年简世鸢也开心,他第一次露出孩子气的笑容,笑得露出牙齿,“嗯,我们发财了。”

    而简世鸢面色苍白,嘴唇发干。

    他感受到坠落的速度,速度变快

    狐狸看他笑,它也笑了,高高兴兴地跳来跳去,“凌玉,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你要多笑笑,我喜欢看你开心的样子。”

    少年简世鸢微笑。

    简世鸢弯着嘴角,笑出熟悉的弧度。

    他在急速坠落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他砸下

    紫金是种昂贵的灵材,常用做炼器的稳定剂。

    它性温、延展性极佳,又不容易被高温侵蚀,亦不会被轻易炼化,炼器师在炉中添加紫金可以提高制器的成功率。又因为它深埋山脉下,难挖掘寻觅,加上市场需求旺盛,价值居高不下。

    如果这不是修仙界,那简世鸢或许真的会发财。

    可,这是修仙界没有力量却身怀宝物,亦如小儿抱金于闹市,带来的只有祸端与灾难

    那些紫金,变成了简世鸢手中的玄级中品长剑,也带走他唯一的朋友。

    这笔交易值得吗

    值得吗

    简世鸢重看了一遍交易过程。

    他站在上帝视角,脱离所有的兴奋喜悦,冷静观赏着曾经的自己如何满怀期待地出售交换紫金,就像场盛大的表演,台上繁花似锦、烈火烹油,台下只有孤零零一个观众,等待着落幕。

    玩家们注意到,此时的简世鸢冷静得可怕,他的嘴角甚至微微上扬,他变成玩家熟悉的样子,温润清灵,观之可亲。

    少年简世鸢不是莽撞的人,他知道财不外露,他也懂掩饰,他并没有直接去交易。

    他伪装成中年男人,贴着胶质人脸,又戴上面具遮掩,他去别的镇买了衣服鞋履,他甚至将指甲剪掉、故意弄伤手指磨出茧子,他这样谨慎,还是被人察觉到

    他以为只要足够谨慎就能不被发现。

    他不知道这修仙界,某些修士已经垄断了修行资源,他们不会给别人爬上去的机会

    他不明白,那些人是如何斩断他人向上的台阶

    他马上就要亲身经历这样的残酷

    少年简世鸢突然“暴富”的事暴露了。

    缘由很搞笑。

    少年简世鸢忙于出售紫金,来往诸多城镇,没时间出诊讨生活,曾经在他这治疗的村民与人闲谈中,抱怨了几句简大夫也不知道在忙什么,都没时间来出售药丸。

    这样轻飘飘的抱怨,在有心人耳中就是晴天霹雳。很快有人将这件“小事”报告给虎豹帮的三当家,而这虎豹帮三当家也即刻领悟,当天子夜,带着四五十个修士,包围了竹屋。

    那时候的简世鸢想不明白,自己是如何暴露的

    现在重新看一遍记忆,简世鸢心中了然。作为垄断修行资源的地头蛇,怎么会放任自己统治的子民“不事生产”,什么情况下才会让一个原本勤恳的人不去工作

    答案呼之欲出他有“奇遇”,获得一笔意外之财。

    人在突然暴富后,会变得大方,少年简世鸢也不例外。

    那阵子狐狸想吃鸡,他就买几只,让它吃到饱。王叔腿疼,他借钱给他治腿。

    而这些,都成了他的“罪证”。

    那时候的他还不明白,当他身处泥潭,想要往上爬,想要脱离压迫的空间,身边温和的“邻居”们,就会变成厉鬼,伸着手死死拽住他,不让他脱身。

    他就应该和他们一样,烂死在泥潭中

    那夜,虎豹帮的三当家坐在椅子上,让狗腿宣读收集到的信息。

    “买四只烤鸡,是平日四倍。”

    “借王婶五两银子给她丈夫治病。”

    “鞋履损耗是前月三倍。”

    他的生活损耗,事无巨细,被打听得清清楚楚,完完整整记录。连他借钱给别人,都被统计出来。

    少年简世鸢觉得毛骨悚然,他不懂为什么王婶要说自己借她钱,倘若她不说,谁能知道

    他感觉有无数双手将他往下拖

    同时,他也明白了,为何这平安镇,无人有“奇遇”,无人“暴富”。

    每个人生下来,他们的一生就固定了。

    投靠虎豹帮的修士,生下来的孩子可以享有修行资源。而普通人,这一辈子只能像圈养的牲畜般活着。他们直接剥夺了普通人享有命运馈赠的机会。

    他们规划普通人的道路,他们铲去所有能“一步登天”的捷径,他们圈养着普通人,保持着残忍的淳朴。

    少年简世鸢想象,或许这平安镇也曾有人像他一样得到了“奇珍异宝”,但都被虎豹帮的这群人夺走了。

    夺走“奇遇”,消灭声音,那就没有“奇遇”。

    他明白了,但他明白太晚了

    他就要砸进深渊他已经感受到了疼痛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问心远超字数,要拆成两章了,五妹发誓,下一章一定很爽do祝大家除夕快乐感谢在20220129 20:12:0920220131 00:01: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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