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不动心的白月光(穿书) > 正文 第40章 戏子【两更合一】
    这一出显然让大家都没了兴致。

    烟花落幕, 大家便零零散散地从来星楼离开。皎皎注意到大家的表情都很奇怪,似是怜惜,又似是无奈。

    在皎皎印象里整日活泼得像是只百灵鸟的灵鹿, 在看见窈娘去了西楼后,面上的笑也开始隐没。

    面对着皎皎疑惑的眼神, 她叹息一声,牵起皎皎的手,带着她重新回到了住处。

    房屋的门关上,皎皎问“刚才是怎么回事”

    她想到从西楼扔下的瓷器和碎纸花, 还有那隐隐约约的哭声,没忍住继续问“灵鹿, 那里住的是谁”

    极乐坊虽是伶人坊,皎皎来这里的时日不多, 但看得出来窈娘对坊内的姑娘们都是十分宠爱的。拿她自己做例子, 先是让她在屋内静养,隔三差五地派大夫替她看病配药,又是为她订做衣衫,用得都是名贵的料子。

    窈娘说她没有享有特殊待遇, 皎皎是信的。她今晚见到的极乐坊内的姑娘们, 大多都是如同灵鹿一样,被养得娇憨可爱, 天真无邪。受过苦的人是没有这样的眼神和神态的。

    可既然如此, 西楼到底是谁能让对所有人温柔的窈娘用那样粗暴的手段对待

    西楼里的人, 是皎皎见过的唯一一个在极乐坊哭的人。

    长颍的一切都如梦似幻,不似人间境, 而今晚西楼的哭声, 终于将长颍从天上拽着拖到地上, 染上了几分尘世气息。

    以往皎皎问什么,灵鹿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今晚上她第一次犯了难。

    面对皎皎的疑问,灵鹿支支吾吾,什么都说不出来。

    半晌后,她愁眉苦脸地握住皎皎的手,给出一个不是回答的回答“西楼住的人,长颍人人皆知。你以后便明白那人为何如此了。”

    她遮遮掩掩,让皎皎没法不对西楼住的人充满好奇。

    不过她在长颍初来乍到,照顾自己都照顾不过来,因此没过几日,她就渐渐把西楼的人忘在了脑后。

    除夕过后,坊内的姑娘们回到了以前的日子,甚至坊内的气氛比以前更多了几分肃然。

    灵鹿解释“离花朝节还有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大家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演出,这可是极乐坊一年少数的几次演出,大家是要好好准备的。”

    演出

    皎皎不知道极乐坊是如何演出的,她问“是在哪个地方搭个台子,然后去台上表演,还是去哪个园子里,等着观赏之人到来”

    “都不是。”灵鹿神神秘秘,“到时候我带你看看,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笑里难掩自豪,“总而言之,不会让你失望的。”

    皎皎迟疑“是所有人都要上台演出的吗”

    “当然不是。十三岁以下的女孩都不用去,学艺不精的也不用去。如你我这样年龄未满的人,那一日大可以白日去郊外踏青,晚间再回到城内看演出。”

    说到这里,灵鹿眼睛一亮“皎皎,花朝节我来给你打扮窈娘不久前给大家订了一批首饰,我从中选了一些漂亮的,我觉得你戴上一定很好看。”

    见灵鹿又去捣鼓她的首饰盒,皎皎扶额,无可奈何。

    皎皎身子养得差不多了,除夕过后没几日,窈娘来见她。

    “想必灵鹿已经告诉你极乐坊内的三小坊了。”她问皎皎“我直接问你可曾学过舞或者学过什么乐”

    她没问戏,是觉得不必问。女儿戏本就是由越地的女子来唱的,皎皎听得懂越语,说却是说不了几句的,更不用说唱。

    皎皎老老实实回答“不会舞,不会乐。”

    窈娘问“会唱歌么”

    皎皎答“不会。”

    窈娘顿时笑了。

    她这笑不是别的,只是因为越地人人爱舞爱乐,平民百姓便是不正经学习舞乐,也能张口哼上几首歌,像皎皎这样什么都不会的的确是少见。

    见皎皎双眸澄澈地看来,窈娘心里生出几分逗弄的心思。

    “果然是燕地的人。”她捂唇笑,问皎皎“那你会什么”

    皎皎低头想了想,回道“会做糕点,形状是兔子或猫狗的糕点。”

    窈娘终于撑不住,笑出声来。

    她说“不错,会做糕点也很好。改日你去红藕那里,借用她的厨房做一笼,如果你愿意,还可以送我几块尝尝。”

    不是什么大事。

    皎皎点头“我做好后拿去给您尝尝。”

    是个实诚孩子。

    窈娘微微一笑,继续同皎皎说起学习的事情“既然如此,你说你不懂舞不懂乐,那便由我来安排你学什么。”

    她沉思“学舞需要功底,你现在开始虽然不算晚,但也绝对算不上早。独舞没几年功底不行,齐舞又需要你和其他人培养默契,这样看来,舞坊不适合你。”

    窈娘心中有了主意,起身“既然如此,你跟我来。”

    她果然带了皎皎去乐坊,随手指了一个与皎皎差不多大的姑娘过来,对那姑娘道“灵蝉,花朝前,你来教皎皎学琴。”

    名叫灵蝉的姑娘乖走近,乖巧道“好的,窈娘。”

    窈娘又回头对皎皎说“灵蝉年纪不大,在琴上却很有造诣。花朝前,教琴的女师傅忙着替登台的姑娘们准备乐曲,你暂且先和灵蝉学几日。”

    花朝前窈娘也闲不下来,安排完皎皎,她很快离开,去处理其他的事情。

    灵蝉身量与皎皎差不多,看起来文文静静。

    “我知道你,你是皎皎。”窈娘走后,灵蝉小声和皎皎说“我听灵鹿在舞坊说起过你,除夕那一晚也见过你。那一晚我本想和你打招呼的,但你周围都是舞坊的人,我挤不过去。”

    皎皎道“现在认识也不晚。灵蝉,辛苦你教我学琴,我什么都不会。”

    “不辛苦,教你不会辛苦。”

    灵蝉看着她,目光被她微微一笑时展露的梨涡所吸引。她悄悄红了脸,挽着皎皎的手臂“我原先还以为你会和灵鹿一样去舞坊,你能来乐坊,皎皎,我真高兴。”

    皎皎默然果然,长颍就没有完全内向的人。

    灵蝉是个耐心的人,她没教过人,但在教皎皎的过程中体现出了十二分的先生风范。

    她拿了一张七弦琴过来,放于膝上,轻声细语地和皎皎介绍七弦琴的构造,又简单展示了弹琴的指法。

    皎皎听得头疼她其实对于这些完全没什么兴趣。

    但前有窈娘的吩咐,后有灵蝉的耐心教学,她尽管提不起劲来,但还是努力去听,让自己不落下太多。

    天气一日日暖起来,花朝节转瞬便至。

    这一日清早,灵鹿早早便把皎皎喊了起来,催皎皎穿上窈娘为她订做的三套春装的其中一套。这一套衣衫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必须要在花朝节穿出去的月白为底色,外衫不是淡青,而是深的绿,衣衫上花纹的精巧,皎皎自认她十辈子也绣不出来的。

    灵鹿替她戴上头簪,为她挑选了一副小巧的耳坠子,本来想为她为她上胭脂,但看了她的脸半晌,还是放下“天然殊色,不需要画蛇添足。”

    今日要去去城外踏青,灵鹿自己当然也盛装打扮。她穿了一件藕粉色的衣衫,亭亭玉立,秀色可餐。

    灵鹿带着皎皎与其他极乐坊的姑娘们问好。这一日不需要登台的姑娘大约有三十人不到,窈娘专门请了几个杂役随着她们出门,好在她们踏青的时候护着她们。

    灵蝉也在其中。

    她对皎皎说“皎皎,你今天打扮得真好看。”

    听皎皎说是灵鹿打扮的后,她露出了艳羡的目光,殷殷看向皎皎“下一回我能为你打扮么我那里也有很多漂亮的簪子和耳坠。”

    皎皎不知道说什么,她每一日都比前一日更加深刻地了解到,爱美这件事是融入了长颍人的骨血的。

    踏出极乐坊前,灵鹿递给皎皎一顶帷帽。

    皎皎见灵鹿和其他姑娘都开始戴帷帽,自己跟着一起戴上,可戴在头上后,她才发现这帷帽的白纱半长不短,无风只能挡到下巴,微风轻轻吹过,轻如薄翼的白纱便会悠悠然飘起,露出下半张脸。

    皎皎疑惑这帷帽能挡什么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灵鹿咯咯一笑。

    她掀起帷帽的一角,对皎皎说“你不觉得半遮半掩最好看么。尤其是美人戴帷帽,风拂起,露出帷帽下的面容,我便是想想都要心动。”

    别处的人戴帷帽是为了遮挡面容,唯有长颍的人才能想得出这种用法,让帷帽生生变成了欣赏美人的工具。

    皎皎一时之间不知道头上的帷帽是摘是戴。

    灵鹿把她的手从帷帽上拿下来,笑嘻嘻“皎皎,别摘。你戴帷帽好看,我喜欢你戴帷帽的样子。”

    皎皎叹了口气。

    她环视周围一圈已经戴上帷帽的女孩,觉得周围人都戴帷帽,她混在其中什么都不戴,反倒是奇怪得很。

    这样一想,她只能任由帷帽留在头上。

    大家坐牛车去城外。

    皎皎来到长颍后,第一次出极乐坊,亲眼见见长颍的景色。

    纵然心里有准备,但真正身临其境,还是忍不住讶然。

    亭台楼阁,九衢三市,八街九陌,五步一茶楼,十步一酒肆,小贩在街边吆喝,往来多雕轮马车,行人多穿红戴绿,笑容晏晏。

    谁能想象这样繁华的国度的一角,竟然有无数人流离失所、骨肉分离。

    同样的戏文,是能唱出两种心境的。

    想到自己如今身处春燕、竹青向往已久的长颍,皎皎心情复杂。

    她合上马车上的帘子。

    “不看看街边的桃花”灵鹿问,“虽然开得没有三月多,但也可以欣赏一下。”

    皎皎收回思绪“桃花我怎么记得之前在楼阁之上看,街上种的多是金盏菊和梅花。”

    这又是长颍人才知道的事情了。

    灵鹿恍然大悟“我忘记你不知道了。”她解释,“国君爱花,每到冬末春初就会命人从城外的山上移植桃花树木到城内,这样春日到来,城里便处处是桃花了。”

    皎皎想到曾通过窗看到的金盏菊,怔楞“然后夏末,再命人把这些桃树挖了,种上秋冬的金盏菊和梅花”

    灵鹿点头。

    皎皎无言。

    一切荒唐可笑的事情,放在越王这个人身上仿佛就合理了。若地点是长颍,那便更能理解。

    牛车摇摇晃晃地驶向城外,来到溪边。

    皎皎下牛车的时候,见到溪边的草地上已经有不少人正坐着了。年轻男女或是斜倚在树下,或是盘腿坐着,嬉嬉闹闹,明媚灿烂。

    皎皎的目光落到不远处的几个少年郎身上,更准确的说,是落到他们的耳朵上。

    春燕说得没错,越地的男子的确多打耳洞。

    长颍的少年郎同女子们一样打扮鲜艳,也同女子们一样戴耳坠。但他们的耳坠并不如女子繁复,多以简单的银饰为主,也有耳饰是流苏的,流苏缀下,颜色多于衣衫颜色相配。

    他们如此打扮,并不显得过分女气,反而别有一种独属于长颍少年郎的殊丽葳蕤。

    极乐坊的姑娘们找了一处桃花树下坐下。

    她们一群人自下牛车,周围所有人的目光便跟着走动。长颍人极擅长辨认美人,帷帽遮挡了半张脸,却遮不住身姿、雪肤、皓腕。

    因此她们一落身,周围便有两三个少年郎站起身来,手拿兰花过来作揖。

    “可是极乐坊的姑娘们”说话的少年郎瞧着十七八左右,身材纤长,面容秀雅。

    说起极乐坊,他双眼清明,举止潇洒大方,晏晏笑道“只有极乐坊才有这么多的漂亮姑娘。诸位一来,桃花失了色,我等也失了魂。”

    皎皎来长颍一段日子,知道长颍的人说话是不遮不掩的。

    燕地的普通男女惧于说起情爱,他们却把情爱喜欢挂在嘴边,直白得很。

    果不其然,少年郎的话并没有让极乐坊的姑娘们生恼。

    大家笑嘻嘻地说他好眼力。

    “我等期待极乐坊今晚的表演。”

    少年郎含笑,目光越过一众人,落到皎皎身上。他伸手把兰花递给皎皎,“不知这位姑娘可否收下我的花”

    众姑娘起哄“原来是奔着皎皎来的”

    皎皎愣住,没想到会扯到自己身上。

    她刚想拒绝,灵鹿却先一步替她接过花,把花塞到她手里,笑着对那少年郎说“花可以收,人你是带不走的。”

    少年郎遗憾地叹息一声,但还是道“得见佳人,不负此行。”

    他清澈如水的眼眸看向皎皎,真切道“如若姑娘明年还来,我的兰花依旧是您的。”

    说罢,他也不讨人嫌,很是自觉地离开,回到原先坐着的地方。

    皎皎拿着手里被灵鹿塞过来的兰花,一时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舞坊的一位姑娘凑到她身边,对她笑“收着吧,花朝节送花收花的多的是。不收他怕是要伤心,以为你厌恶他到这种地步,连花都不愿收呢。”

    旁边又有一人附和“收吧,长颍的人就爱送花,到晚上的时候,你会发现你手里都是花。”

    一语成谶。

    这一日,皎皎果真收了许多兰花。送她花的有男有女,所有人都落落大方,不多纠缠,仿佛她能收下花他们已经足够高兴了似的。

    不止皎皎,极乐坊的姑娘们也都是满手兰花。

    大家在草地上席地而坐,灵蝉带了琴,为大家抚琴,舞坊的姑娘们兴致来了,便随乐起舞,自由快乐。

    周围其他来踏青的人都笑吟吟地看着,还有人干脆从怀里拿出自己的竹箫。跟着灵蝉一起奏乐。

    皎皎赧然无论是边境军营里的越人,还是长颍的人,所有人似乎都带着点才艺的。

    衬得她这个只会做糕点的人有些格格不入。

    傍晚夕阳西下,姑娘们终于打算回城。不仅是她们,周围的其他人也都跟着离开。

    皎皎坐在牛车上,看到大家车辆的行驶方向是一致的。若是一致回城便也罢了,进了城,也是先后往一处去。

    灵鹿笑“都是去看我们极乐坊表演的。”

    极乐坊的演出,有这么多人去看

    皎皎不免讶异极乐坊的影响力。

    到了城里的时候,天色彻底暗下来。

    整个长颍城的灯火都亮起来,皎皎见到了夜晚的长颍满街鱼龙舞,雕花宫灯挂满了街头,桃花香中,整个城市顿时成了一场繁华大梦。

    夜晚的长颍,比白日更美。无怪乎辛云曾说,长颍能吸人魂魄。

    皎皎恍惚,手握着今日收到的兰花,怔怔站立。

    灵鹿拉着她来到一座湖上桥,带着她站在桥拱之上。皎皎这才发现桥上站满了人,湖边也人山人海,大家人挤人,看着湖上的画舫,一张张面庞上写满了期待。

    画舫巨大,静静停在湖中央,分上下两层。

    灯光照亮了整座画舫,画舫停在湖中,灯光映在水面,连倒映都璀璨迤逦。

    伴着一声行云流水的琴声,灵鹿附在皎皎耳边道“皎皎,第一个上台的是我们舞坊的。”

    她笑“我们这里视野最好,看得最清楚。”

    皎皎恍然极乐坊的表演不是在园子里,也不是在哪里自己搭台子。

    极乐坊的表演,是在湖中的画舫上

    琴声落下,画舫一楼的灯一一熄灭,二楼亮起的宫灯却更多。

    一群舞坊的姑娘出现,伴随着琴声跳起了舞。她们舞姿曼妙,穿着相同的一套桃色衣衫,伴着乐声翩翩起舞。

    桥上、岸边的所有人都在她们出现的一瞬间欢呼起来。

    齐舞后是独舞,随后又是古琴、琵琶、竹箫等乐的演奏。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画舫二楼的表演,如痴如醉,不时发出感叹。

    皎皎的目光落到画舫旁边的一叶小舟上。

    一个时辰前,小舟里只有一个船夫。可现在,小舟里不止船夫,还堆满了金银珠宝这些全是岸边的人扔进去的。

    极乐坊为何不缺金银,皎皎隐约明白。

    舞乐的表演告一段落,戏坊的人开始登台。

    这是皎皎第一次听女儿戏。果真戏如其名,这种戏都是由女子来表演,便是男子,也都是由女子反串饰演。

    越语绵软,唱起戏来却别有趣味,听来声声动听。

    皎皎看得入神,虽然听越语的戏还是有些辛苦,但也能勉强看出,这一出戏,唱得大约是一个书生求娶一名小姐的戏码。

    可是,怎么已经唱了快半出戏了,台上只有一个主人公“书生”,另一位主人公“小姐”呢

    皎皎问灵鹿“是戏曲原本就是这样编排的吗”

    灵鹿一整日都兴奋的情绪跌落下来。

    “并不完全如此。”她抬头看了眼画舫,“后面没必要看下去了。皎皎,我们该离开了。”

    为什么没必要看下去了

    皎皎想不明白。

    她正要随灵鹿离开,忽见画舫上的戏已经进行到下半场书生正在与小姐成婚。

    舞台上只剩下一个女子反串的“书生”。这女子长相有一种英气的美,此刻穿上大红的新郎衣服,更是别有一种雌雄莫辨的俊美。

    “书生”独自唱了会儿戏,“小姐”还没出来。

    “书生”站在台上,面上终于浮现出尴尬之色。

    灵鹿收回视线,拉住皎皎的手“皎皎,我们快走吧。”

    她的语气中带了几分祈求与哀戚“接下来真的没什么好看的了。”

    皎皎不知为何却无法挪动脚步。

    她拉住灵鹿“再等等。”

    “书生”戏唱完了,“小姐”依旧没登场,于是只能又把已经唱过的戏文重复了两遍。

    给了足够的时间后,“小姐”终于姗姗来迟。

    一整晚的喧闹就此消失。

    皎皎看着画舫上的“小姐”,被骇得后退一步,手中的兰花都掉落了几枝

    “小姐”不是走上来的,是被抬上来的。

    双手、腰腹、双腿、双足,全都用结识的麻绳绑在一张红木椅上,被两名强壮沉默的杂役抬到了画舫上。

    杂役退下,画舫上“书生”和“小姐”终于可以演到成亲的戏码。

    皎皎情不自禁地扶住石桥的护栏,微微前倾身子,睁大眼去看画舫上的场景。

    她的身子微微战栗,一颗心高高悬起,目不转睛地去看画舫上的“小姐”,后背不知何时起了一身冷汗。

    灵鹿说石桥上视野好,她没有骗皎皎。

    皎皎努力去看画舫上“小姐”,能够看清她的大致面貌是一位美人中的美人。

    穿着一身大红嫁衣,头戴凤冠霞帔,那人面若桃花,艳若桃李,再加上身上的璇玉瑶珠,一登上画舫,便像是汇集了整座长颍城所有的繁华与婀娜。

    她美得昳丽,却有一种快要坏掉的艳,像是一朵盛开在最好时节的花,美得惊心动魄,内里却已经腐烂。

    这样一位美人,现在在画舫上哭。

    红布绸捂住了她的嘴,她发不出声音,手脚被绑在红木椅上,不能动分毫,只能闷闷地哭,哭得凄凄惨惨,哭得无助无力。

    “书生”唱月老庙,合卺酒,花好月圆夜。

    “小姐”在哭。

    “书生”唱天为媒,地为妁,四拜入洞房。

    “小姐”依旧在哭。

    泪水簌簌而下,打湿了捂她嘴的红布绸,她发不出一言,只能发了狠地去挣脱椅子。可惜麻绳绑得严实,她奋力挣脱,最后只能被椅子带得摔倒在地,歪歪斜斜躺在地上。

    头上的凤冠霞帔砸在地上,腰间的玉佩跟着碎成几块。

    一头青丝在地上旖旎开来,“小姐”狼狈不堪,哭得更加不能自已。

    岸边的欢呼声早就停止。

    所有人都看着画舫上的“小姐”,眼露哀戚,可没人敢说什么,没人上前要拦。

    所有人都只是很沉默地看着她流泪。

    皎皎眼中盈满了泪。

    她哽咽,握紧石栏,想冲过去扶她起来。

    “小姐”终于被上来的杂役们扶了起来。他们所谓的扶,是把红木椅扶起来,任由她被绑在椅子上,无处可逃。

    “书生”仍在唱戏,“小姐”却不哭了。

    她含着泪,一一扫过岸边的人群,像是要把所有人的面容都记在心中。

    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躲开了。

    只有一人迎上了视线。

    夜风吹拂而过,欲掀起白纱。

    皎皎一手握住兰花,一手去拉快要拂到面上的白纱,与“小姐”隔空对视。

    两人的眼里都有泪。

    对住视线的那一刻,两人眼里的泪都落了下来。

    花朝节的表演结束,皎皎跟着灵鹿回到极乐坊。

    皎皎没了早上出门时的轻松,她一直想着画舫上流泪的“小姐”,心情沉重又难过。

    她问灵鹿“这就是住在西楼的人吗”

    灵鹿长叹一声,说“是。”

    皎皎想起除夕夜那晚的情景,再想到今晚画舫的闹剧,问灵鹿“她为什么被关在西楼为什么今晚要绑着她上台唱戏”

    灵鹿说不出什么话,只能拉着皎皎的衣袖,无措解释道“你千万不要误会窈娘。其实窈娘也不想这样做的,长颍城没人想这样的。”

    没人想这样,那是谁下的命令

    皎皎蹙眉。

    两人回到极乐坊,

    皎皎与灵鹿回屋,忽的听到大门被狠狠撞来。

    只见刚才被绑在画舫上被迫演戏的“小姐”手脚的麻绳被解开,嘴上的红布绸也取下。她奋力挣脱两名拽着她手臂的杂役,红肿着眼向前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取下发上的凤冠霞帔,狠狠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窈娘从身后进来,命人关住门。

    极乐坊里的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院中的那人。

    她继续踉踉跄跄向前走,走得不稳,走动间大红的嫁衣跟着被扯开,铺在地上。

    皎皎这才发现“小姐”身量极高。

    这身高,不是寻常女子会有的身高。

    她恍然原来不是“她”,是“他”。

    “我要杀了你们把你们通通杀光所有人都杀光整个长颍的人都该去死”

    嫁衣厚重,绊倒了院中人,他失力摔倒,里面的单衣半敞,露出白净平坦的胸膛。大约十五六左右的昳丽少年坐在火红的嫁衣上,用仇恨的目光看周围的所有人。

    现在的距离比之前在石桥上看他更近。

    皎皎能更清晰地看到他属于少年人的清晰下颌,和他光洁颈上的喉结。

    她后知后觉原来极乐坊里不止有女子。唱女儿戏的,也不全是女儿身。

    “女儿戏哈哈哈,女儿戏竟然有男儿,我怎会沦落如此,沦落这般地步伶人我现在是个伶人还是个只能在女儿戏里扮女子的伶人”

    被困于西楼的少年坐在地上,嘶声力竭地怒吼。他坐在脱落的嫁衣上,怔怔出神半晌,忽的凄凉一笑“怎会如此,怎会如此泱泱长颍,数十万人,竟无一人爱我、无一人怜我”

    惨笑一声,喃喃数遍“无人爱我、无人怜我”后,少年双手覆脸,痛哭不止。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