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相府一直忙到夜幕降临,刘盈才疲惫的告别萧何,踏上了回宫的路。
见刘盈不愿乘车,随行的太监春陀自也是不敢强迫,只有些紧张的跟在刘盈身后。
但让春陀百思不得其解,又因此稍感心安的是夜空下的章台街,不时走过一队队巡逻的南军禁卒。
若非春陀只顾着刘盈的安危,没仔细打量那一队队禁卒的话,春陀就会发现从相府到司马门,不过二、三百步的距离,路过刘盈身边的几十支禁卒队伍,其实是由三支每队五十人的禁卒巡逻队组成。
春陀更不可能理解的是这三支巡逻队交替、往返路过刘盈身侧,没有受到任何调动命令
“呼”
默然走出去好一段距离,刘盈终是面带疲惫的长出了口气,又略有些无奈的挥了挥衣袖,试图将身上的烟熏火燎味驱散一些。
刘盈今日在相府的见闻,绝对算得上是骇人听闻
先前在太子宫,萧何只说了一句赵王和田氏纠缠不清,刘盈还没太当回事儿了。
但方才,在相府看到那一摞比自己还高的竹简时,刘盈险些惊掉了下巴
早自四年前,被丞相萧何从齐都邯郸强迁入长陵时起,长陵田氏,就已经和赵王刘如意,以及其母族戚氏外戚一族搭上了关系
虽然这四年间,无论是长陵田氏,亦或是身后母族戚氏外戚,都没有帮到刘如意什么大忙,但双方的书信往来,简直频繁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略有些不恭敬的说过去这四年,赵王刘如意同长陵田氏的书信往来,甚至可能比刘如意对老爹刘邦说过的话,都要多上不少
而在那堆满一整间客堂的赵王罪证当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一句话,也是让刘盈不由有些怀疑起来弟弟这个脑子,难道真就全随了妈
“一俟得立为储,便图复封田氏于齐地,存亡断续,继田齐之宗庙社稷”
“嘿”
讥笑着摇了摇头,刘盈不由有些唏嘘起来。
刘盈自是明白,复封田氏王齐地,大概率只是傻弟弟给田氏画的大饼。
就算日后,真让他刘如意坐了天下,长陵田氏一族再王齐地的愿望,也绝不可能有得到兑现的那一天。
单从画大饼的技术来讲,刘盈并不觉得弟弟有哪里做得不对。
存亡待续,复王齐地,绝对是刘如意在长陵田氏面前,所能拿出的最具吸引力、最令长陵田氏无法抗拒的筹码。
甚至于,哪怕田氏心里也明白,这不过是刘如意给自家画下的大饼,但为了那不到万分之一的可能,田氏也必然会心甘情愿的俯首称臣,向刘如意献上自己的所有忠臣。
但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这种事情,口头答应,甚至不开口表态,权当默认就是了,怎么能留下笔墨
现在好了,头顶着意图重封异姓诸侯的嫌疑,老爹刘邦就算让皇子中年纪最小,才刚年满二岁的老八刘长做太子,也绝不可能轮到刘如意了。
刘盈很确定就算自己已经将弟弟刘如意,同长陵田氏往来的书信以天家秘幸,不可外泄为由全部烧毁,书上的内容,也必是早就被忠心耿耿的汉相萧何,一字不落的送到了老爹面前。
有这件事打低,再加上一个弑兄夺储的嫌疑,刘如意,再也不可能对刘盈,造成哪怕一丝一毫的威胁。
但此时此刻,在司马门前停下脚步的刘盈,却并没有因为刘如意的政治暴毙,而感到分毫轻松。
“淮阴侯韩信”
“唉”
抬起头,看了看门洞上的牌匾,又面带忧虑的摇了摇头,刘盈便皱起眉,自司马门入了未央宫。
不出意外的话,此刻,皇后吕雉正端坐于未央宫正殿,等着刘盈上门,将今天这档子事儿,规规矩矩汇报上去
“帝剑赤霄”
未央宫,宣室殿正殿。
听闻兄长吕释之的轻语,饶是对赤霄斩白蛇剑的神话成份心中有数,吕雉也不由有些惊诧起来。
作为当今天子刘邦微寒时的发妻,以及起事早期的御用神棍,吕雉实在太清楚这个神话,究竟有多少水分了。
可饶是如此,也丝毫不影响那柄赤霄天子剑,对于汉室的重要意义。
对于天下人而言,刘邦斩白蛇而应天命,是汉室受命于天的明证
而那柄被民间称为斩白蛇剑的赤霄剑,在汉室所代表的意义,更是完全不亚于那方传国玉玺。
“嗯”
低头沉思许久,吕雉终还是稍松开眉头,轻嗔道“算他还有点良心,没叫那狐媚子全蒙了眼”
说着,吕雉原本略显阴郁的眉宇间,也是悄然带上了些许暖意。
在此之前,即便已经成为名义上的监国太子,刘盈也还不能保证储位万无一失
但在帝剑赤霄的加成下,刘盈的储位,已经可以称得上固若金汤。
甚至于刘盈监国太子的荣誉身份,也可以借着赤霄剑的加持,朝着真正意义上的监国太子,稍微靠一靠了。
沉积心中多年的愁怨消散,叫吕雉如何不喜
也就是过去,丈夫刘邦做过太多出尔反尔的事,让吕雉留了个心眼。
若不然,单是这一件事,就足以让吕雉欢天喜地的召集族亲外戚,在未央宫设上一宴
“除此,可还有他事”
心情喜悦,连带着连吕雉的语调,都莫名有些亲和了起来。
闻吕雉这一声温和至极的询问,吕释之也是微微一笑,旋即又将面色稍一正。
“尚不知。”
“曲逆侯持节而至,直入太子宫,宣陛下诏而赐帝剑赤霄。”
“而后,曲逆侯便言除诏谕,陛下另有口谕,欲面问家上。”
“家上便引曲逆侯、萧相国二人入侧殿。”
说到这里,吕释之面色不由稍一僵,语调中,也稍带上了些许尴尬。
“及家上同曲逆侯、萧相国于侧殿所议,臣亦尝问于太子宫之内宦、侍婢。”
“然终,未能得解”
似是随意的道出此语,吕释之便不着痕迹的低下头,悄然打量起妹妹吕雉的面上神情。
见吕释之这般作态,吕雉只稍一琢磨,便也明白了吕释之的话外之音。
“兄长或有不知”
“去岁,太子宫中生了窃鼠,为这事,太子可是大怒。”
面色略有些僵硬的道出此语,便见吕雉强笑着低下头,微微叹了口气。
“许是去岁,太子因此事大兴责罚,方使太子宫中内侍、婢女心悸,不敢多言”
听闻吕雉此言,吕释之心下一动,正要再开口,却闻殿门处,传来刘盈略显疲惫的嗓音。
“儿臣,恭问母后安”
几乎是在刘盈出现的刹那间,吕雉面上那抹若有似无的忧虑,便眨眼间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令吕释之都有些羡慕的柔和,以及极尽的慈爱。
“可是乏了”
温笑着一点头,便见吕雉语调随和的发出一问,顺势挪了挪身,自然地让出身旁的位置,朝刘盈笑着招了招手。
“快来,坐下歇歇。”
感受着这扑面而来的柔情和温和,刘盈也似是倦意被驱退了稍许,强自撑着笑容走上前,乖巧地在吕雉身旁坐了下来。
待刘盈同吕释之见过礼,便见吕雉笑着拉起刘盈的手,佯装诧异的瞧了瞧刘盈的腰间。
“诶”
“吾儿得陛下以帝剑赤霄相赐,竟未系于身侧”
听着老娘毫不掩饰的调侃之语,刘盈只无奈一笑,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一旁的吕释之。
“母后又拿儿寻开心了”
听闻刘盈这一声略有些羞涩的低于,一旁的吕释之也是善意一笑。
“皇后或有不知。”
“曲逆侯持节而宣天子诏,以代陛下赐帝剑赤霄,家上但不见喜,反再三辞谢。”
“终拗不过曲逆侯使命在身,家上这才受赐谢恩,言奉帝剑赤霄于长信正殿,以代陛下壮家上监国之威”
闻吕释之这一番贴心的解释,刘盈自是适时流露出一副忐忑之色,心下却是悄然一紧
“太子宫”
“嗯”
若有所思的朝吕释之微微一笑,刘盈便悄然低下头去。
见刘盈这般反应,吕雉却是笑着拉起刘盈的手,温柔的放在双手之间拍了拍。
“如此,倒甚是妥当,不至留人于口实”
听闻此言,刘盈只忐忑不安的挤出一丝僵笑,似是有些心虚的抬起头。
“父皇此番”
“嗨”
“见曲逆侯携帝剑赤霄而来,儿还以为是父皇班师,欲因儿出行疏忽,乃至受刺长陵一事,而戒惩于儿呢”
见刘盈仍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吕雉却是笑着侧过身,面色如常的拉了拉刘盈的手。
“倒也不至如此拘谨之地”
“身以为太子储君,区区一柄赤霄剑,吾儿,受得起”
面不改色的说出区区赤霄数字,便见吕雉又是一嗔。
“赤霄,乃天子剑;不与太子储君,难不成,还能与那贱婢子”
“哼”
“陛下纵赐,也待那贱婢子担当得起”
听着老娘这一句接着一句霸气宣言,刘盈也只是笑着低下头,并没敢搭话。
却见吕雉又自顾自说了几句,便自然的再次拉起刘盈的手。
“听闻吾儿方才,似是随萧相去了趟相府”
听老娘问起正事,刘盈也是稍敛面上笑意,神情陡然一肃。
“正要禀告母后。”
“今日,曲逆侯除代传父皇诏谕,以赐帝剑赤霄于儿,另得父皇口谕者三,以问于吾儿当面”
略有些严肃的道出此语,便见刘盈面色稍一沉。
“其一,乃父皇赐儿帝剑赤霄,除护儿周全、借儿威仪之意,亦有关中粮价异沸,父皇欲使儿全掌此番,以粮米官营之策,而平抑关中粮价一事。”
“粮米官营之事,儿先前已禀知母后;今日,亦已细述于曲逆侯。”
听闻刘盈说起正事,吕雉也是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神情中,也悄然涌上一抹郑重。
待吕雉微微一点头,就见刘盈微一沉吟,神情顿时有些难看起来。
“其二”
“乃赵王同长陵田氏勾连不清,父皇欲使儿,定赵王之罪”
神情复杂的道出此语,刘盈又是长叹一口气,眉头也被悄然皱起。
却见吕雉听闻此言,神情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异样,只稍一抬手,便制止了吕释之急迫想要开口的举动。
低头思虑片刻,便见吕雉若有所思的抬起头,望向刘盈的目光中,只一片茫茫无际的平淡。
“吾儿往相府,可是焚毁赵王,同长陵田氏往来之罪证”
待刘盈略有些忐忑的点点头,吕雉面上,终是再度绽开一抹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
“甚好”
“甚好”
见刘盈、吕雉母子二人分别低下头,竟再也没有开口的意思,吕释之不由心下一急。
却见吕雉只当没看见吕释之面上急迫,又意味深长的笑着,望向刘盈那张似有些讳莫如深的面庞。
“若吾所料不错,除粮米官营、治罪赵王,曲逆侯此归长安,亦得了陛下之意,欲以遇刺之真凶,相问于吾儿当面”
听老娘精准无比的道出要害,刘盈只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母后慧眼如炬”
“若非儿佯装急迫,携萧相而急往相府,只怕曲逆侯开口所问者,必当为此事”
随着刘盈讳莫如深的做出回复,吕雉只意味深长的笑着,上下打量起刘盈来。
“嗯”
“歇养旬月,当是无碍”
自顾自呢喃着,吕雉终是笑着侧过头,面色淡然的望向吕释之。
“恐还当还劳兄长,于此数日打点行装,再随太子出长安,往三原一遭。”
语调平和的做下吩咐,吕雉便不顾吕释之愈发困惑的神情,背过身去,同刘盈默契一对笑。
“自长陵遇刺,太子便久居深宫,不示面于人,以致关中人心惶惶,蜚语纷纷。”
“又今,修渠事尚未尽毕,太子当往三原,尽毕修渠事之余,也好安关中惶惶人心”
” tart”bnk”
天才本站地址。小说网阅读网址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