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带欣慰的发出一声感叹,刘邦又莫名觉得,心中直涌上一阵不知来由的落寞,以及
别扭。
这也不难理解就算粮食专营一事,确确实实需要九卿级别的重臣把关,也不一定非得是少府。
便说此事,若是刘邦亲自决定,就很可能将粮米官营的相关事务,尽数划入内史的职权范围。
再加上如今,内史的职权基本都是由丞相领内史事的萧何主掌,粮米官营一事,便也就该由萧何去负责。
而刘邦之所以可能会做出这样的安排,也不过是朝堂之上,唯有丞相萧何,最值得刘邦信任。
既然萧何,才是如今汉室名副其实的内政第一人,那作为监国太子的刘盈,又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将粮米专营之事,交到九卿中最羸弱、最不靠谱的少府手中
这个问题的答案,正是刘邦方才,那段莫名自语的核心内容。
少府之事,外朝不可过问
除去少府,九卿中的其他八位,理论上都属于丞相府管辖。
至于军方的大将军、车骑将军等顶级将帅,理论上则都由太尉统帅。
就连负责天子人生安全的郎中令、负责守卫皇宫的卫尉二人,严格意义上的上级,都是丞相,而非天子
而在汉室整个政治体系当中,有且仅有这么一个特殊个例,可以不鸟整个天下,只专注于天子的差遣。
这个特殊个例,便是少府。
再加上刘盈特地警告少府卿阳城延别和丞相萧何走得太急,刘盈选择由少府,来充当粮米专营的第一负责部门,目的也就显而易见了。
借粮米专营一事,撑起少府的架子
如果不细想,得知刘盈想撑起少府,就连刘邦,都不免会觉得有些奇怪。
但稍一琢磨,明白刘盈的真实意图之后,刘邦欣慰之余,也就不由感到落寞、别扭起来。
作为开国之君,刘邦本人,完全没有通过制衡、权谋,来把控朝堂的必要
只要刘邦一声令下,便是主掌马政的太仆、主管刑狱的廷尉,乃至于主管礼制、祭祀的奉常,负责宗亲内部事务的宗正,都可以在刘邦的驱使下,化身为粮食专营的急先锋
没有人会质疑太仆、廷尉本该负责马政、刑罚,也没有人会质疑奉常、宗正不该插手农耕之事。
但作为太子的刘盈,却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随意破坏规则、由着性子制定规则的能力。
太子的身份,使得刘盈只能在规则范围内,适当的做出抉择。
例如在少府和内史这两个和粮食能稍微沾上关系的部门中,选择其中一个,来负责粮食专营。
而刘盈的选择,是少府。
是如今一无所有,空有一个外朝不可过问之超然地位的少府。
刘邦非常确定刘盈之所以会选择少府,必然是看上了这一点。
如今的少府,也只有不受外朝影响这一个优点,值得被刘盈看重。
而这,也正是刘邦之所以会感到欣慰,同时又莫名落寞、别扭的原因。
刘盈让不受外朝影响,只对天子负责的少府去全权负责粮食官营,难道是为了刘邦
是为了让刘邦借着粮米官营,掌握更大的权柄
很显然,作为开国之君的刘邦,并不需要借一个小小的少府、一个小小的粮米专营,来为自己本就滔天的权势,添上一粒毫不起眼的浮沉。
再直白点说刘盈让少府负责粮米官营,确实是为了抬高少府的地位,从而间接增强天子手中的权柄。
但不是为了现在的天子,而是为了将来,必定会年幼登基的下一位天子
“唉”
“罢了罢了”
“得如此远见,倒也算是社稷之幸”
“又或者,此乃皇后之筹谋”
暗自安慰自己一番,刘邦片刻之前还略带欣慰的神情,顿时带上了一股莫名的沧桑。
而在刘邦身侧,陈平也终是字字句句,将粮米专营一事,尽数汇报完毕。
“凡太子购商贾之仓、米,又欲新兴大仓十数之事,臣皆已录册,送抵殿外;陛下闲暇之时,自可过目。”
“另,太子言名不正则言不顺;尽商贾储、货粮之事,还当由陛下亲颁诏谕,方不乱君臣之序”
听闻陈平此言,刘邦只默然点了点头,心中郁结也稍缓解了些。
“如此谨慎”
“嗯,当尽为皇后之筹谋”
“嘿,也是。”
“年不过十五之时,朕尚于丰邑斗鸡走狗”
“那小子纵是得皇后亲教,又怎会至如斯之地”
如是想着,将刘盈对粮米专营之事的安排,尽数归类为皇后指使,刘邦顿感心中憋闷散去大半。
对于亲自颁诏,禁止商人存储粮食,刘邦也是并未给出答复,权当是默认。
片刻之后,刘邦的面容之上,便悄然涌上了一抹忧虑,以及些许烦躁。
“赵王之事,如何”
“太子欲以何罪,加之于赵王之身”
面色阴沉的发出此问,刘邦也不由感到胸、背有些燥热起来,索性将身上的厚被一把丢在身后,面带烦躁的从软榻上站起身。
见刘邦这般架势,陈平自也是不敢耽搁,只稍一措辞,便赶忙一拱手。
“禀陛下。”
“臣以赵王之事言太子当面,然太子于赵王之所行,似毫不知晓。”
“臣便言解于太子赵王同长陵田氏往来密切,于行刺太子一事,亦或有干联。”
“怎料太子闻而大惊,立以此事问萧相;知赵王之罪证皆于相府,太子更一刻不敢怠慢,携萧相而出太子宫,直奔相府而去”
说到这里,陈平不由悄然低下头,从怀中,取出了那枚刘盈硬塞给自己的玉佩,旋即抬起头,对刘邦尴尬一笑。
“此玉,乃太子贿”
“呃,赠,赠与臣。”
面色僵硬的将贿改口成赠,陈平便赶忙接着话头道“太子以此玉相赠,言请于臣待回转邯郸之时,代赵王稍进美言于陛下当面”
“太子另言长陵遇刺一事,于赵王断无干联”
“纵长陵田氏鼓抬粮价,亦非赵王所为;当乃其母族外戚戚氏,羡钱利而行大错,污赵王之名”
听着陈平语调平稳的道出这番话,刘邦先是不由一愣,旋即略有些惊诧的一挑眉。
“太子,果真是这般说的”
闻言,陈平又是赶忙一点头“然。”
“赠玉与臣,又托臣代赵王美言,太子便携萧相疾行往相府。”
“后臣查得太子直至日暮时分,方自相府而出,衣袍之上,尽为竹烬之气”
待陈平这番话说完,刘邦面上惊诧,终是缓缓化作了一抹思虑之色。
早在派陈平回长安之时,刘邦对于刘盈可能做出的反应,便曾产生过许多种预测。
曾被刘邦认为最有可能成为现实的三个方向,也不外乎以下三点。
一,将此事大肆宣扬,彻底把刘如意的名声搞臭,将弑兄夺嫡的帽子扣死在刘如意的头上,从而使储位彻底稳固。
二,表面上表示弟弟年纪小,不懂事,大方原谅刘如意的过错,实则还是坐视刘如意弑兄夺嫡。
只不过,比起直接大肆宣扬,这么做,还能让刘盈捞一个友爱幼弟的美名。
第三种,也是刘邦曾经认为,有一半以上概率发生的可能性。
刘盈痴呆症复发,战战兢兢的表示这件事我不敢管,然后把刘如意扔给廷尉
为了预防刘盈真的这么做,刘邦更是提前给陈平留了封诏书,以备不时之需。
只要赵王有身败名裂的可能,就即刻拿出那封诏书,以刘邦的名义,命令刘如意就国邯郸
但刘邦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对于刘如意,刘盈居然
“赵王之罪证,果真为太子尽数焚毁”
刘邦突然一问,陈平只连忙一点头。
“临行之时,臣往问萧相,得萧相言凡今天下,除长乐宫之内,恐再无赵王之笔墨”
听闻陈平此言,刘邦先是稍瞪大双眼,略带些怀疑的望向陈平。
“太子应答之时,皇后当真不在太子身侧”
“曲逆侯抵长安,确乃直入未央宫,先见太子”
待陈平面不改色的又一点头,刘邦面色一滞,终面带思绪的回过身,低头沉思起来。
“嗯”
“倒确不似皇后处事之风”
自顾自一声呢喃,刘邦又望向陈平。
“赵王今何在”
闻刘邦问起赵王刘如意,陈平面色不由稍一滞,神情中,也是稍带上了些许心虚。
“闻知赵王同长陵田氏往来密切,太子只孤为赵王开脱,并未言加罪于赵王。”
“然此后数日,皇后召臣,言太子宅心仁厚,不忍加罪幼弟,然皇后身后宫之主,不可坐视皇子犯错而不罚。”
此言一处,刘邦面色只应声一紧。
就见陈平丝毫不敢耽搁,赶忙继续道“然太子不欲加罪,皇后亦不愿重惩赵王,以伤太子赵王之手足情谊。”
“故赵王、戚姬,皆为皇后禁足于长乐宫宣德殿,待陛下班师,再亲自发落”
待从陈平口中,听到待陛下班师,再亲自发落这句话,刘邦终是暗地里稍松了口气。
但很快,刘邦面容之上,便再度涌上一抹惊诧。
“皇后”
“此言,果真出自皇后之口”
听出刘邦不由高亢起来的音量,陈平也是不由一愣,讷讷点了点头。
却见刘邦眉头嗡时一紧,面上满带着不敢置信,在陈平面容之上打量了好一会儿。
待确认陈平没撒谎这个现实,便见刘邦满是匪夷所思的眯起眼。
“怪事”
“曾几何时,皇后亦如此通情达理,竟能受太子之劝”
疑惑地看了看陈平,见陈平面色僵硬的摇了摇头,刘邦面上困惑之色,更是愈发强烈了起来。
刘盈没借此机会打击刘如意,虽然稍有些出乎刘邦的预料,但也勉强还能理解。
毕竟手足相残这种人神共愤的事,若果真在皇室宗亲之间爆出来,那天下凡是姓刘的人,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刘盈顾全大局,硬生生把刘如意从弑兄夺嫡的深渊里拉了出来,刘邦惊诧之余,更多的还是欣慰,和认可。
但吕雉没借此机会,好好收拾收拾刘如意母子,是刘邦无论如何,都没法相信的。
吕雉是什么人
当今天下数百万户,一千七百余万口,最了解吕雉的人,绝对是天子刘邦无疑
刘邦非常确定对于刘如意母子,皇后吕雉脑海中,绝不可能出现冰释前嫌既往不咎的选项
而现在,号称睚眦必报的皇后吕雉,居然在头号仇敌犯错的机会前,极其反常的没有龇牙
“禁足”
“待朕亲定罪责”
低头自语着,刘邦终还是面带怀疑的摇了摇头。
这,绝对不是吕雉能干出来的事
最起码,也绝对不可能是吕雉会主动做出的事。
“莫非,真是太子所劝”
思虑着,刘邦终还是摇了摇头,沉着脸坐回了软榻之上。
“自春三月,陈豨一败再败,可谓损兵折将,又粮草无丰。”
“前些时日,燕王亦来报陈豨所遣之使,未能引得匈奴胡骑南下。”
语调低沉的说着,便见刘邦双手嗡而握成拳,在大腿之上不轻不重的一砸。
“陈豨,已是强弩之末,其败亡,不过数月之功。”
“又赵地开春邪寒,朕躬有恙。”
“嗯”
话说一半,刘邦面带迟疑的稍一停,终还是一点头。
“嗯。”
“平定代赵之事,已无需朕亲镇于邯郸。”
“不日,朕便先行回转,于长安稍作歇养。”
言罢,刘邦便稍一挥手,示意陈平去召将帅入宫。
待陈平领命而去,刘邦便负手屹立于软榻之前,遥望向殿门外,将双眼悄然眯起。
“太子”
“皇后”
“赵王”
“淮阴侯”
------题外话------
骚瑞骚瑞,中间有点卡,就写慢了
晚安大家
” tart”bnk”
天才本站地址。小说网阅读网址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