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刘交以一种十分淡然的神情和和语调,说出这件令人骇然的事,刘盈的面容之上,却只稍涌上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荆王刘贾,堂堂刘汉宗亲,更是坐拥大半吴地的诸侯王,能被本国乱民,给堵在自己的王都内
这样的事,倒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可能发生。
但刘盈非常肯定如果真的发生类似乱民围住一国王都的剧变,那这个消息,必然会第一时间发往长安
在得知消息之后,长安朝堂也必然会第一时间派出使者,前去了解状况。
如果是事出有因,那必然是诸侯王被使者带回长安,当着整个朝堂的面,好好解释一下自己究竟做下了怎样人神共愤的事,才使得淳朴的百姓,做出围住本国王都这般逆天的事。
若是无因突发,程序也相差无多长安遣使查探状况,确定不是诸侯王干了啥缺德事后,也会将诸侯王接出王都,以送往长安奏对的名义带去长安,实则是保护诸侯王的人身安全。
而无论这样的事,是诸侯王的行为所导致的官逼民反,亦或是无缘无故发生的民变,都必然会导致两个结果。
首先,便是无论是否有失当的行为,诸侯王都要被问责
区别只在于如果民变是诸侯王的行为所导致,那便是依往日的代王刘喜之故事,剥夺该诸侯的王爵;
若是无缘无故突发兵变,诸侯王也依旧需要在长安待一段时间,以闭门自省。
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在天子面前做出检讨,许诺日后一定会做一个爱国爱民的诸侯王,上报社稷祖宗、下抚国民百姓之后,诸侯王才能带着许戴罪立功,看后续表现的处分,重新回到自己的王都,并在王宫内闭门思过个一年半载,以平息事端。
其次,便是无论事发缘由,参与这场变动的乱民,都将被制裁
区别则在于若是诸侯王残压百姓,才导致官逼民反,那大概率是首恶坐罪,并从轻处罚,余者罚金;
可要是诸侯王没有明显的行为失当,那参与民变的乱民,恐怕就是人均坐谋逆了
而现在,作为荆国最重要的邻国,楚王刘交却在太子刘盈面前,云淡风轻的说堂堂宗亲诸侯荆王刘贾,被本国乱民围在了王都,甚至都没能前来迎接太子
如果事实真的是这样,此刻的刘交、刘肥,就都不应该出现在刘盈所在的丰邑行宫。
尤其是楚王刘交,应该第一时间发动本国军队,在楚荆交界戒严,以防乱民涌入本国
作为太子的刘盈,也不该优哉游哉的返乡祭祖,而是应当即刻用虎符召集大军,将可能发生了民变的整个荆国,围个水泄不通
更何况在刘盈的前世,荆国也同样得到了天子刘邦自备干粮、军队,枕戈以待的命令;但在刘盈的记忆中,却没有任何关于荆国发生民变的内容。
再加上刘交说起此事时,与其重要性严重不符的淡然,刘盈也不难猜测出事实,恐怕并非刘交所说的那般严重,甚至到了荆王刘贾被围困王都,都没法出城的程度。
真相,应该是刘贾还没按照天子刘邦的命令,完成本国对即将发生的淮南王英布叛乱的准备,一时有些走不开,就托宗室辈分更高的刘交出面,帮自己跟刘盈解释一下。
对于无法从关中进口粮食,刘交也正苦恼着该如何向刘盈开口,听到刘贾的托付,顿时就有了主意。
在同齐王刘肥进行沟通,并得到荆王刘贾允许之后,荆王被没粮食吃的乱民堵在王都的说法,也就顺理成章的传入了刘盈耳中。
至于刘交口中围住荆都吴邑的乱民,也大概率是一些逃荒而来,暂居于吴邑外,谋求生路的流民。
意识到这一点,刘盈面容之上,也稍涌上一抹僵硬的笑容。
刘交在见到刘盈的第一时间,就冒着涉嫌欺瞒太子的风险,委婉的指出荆、楚、齐三国的粮食紧缺,确实有些失礼。
但归根结底,这个状况,确实是因为刘盈而起,也确实是因为刘盈的不作为,方拖延至今。
先前,在荥阳见到曹参之时,对于曹参的试探,刘盈并没有给出太过明确的答复。
而现在,在齐王、楚王两位当事诸侯当面,以及荆王刘贾因此事被困王都,无法出现的情况下,关中诸国缺粮、求助长安朝堂的是,显然是已经拖不下去了。
从一向稳重的刘交都如此迫不及待,一见面暗示刘盈啥时候能解决的举动中也不难看出关东列国的粮食短缺问题,恐怕确实是迫在眉睫。
想到这里,刘盈便也稍叹一口气,旋即面带自愧的刘交、刘肥二人分别一拱手。
待重新直起身时,刘盈的眉宇间,便自然涌上一抹心力憔悴的疲惫之色。
“关东列国苦于缺粮一事,孤确早已知之。”
“非独孤一人此事,亦早已为朝堂知,更上达父皇圣听。”
将事实毫不隐瞒的在刘肥、刘交二人面前道出,刘盈便又是一声长叹。
“然去岁,关中是何情形、朝堂又是何境况,楚王叔、齐王兄,当皆已听闻。”
“去岁秋,太上皇驾崩,陵寝筑建等一应丧葬之事,所耗者甚巨。”
“后秋收,关中五谷不丰,府库之空更甚;又恰彼时,陈豨乱代、赵在即。”
“为使父皇大军得以开拔,酂侯只得暂出朝臣百官,乃至关中郡县吏、佐之半禄,以充大军之军粮”
面带感怀的发出一声长叹,刘盈的面容之上,也不由涌上些许苦笑。
“后代、赵战事延绵,又父皇大军月耗米粮百万石”
“彼时,孤得父皇之令,肩监国之重任,遂尽发少府官奴,以修郑国渠。”
“然酂侯愁苦于大军粮草供输之事,更无奈断给少府官奴之口粮;为使修渠事无阻,母后亦只得出吕氏私粮,方使孤尽全修渠事。”
“及酂侯,更苦府库之空,又愁于父皇大军粮草之供输,只得于关中仍行有秩半禄之政。”
“至今岁夏四月,关中凡有秩之官、佐,皆只得半禄,足半岁余”
听刘盈说起去年,长安朝堂所面临的局势,刘肥、刘交二人,也是不由面色凝重的缓缓一点头。
这些事,别说是身为宗亲诸侯的刘交、刘肥二人了,整个天下,基本上就没人不知道。
太上皇驾崩之时,刘交甚至为了尽快赶回楚国,戒备英布和陈豨一同起乱于南北,更是只能草草结束父丧,在抵达新丰短短三日之后,便再次踏上了回国的远途。
对于刘盈给出的解释,刘交、刘肥二人,自是没有丝毫异议。
但刘盈的苦诉,却并没有随着叔侄二人低下的头,而宣告结束。
“更者,去岁关中五谷不丰,以致今岁开春,关中粮米略有告缺。”
“彼时,父皇率军在外,孤负监国之责而留守长安。”
“恰此父皇在外、孤年弱而监国之机,为关中二三奸商恶贾所趁,暗联而哄抬粮价,乃至关中米价至四千钱一石,更仍不见止”
说起这件事,刘盈也不由自主的咬牙切齿起来。
片刻之后,面上又突兀的涌上一抹自嘲。
“父皇不在,酂侯整日劳碌于大军粮草之供输事,无暇他顾。”
“孤年齿不满,更未曾知讳政事;逢此巨变,亦只得谨小慎微,不敢有丝毫懈怠。”
“终,孤拟得少府官营粮米,以强压粮价之策。”
面带唏嘘得说着,刘盈不忘稍撇向一侧的兄长刘肥。
“又关中粮商暗联、哄抬粮价一事,于夕日之田齐王族长陵田氏牵连甚深。”
“更孔丘门徒、周易当世传人田何田子庄,为田氏旁支庶系。”
“孤念及此,便只得往长陵,以尽去关中粮商米贾一事,知会子庄公。”
“不料折返途中,得贼胆包天之刺客七、八人,于长陵南执刃而待”
见刘盈苦笑着道出此语,甚至面带回忆之色的抚了抚肋下,刘交、刘肥二人的面容之上,无一不涌上盛怒
堂堂储君太子,竟于当朝天子、开国皇帝的陵邑遇刺
只此一点,就足以让二人心中,燃起滔天怒火
盖因为此事,不单单是打刘盈的脸、打汉室的脸,乃至当今天子刘邦的脸,也同样是在打每一位刘氏宗亲、每一个汉室朝臣的脸
看着刘交、刘肥二人面上愤慨,以及刘肥目光中,偷偷带上的一抹关切,刘盈唏嘘之余,也不由觉得心中一暖。
面带笑意的对刘肥微微一点头,表示自己并无大碍,刘盈也终是停止了苦诉,悄然将话头一转。
“幸得父皇、吾刘氏列宗先祖庇佑,孤幸未生差池,而致使社稷振摇。”
“少府官营粮米一事,亦得父皇恩准而布诏,广行于关中。”
“得孤之令,少府亦全得关中粮商之存米,又广设粮市,平价售粮与民食。”
“如此至今,关中粮价之鼎沸,才终徐徐得解”
言罢,刘盈只觉一阵口干舌燥,便顺手抓起面前的茶碗,轻轻抿了一口。
而在刘盈对面,听闻这一番回应的刘交、刘肥二人,则是同时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之中。
刘肥心中想的,是先前,偶尔出现在耳边的妄语,如大王为长,当奉宗庙之类。
在过去,当耳边响起类似的言论时,刘肥虽都是第一时间严厉驳斥,甚至偶尔降下罪罚,但在某些夜深人静的时刻,刘肥心底,也不乏又类似的念头出现。
寡人虽非嫡子,却是长子啊
皇后又只刘盈一子,若是刘盈有个差错,那九五至尊之位,不就落到自己这个庶长子的头上了
但此刻,从刘盈口中,听到过去半年之内,刘盈这个监国太子经历了些什么,刘肥心中,却只感到一阵骇然。
“太子不过监国半岁,便临如此繁杂之事端”
“若是继位九五,更为帝一生”
想到这里,刘肥只在心中猛摇了摇头,面上神情,也不由有些咬牙切齿起来。
这皇帝,哪还是人该做的
就刘盈过的这半年多日子,刘肥光是听着,就已经有些紧张的抠脚趾了
一时间,还是做个齐王好的念头,便在刘肥心中愈发坚定起来。
连带着,对过去那些进言大王当继社稷的人,刘肥也生出一股莫名的恼怒。
还以为你们都是忠臣,不曾想,竟是为了从龙之功,盘算着把寡人推火坑里
一群贼子
反过头,又想到刘盈面对那般复杂的状况,甚至自己都遭遇刺杀,却最终近乎完美的解决了关中粮价鼎沸一事,刘肥的心绪,也不由悄然流转起来。
“太子,确胜寡人者甚多。”
“待父皇百年,确只太子一人可继社稷,而使宗庙得安”
如是想着,刘肥终是释然一笑,旋即缓缓低下头去。
而在刘肥身侧,楚王刘交,却是一副愁眉不展的神情。
“太子之意”
“莫非纵今,朝堂亦无力拨粮,以解关东之粮缺”
心绪稍有些沉重的摇了摇头,刘交便略带急迫的望向刘盈,目光中,更隐隐带上了些许恳求。
“去岁,关中五谷不丰,更府、库自汉立便空虚至今,此,皆寡人熟知之事。”
皱眉道出一语,刘交不忘侧过头,待刘肥面带附和的一点头,才又重新望向刘盈。
“然南有荆、楚、齐,北有燕、代、赵等列国,早自周时,便多土瘠而粮寡。”
“往数岁,寡人亦多闻楚商西出,入函谷而求米于关中,得粮方返,货与楚民为食。”
面带忧虑的说着,刘交望向刘盈的目光,也愈发小心翼翼了起来。
“然今岁,家上尽去关中粮商、米贾,楚国之商于开春之时入函谷,竟无以自关中觅得买粮之处,只得空手而返。”
“如此至今,已有足数旬;今楚国之民,已多不得粟可食,只得以杂粮果腹。”
说到这里,刘交便又撇了眼刘肥,继续道“齐王亦言,自开春,齐国之米价便飞涨不止,且多有价无市。”
“荆国,更已因粮缺,而生民变在即”
语调略有些心虚的道出最后一语,刘交终是小心的望向刘盈。
“荆、楚、齐未逢战事,尚且如此,代、赵等国毗邻边墙,又战事自去岁延绵至今,粮缺恐当更甚。”
“此,皆关中粮商、米贾尽去,而使粮米无自关中东出函谷,以供天下民食之故”
“臣亦知,关中去岁五谷不丰;今关中粮米虽为少府所具,亦多有捉襟见肘。”
“然关外之民,亦沐陛下之恩泽,而自诩曰汉民。”
“万请殿下念此辈汉民,而稍出少府所得之粮,解关东民之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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