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维是阿曼德的弟子, 听说是天分极高的一位弟子,也是兰斯洛特和德里克的师兄。
如今他在贝塞高地的神庙任职,很可能会在他老师百年以后, 接过他的衣钵正式接管贝塞高地的神庙。
不知道是科琳娜的这张嘴巴太灵还是怎么的,当天晚上阿曼德就收到了戴维寄过来的, 辗转了几处地方才到他手里的信。
亲爱的老师,不知道您现在还在德瓦城吗
北境已乱, 西边也即将变得不安稳, 宫廷更是即将迎来一场大变,如果可以的话,还请您立刻随着我派遣的仆人前去圣德海域暂避。
若是您实在不愿, 也请您务必收下我派去的一行人。
他们虽然蠢笨, 但参加过战斗,有一些战斗经验,还不算是一无是处。
除了这封信和阿曼德送过来的十五个卫兵以外,另外还附赠了二十枚金币。
而在这封信抵达的第二天,戴维寄给兰斯洛特的信也到达了塔沙州。
他在写给兰斯洛特的信中并没有写西部和宫廷的事情, 只是简单地让他尽快打包行李, 带上德里克一起赶赴贝塞高地。
当然,他似乎也对这样的劝告没有抱太大的指望, 同样也为兰斯洛特和德里克派遣了一队十个人的卫兵队, 就是为了来保护他们两个的。
除此之外, 戴维也给兰斯洛特寄了十枚金币。
在看到这大手笔的人和钱的时候, 科琳娜终于明白为什么阿曼德明显很嫌弃兰斯洛特这个儿子,兰斯洛特却能长成这样一个缺心眼的傻白甜了。
人家有个好师兄,给人给钱还全方位地为这位小师弟的前途打算。
这不,这一次科琳娜竟然也收到了来自戴维的来信。
在信中, 戴维真诚地感谢了她对兰斯洛特和德里克的照顾和包容。
除此以外,戴维还给科琳娜送了半车的羊皮卷过来。
科琳娜看过些羊皮卷,也不免被戴维的大手笔给感动了。
这些羊皮卷包含了文学、音乐、礼仪等塔沙州最欠缺的几块知识内容,无论是戴维本人的造诣还是神庙对这几块内容的收藏,都远超过阿曼德等人的水平。
这些羊皮
卷还大多都是戴维亲手手抄完成,不知道耗费了戴维多少的精力。
更为难得的是,戴维甚至还附赠了一部分医的内容。
科琳娜当然知道,戴维一开始根本不赞同兰斯洛特和德里克留在塔沙州发展,他也根本看不上埃斯坦郡,看不上她。
如今他能够为了自己的两位师弟对她用心至此,真的是谁不说一句用心良苦
科琳娜感叹于戴维的良苦用心的同时,也奇怪之前兰斯洛特写信请他暂离贝塞高地去德瓦城避难,他为何没有任何回复。
起码戴维寄给她和兰斯洛特的信中都没有讲到这件事情。
难道是他们寄去的信出了什么差错
科琳娜派人去问了送信过来的些人。
戴维派过来的二十五个人刚进入俄让丘陵就被弗迪南德带着人扣下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被强制送进了隔离间,甚至都没能见上阿曼德他们三人一面。
他们正惶恐着,就等到了科琳娜派人过来。
一开口,就问他们的主人戴维为什么没离开贝塞高地,离开北境,前往德瓦城。
一时间卫兵们惊疑不定,搞不清楚科琳娜的用意。
戴维为什么要离开贝塞高地前往德瓦城
是为了看望阿曼德老先生吗
戴维确实偶尔会回去德瓦城看望他的老师,但也是非常偶尔的情况,一方面是现在的交通并不方便,另一方面,戴维如今已经不算是阿曼德的学生了,他如果经常这样做,其实是很不合适的。
这一点,尤其是从德瓦城就跟着戴维的几个亲信尤为清楚。
“会不会是兰斯洛特少爷和德里克少爷已经在塔沙州遇害了这位大人怕暴露”
小隔间之间都会保持一定的距离,来确保隔离的有效性,但是只要声音够大,互相之间还是能够聊聊天的。
等科琳娜派过来问话的人一走,这25个人就忍不住猜测上了。
“要不然她为什么要扣下我们呢”
“兰斯洛特少爷如果出什么事,大人一定会很难过的。”
“他一定会找埃斯坦郡的领主算账的”
科琳娜没从戴维派过来的卫兵这儿得
到答案,更不知道自己这一番问话给这些人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阴影,引起了多少不必要的猜测。
她倒是从阿曼德这儿看到了戴维写给他的信,也大概知道了戴维前段时间似乎是离开了贝塞高地,去了一趟宫廷。
而宫廷似乎出什么事了,甚至可能会牵连到西部。
但是戴维没有在信中详说。
他越是不说,这件事情很可能就越严重,严重到他在给自己的老师写信的时候,也不敢提起,不好留下痕迹。
“戴维是个好孩子。”阿曼德脸上浮现一丝担忧,“他离开贝塞高地之前就给我写了信,我知道他是为了粮食才去的王都。”
科琳娜怔了一下,“粮食”
阿曼德点头,“几个月前,雅各布公爵的夫人玛丽安娜忽然出面收购了市面上流通的绝大部分粮食,个时候贝塞高地的粮食库存就不大够了,谁知道后面又传出圣战的消息,前一批三万斤粮食不见踪影,后面打仗必定还要动用大量的存粮,圣战过后,怕是贝塞高地就要遍地饿殍”
他说着,叹了一口气。
老先生平日里看着严肃冷清,没想到心肠却软,是个很慈悲的人。
科琳娜听着,头皮却是一阵发麻。
三万斤粮食,不就是她的手笔嘛
这位戴维师兄还真是够给自己留面儿的,她就不信戴维会不知道这件事情有她的参与,他却没有在阿曼德老先生面前戳穿这件事情。
至于圣战后,贝塞高地即将迎来的,这确实是科琳娜未曾考虑到的东西。
作为贝塞高地的主人的雅各布公爵和玛丽安娜夫人又对此是否知情呢
这些贵族对人命的漠视态度,连科琳娜都已经逐渐习惯了。
她反倒惊讶于神庙竟然会存在戴维这样的人物,在发现当地很可能发生饥荒的时候,能亲自远赴王都为他们寻求生机。
科琳娜也明白了,之前在信中让戴维先去德瓦城暂避的提议,戴维在回信中虽然未曾提及,但显然是被他拒绝了,他选择留下。
他选择与贝塞高地的人民一起共度这一关。
这大概就是任何人都很难用一个标
签、一个身份来定义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哪怕戴维是一位贵族,还是一位在神庙任职的贵族,他跟许多神庙的人,却实在不像是一类人。
科琳娜厌恶雅各布这位前姐夫,也并不喜欢玛丽安娜夫人,对位未曾谋面的神庙大祭司也没有什么好感。
她觉得这些人很麻烦,但她内心倒并不多惧怕这些人。
可是她怕戴维。
她怕这种心中有着坚定信念的人。
只要在华国成长起来的人,只要学过华国的近代史,大概就会知道一个有信念的人是多么可怕的存在,他们身上会迸发出怎样的力量。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早该发现的”
她立刻问阿曼德借了一张羊皮卷,当即就给戴维写了一封回信
亲爱的戴维先生,非常荣幸能够认识您。
王都借不来粮食,我倒是可以借给您。
阿曼德看到了科琳娜在信中写的东西,惊讶看她,“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在王都借来粮食”
科琳娜笑了笑,“猜的。”
阿曼德一脸疑惑,“猜的”
科琳娜点头,“嗯,猜的。”
“要是猜错了呢”阿曼德毕竟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绅士,他总觉得这样胡乱猜测,是一件很失礼的事。
科琳娜认真地道“我的初心也只是想帮戴维先生一个忙罢了,即便我猜错了,我相信以戴伟先生的胸襟,也不至于责怪我。”
阿曼德皱起眉头,这话好像听着也没错。
可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再者,科琳娜有多缺粮食,多想要粮食,他们这些人都是清楚的。
科琳娜竟然会对未曾谋面、交情了了的戴维开口就是要借给他粮食这也太大方了些
科琳娜听到阿曼德的疑问,有点难过。
她穷人的本质已经暴露得这么明显了吗
她对着阿曼德认真道“还不是看在您的面子上吗”
阿曼德听到这个话,嘴角就有点压不住了,他摸了摸鼻子,“也不必如此。”
科琳娜连忙又说了老先生好几句好话,随后就收起了羊皮卷从阿曼德的住处离开了。
她回到自己的书房后,立刻又在羊皮卷
下面加了一行字只盼与先生面谈。
您最忠诚的朋友,科琳娜留。
她写完以后,看着这封信上“最忠诚”这三个字,自己都觉得脸红。
这不明显就是捏着人家的软肋想要把人家诱拐来她这儿吗
啧啧竟然还有脸自称是对方最忠诚的朋友。
她太下作了。
虽然科琳娜非常严肃地自我批评了一番,但是该寄出去的信她还是一点没耽搁,跟着阿曼德他们三个人的回信一起送到了俄让丘陵。
戴维派过来的卫兵们还在隔离。
如果他们继续选择留下,就要继续隔离,可是如果选择回去送信的话,就可以立刻离开。
留下似乎也做不了什么,他们当然是选择回去了,而且是马不停蹄地回去。
科琳娜给戴维写完信,感叹于戴维对师傅的尊重和对小师弟的爱护,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亲人。
这些天,她忙得几乎脚不沾地,看起来没什么心事的样子。
每每一到晚上,深夜里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就难免辗转反侧,担心辛加堡边的局势。
虽然一直听蒙德的汇报,听库利奇给她讲姨母尤金妮亚曾经的战绩,可是姨母的年纪毕竟很大了。
鼠疫可不管你的力量有多大,有多能够战斗,一旦染上,一只脚就已经踏入了天国。
尤金妮亚倒真不需要科琳娜这样操心。
她从进入辛加堡之前,就一直严格按照科琳娜写给她的所有防御措施来执行自己的生活起居。
风险最大的,倒不是来自于辛加堡内部。
如今风险最大的,还是来自于外部的些敌军们。
这就已经快过去10天了,除了一开始还有过几次小规模的骚扰,如今对方大军军营就停在儿一动不动,却是有好多散兵偷摸地从对方大军中潜逃过来。
对于正在防疫紧要关头的辛加堡来说,这些散兵一点都不比正式的攻击威胁小。
而这个现象背后,所展露出来的神庙的态度才是让尤金妮亚极度震怒、坐立不安的。
“大祭司下令屠杀斯罗郡的所有民众”尤金妮亚咬着牙问出这句话。
德斯蒙德大
公爵点头,他脸上也是一片沉重,“如今消息已经传开,对面大军好多外来贵族已经蠢蠢欲动。”
尤金妮亚握紧了手中的剑,“这群蠢货”
“他们不蠢,”德斯蒙德面无表情,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讽笑,“为了自己的安全,哪怕只是多一分的安全,多杀些人也没什么。”
他更担忧的还有另外一件事,“就怕这个消息彻底传开后,斯罗郡内部彻底分裂,民众之间自己就先杀起来了”
在死亡恐惧的阴影笼罩下,一个人到底能做出多么疯狂的事情,德斯蒙德还是有几分经验的。
尤金妮亚瞬间就明白了德斯蒙德的意思。
作为战场上的老将军,尤金妮亚对这部分的体会并不比德斯蒙德少。
“原来他真正的目的是这个”
德斯蒙德吐了一口气,“若不是神子大人在上,或许今日,我真要背叛光明,就此堕入邪恶和黑暗”
听到神子大人这四个字,尤金妮亚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随后,她心底又浮起一丝担忧。
如今,神子大人的名头越来越大,甚至连至少几个内情的德斯蒙德大公爵也对神子大人推崇备至。
这虽然对防疫工作有正面作用,却不是她想要的。
名头越大,就代表着风险越大,神庙能够允许存在这样一位神子大人盖过他们的风头,甚至冲击大祭司的神权合法性吗
小科琳娜虽然聪明,可是她不够狠辣,没有见识过这些站在权力中心的人能够肮脏可怕到什么地步。
她可以不惜为了光明牺牲自己,但小科琳娜不可以。
等这件事情结束,她必须想办法带小科琳娜离开这里,避开神庙的眼线。
或者
德斯蒙德声音很低,几乎若有似无,“大祭司只要活着,就永远会是神子大人散播光明的最大阻碍。”
尤金妮亚猛地抬眸。
两个在政治场上和战场上沉浮几十年的老狐狸对视了一眼,随后又若无其事的互相撇开了视线。
房间内一片沉寂,谁都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
“大公爵大人,圣裁决骑
士大人,南门处又闹起来了。”
辛加堡南门,又是老熟人。
守门的还是莱昂内尔带着的第五纵队。
来的还是贾斯特斯带的骑兵队。
不过这一次要比之前次更热闹,还有一队对面大军的卫兵队来围观的。
这支卫兵队带头的人一只眼睛上蒙着一块黑色罩布,另外一只露在外面的眼睛也灰蒙蒙的,一脸的阴沉。
巧了,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莫娜曾经的心腹多米尼克。
多米尼克也不是第一次攻打辛加堡了,就在一个多月前,他在辛加堡西边的关卡被石灰粉弄瞎了一只眼睛,也弄伤了另一只眼睛。
他看着眼前这八个仿佛丧家之犬的骑兵,眼底闪过一丝扭曲的快意,看向守门的莱昂内尔,“好了,这些人就交给你们了。”
他一副将功劳拱手相让的模样。
骑兵队幸存的八个人辗转从辛加堡跑到了斯罗郡的边境,又从斯罗郡的边境一路跑回来辛加堡,所有人几乎都已经是强弩之末。
任何一个人,轻轻松松就能够杀了他们。
贾斯特斯早已陷入了昏迷,他满脸潮红,被其中一个骑兵背在背上。
他发烧了。
来自辛加堡,如今还发了烧。
这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存在。
年纪最小的埃蒙德没有理会多米尼克,他朝着南门跪了下来,“我们愿意赎罪,从此以后,我们将是神子大人座下最忠诚的奴隶,最悍不畏死的战士,我们愿意将生命献给神子大人,献给大公爵大人。”
所有骑兵都跪了下来。
多米尼克嗤笑了一声,“不是你们不会真的以为德斯蒙德大公爵,或者说位仁慈的神子大人就会放过你们吧现在,还有谁敢收你们吗”
骑兵队的人默默地低下了头。
他们本来就是绝望的,早在四天前,他们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下场。
只是埃蒙德年纪还小,他还不甘心,非要来辛加堡再试一试。
他们跪在地上,双眼木然。
“是我们背叛了神子,背叛了光明”
埃蒙德眼睛通红,眼泪已经流干了,根本就流不出来了,只能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南门。
如今,他们
心中哪怕有无限的懊悔,因为已经无济于事。
德斯蒙德大公爵已经骑马赶来。
骑兵队不是第一批从敌军跑过来的卫兵
除了南门对峙的三方人马之外,不远处还有好多隐藏起来的散兵正在焦灼地观望着。
而德斯蒙德也知道,不仅仅是这些散兵在观望着,些已经得知屠杀令的和还没有得知屠杀令的,都在观望着。
他们在等一个生的希望,却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等到。
等不到,就是斯罗郡彻底沦为地狱。
人心,会堕落成比鼠疫更可怕的东西。
大祭司下令的时候,大概也已经算准了这所有一切,甚至算准了他,德斯蒙德对这件事情无能为力。
听着对面多米尼克理所当然的语气,德斯蒙德眯起了眸子,“辛加堡愿意敞开大门,迎接所有愿意对神子大人献上忠诚之人进城。”
这句话震惊了现场所有人。
多米尼克瞪大了眼睛,眼前一片模糊,但是确实是德斯蒙德的声音。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也出了问题。
而骑兵队却是一阵狂喜,他们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一度以为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这怎么可能”
德斯蒙德大公爵又道“但是有一个条件。”
多米尼克松了一口气,而骑兵队的人胸腔里的颗心又提了起来。
“每个人进入辛加堡的人,必须一金币的光明庇佑金,也可以用等价的粮食或者其他基础物资置换,表示对神子大人的尊敬和对光明的忠诚。”
光明庇佑金这个东西是神庙搞出来的,说是庇佑金,其实就是变相向平民征税。
这个条件一出来,埃蒙德等人又是欢喜又是焦急,“我们当然愿意向神子大人奉上我们的忠诚,可是我们身上如今实在是”
他说着说着就胀红了脸,作为菲利克斯大公爵的亲生儿子,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贵公子,埃蒙德还从没有被金钱为难过的时候。
更何况只是区区一金币而已。
他恨不得帮忙将所有骑兵的金币都一起掏了,可如今,他还真的掏不出来,一个铜子儿都没有。
德斯蒙德
声音淡淡,“只要验证过贵族的身份,证明有偿还的能力,可以先行赊账,一个月内缴清。”
埃蒙德飘忽的颗心忽然就落了地,“大人,我们愿意”
围观这一切的多米尼克却是怔住了,“德斯蒙德大人,您没有看到贾斯特斯已经发高烧了吗你们真的愿意收容病人,而不是收进去,拿了钱以后再杀掉”
德斯蒙德扫了他一眼,根本没有回答他的兴趣,“有疑似瘟疫症状的人,必须缴纳5枚金币方可进城。”
“你想钱想疯了为了钱连命都不要了”
德斯蒙德嗓音淡淡,“神子大人已经说了,只要我们听从光明的引导,科学防疫,就一定可以战胜这场可怕的灾难。我既然敢作出承诺,就能保证辛加堡所有居民的安全。”
多米尼克视线在德斯蒙德和骑兵队之间来回扫视着,他忽然笑起来,脸上闪过一丝扭曲的兴奋,“也好,我倒要看看位神子大人真的能将被恶魔玷污之人复活吗”
他说的这个人,指的当然是已经昏迷不醒的贾斯特斯。
德斯蒙德第一次正眼瞧多米尼克,神色有些古怪,“这个问题,你不该问问你的眼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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