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内斯特撅了撅嘴, 还是低下了头,没说什么。
克里斯托弗有些紧张地看向艾莫斯,“对不起啊, 小孩子不懂事。”
卢克已经笑了起来,“不用介意, 不想读就不读,艾莫斯就是这么个性格, 见到谁都想劝一劝人家去读书。”
艾莫斯淡淡瞥了卢克一眼, 倒也不介意,对着克里斯托弗解释道“我喜欢念书,念书改变了我的人生, 我便也总希望大家都跟我一样能够去学堂念书, 抱歉”
克里斯托弗点了点头,“我知道大人是好意。”
他送了艾莫斯和卢克出去,扭头就给了自己的养子一个脑瓜崩儿,“刚刚怎么回事乱说什么呢”
欧内斯特捂住脑袋,缩着肩膀, “那我也没说错呀, 念书有什么好的你都不知道,念书比打铁还累, 坐到椅子上的那一刻就想打瞌睡, 老师还不让我们睡, 只要我们敢睡, 老师的木条就得抽下来。”
“费心费力地念,念到最好顶多不也就是一个铺子的主事人吗您都已经是了”
克里斯托弗却是越听脸色越沉,“坐下就想睡觉”
欧内斯特脸色一僵,“叔, 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样,是大家都这样”
视线里,克里斯托弗已经拿上了靠在墙上的那把笤帚。
欧内斯特往后小小退了一步,“叔,不信你可以去问亚历克,还有阿尔洛他们,他们可都是贵族老爷的儿子,是绝不会撒谎的嗷”
他捂着屁股跳了起来,转身就跑,“叔”
克里斯托弗大步跟在他后面,“你们今天谁都不准护着他”
说着话,他手上的动作更急了,一下一下抽在欧内斯特的身上,“你给我停下。”
欧内斯特一边左躲右避,一边哀求着,“叔,叔别打了”
一顿竹笋炒肉结束,克里斯托弗举着手里的笤帚,一口气都没喘,显然刚刚的这场剧烈运动对他来说连热身都算不上,他随时都有余力来上第二场第三场。
而欧内斯特就悲惨多了,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张着嘴大口呼吸着,目光空洞,仿佛身体被掏空。
“你说你下次还敢不敢上课睡觉了”
欧内斯特声音中带着几分哭腔,“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可是我真的没撒谎,亚历克他们都”他声音小下去,“都在睡觉呢。”
亚历克是从康特得克城过来的,他的父亲曼纽尔马蒂诺也算是德斯蒙德大公爵的老部下了,与克里斯托弗挺熟悉。
克里斯托弗将手里的笤帚重新靠墙放好,“亚历克是曼纽尔的小儿子,曼纽尔也不指望着他继承爵位,当然也不管他。”
欧内斯特还是第一次听养父说起贵族圈的这些秘闻,还是有关于他的同学的,一时很是好奇,“曼纽尔男爵不是很宠爱亚力克这个儿子吗我见他吃的用的都是在我们学堂中最好的,比子爵本尼的儿子埃尔伯特还好”
“吃的用的能花几个钱又不是所有衣裳都是用金银丝布做的。”克里斯托弗已经重新回到了铸造台,拿起了艾莫斯给他画的解析图。
他拿出了一个本子,是几个主事人通用的款式,好像是从领主大人那边流传开来的。
他不会写字,就在本子的封面上画了一只锤子。
他竟就这么站着开始认真的做起笔记来。
欧内斯特刚听到最关键的地方,哪里肯这么轻易就放过自己的克里斯托弗,他溜到了克里斯托弗的身边缠磨着他,“叔,您还没说完呢,曼纽尔男爵对亚历克不好吗”
克里斯托弗被他缠的不行,他不是个喜欢说人是非的性格,但是想一想欧内斯特在学堂里总是跟这个亚历克混在一起,以后也学着亚历克一天到晚的只知道吃喝玩乐,孩子就废了,还是提点了一句,“我听说,曼纽尔男爵付了整整二十枚金币,给他的大公子弗朗西斯买了一个学堂的旁听名额。”
欧内斯特眼睛都瞪大了,好半晌说不出话来,“二十、二十枚金币”
辛加堡本地的学生只要被学堂录取,进入学堂学习是不需要任何学费的。
外地的孩子,只要通过防御检测,缴纳足够的光明庇佑金,也就可以与当地的学生一起正常参与学堂的选拔,并没有任何多余的花费。
他不敢相信竟
然会有人为了买一个旁听的名额花费整整二十枚金币。
这可是二十枚金币啊
克里斯托弗拍了一记养子的后脑勺,“去给我取点墨水来。”
欧内斯特呆呆地应了一声,走出去几步后,又傻傻地回过头来,“为什么”
克里斯托弗以为欧内斯特问的是曼纽尔男爵为什么会这么偏心大儿子,“亚历克的母亲是一个末流小贵族家的女儿,弗朗西斯的母亲却是一位伯爵的女儿,他的血统远不及大公子高贵,又被他的母亲教导得只有些小聪明,没有半点眼光和格局,曼纽尔男爵还指望着他的继任者能够恢复马蒂诺家族当年的荣光呢,自然不可能选他。”
欧内斯特其实什么都没听进去。
他脑子里“嗡嗡”的,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这个念书的名额,值整整二十枚金币二十枚金币
“是曼纽尔男爵傻了,还是我傻了怎么会有人花二十枚金币去念书的”
给养子解释了半天豪门内部恩怨争斗的克里斯托弗“”
他气得从铸造台后边走出来,一脚踹在欧内斯特身上,“你用你的屁股想一想,你觉得你和曼纽尔男爵谁会是那个傻子”
欧内斯特手捂着屁股,一脸的茫然,“想不出来”
克里斯托弗“”
他一把将欧内斯特拉到了铸造台前,拿起了铸造台上的一个铁制部件,递给了欧内斯特,“你看看这是什么”
欧内斯特仔细看了一眼,“这是铁弓”
他嘿嘿一笑,“叔,你不是前几天还说铸不出来吗”
克里斯托弗面无表情,“我是铸不出来,这是刚刚卢克做的。”
欧内斯特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去,“卢、卢克他也懂炼铁”
克里斯托弗又拿起了一张草稿,“他画的设计图,做了模具,亲自开了炉,整个流程人家看一遍就记下来了,炼铁的温度他随便一猜,就摸到了极为准确的数字,而且,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他开一炉耗费的柴火比我开一炉要少许多。”
“人家把注意事项和改进事项都写给我了,我愣是看不懂。”
“你说,如果卢
克想要管铁匠铺,我还能有站的地儿吗”
“你再想想,读书到底有没有用”
欧内斯特看了一眼克里斯托弗手中的铁弓,又看了一眼与铁工配套的几十枚铁箭头。
他忽然感觉到了一种深重的危机感,“叔,你说我现在追上去找艾莫斯,她还能愿意为您引荐吗”
克里斯托弗“”
他到底养了个什么玩意儿出来
不等他说话,欧内斯特已经转过身,“我得去试试,艾莫斯小姐一看就是一个好人,说不定她就答应了呢”
他窜得极快,导致克里斯托弗都来不及抓住他。
克里斯托弗无奈地摇了摇头,又专注到那些图纸当中去了。
农具必须尽快制作出来,要不然就要错过春耕了。
每一年春耕正式开始的时候,一般领地都需要从神庙请一位祭祀,最低也必须是传道士的人前来领地,为一整年的丰收做祷告。
科琳娜是绝不可能给神庙增加业务和流量的。
那么这种事情就只能由她自己来了。
关于祭祀她懂个啥啥都不懂。
以往在埃斯坦郡的时候,她一般都靠坑蒙拐骗糊弄过去。
如今接管斯罗郡以后,情况就变得复杂许多,斯罗郡可不仅仅只有农奴,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贵族。
这些贵族构成了整个斯罗郡的统治阶层,也帮着维系住了斯罗郡上下的稳定。
他们可不是那些没有见识的农奴们。
而春耕的祭祀典礼不仅对那些农民们十分重要,对他们这些贵族们同样也是一年到头最为要紧的事情。
农田真正的归属者可不就是这些贵族吗田地内的产出,绝大部分也要归入这些贵族们的口袋。
若是田地没有丰收,那么他们的收入自然大减,接下来的一整年也就没有什么好日子过。
男爵曼纽尔就带着两个儿子一起出席了春耕的祭祀典礼。
小儿子亚历克一直到祭祀典礼结束回到家,甚至到第二天上学的时候,都还在为前一天祭祀典礼上的科琳娜尴尬,“你们说领主大人到底怎么想的春耕祭祀,难道不应该是一件庄严肃穆的事情吗她
作为祭祀的主导者,最重要的是与神明沟通,为这片土地洒下祝福与光明吧她怎么还亲自下了地,示范起怎么种地了,这不是最低贱的农奴做的事情吗”
他用手肘碰了碰自己的小伙伴埃尔伯特,“埃尔伯特,你看到她那件袍子弄得有多脏吗”
埃尔伯特也回想起了前一日的情景,有些不适地皱起了眉头。
他看了亚历克一眼,“你不该嘲笑领主大人,你失礼了。”
亚历克翻了个白眼,“呵,别装了,明明也很讨厌她”
埃尔伯特皱起眉头,垂下眼翻开了书本看了起来。
亚历克觉得很是无趣,他逡巡了一圈,看着其他的小伙伴,“你们说呢”
其他人纷纷应和道
“从来没见过这么荒谬的春耕祭祀。”
“还发了纸,说是每日多看多理解,能够保佑田地丰收,你们看了没上面全部都是讲怎么种地的,简直笑死人了。”
“主要就是讲那个什么犁怎么用的吧”
“还有讲怎么套牛的哈哈哈哈哈”
亚历克脸色稍稍舒缓了一些,正想说什么,视线忽然落到了站在角落里的欧内斯特身上。
“欧内斯特,你怎么不说话”
欧内斯特只是一个铜匠的儿子,若是放到从前,他这样的身份是够不上贵族圈子,也不可能跟亚历克他们玩在一块儿的。
但是他们一起进了学堂念书以后,这种坚固的壁垒已经有了一丝裂痕,从只看身份,贵族只与贵族玩乐,在学堂内逐渐演变成了好学生跟好学生一起玩,差生跟差生一起玩。
在学堂内永远不乏努力学习的,他们一个比一个勤奋。
而这样的人,哪怕是贵族之子,亚历克等人与他们也是不会有任何共同话题的。
可是呢,因为学堂的淘汰机制,农奴出身的孩子一旦进了学堂,不努力学习的极少,几乎凤毛麟角。
不同于曾经学堂刚刚建立起来的时候,大家还都很懵懂,如今一众学生却是看得清楚明白。
太多学长学姐们的成功事例摆在那儿,再加上学堂福利中,最低保障一项中,各个铺子放出来的几十上百个优先录
取的用工名额,他们怎么可能不拼命。
也就是几个贵族之子不将这些福利放在眼里。
其中也包括欧内斯特这个心大的。
欧内斯特正在神游,就被亚历克点了名,他一脸茫然,“啊”
亚历克脸色当即就变得很难看,“大家都在讨论昨天的春耕仪式,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是觉得我们说的不对”
欧内斯特脸上露出纠结的表情。
亚历克愣了一下,越发恼火,他放下搁在课桌上的那双腿,从课桌后站起来,走到了欧内斯特的面前,眯起眼睛打量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啊我知道了,领主大人昨天用的那个什么梨,就是你们家做的是吧”
欧内斯特点了点头,“是啊。”
“所以你不好说这个东西不好”亚历克嗤笑了一声,“虚伪”
欧内斯特皱了一记眉头,“这东西本来就很好啊,这本来就是春耕祭祀典礼上最好的献礼。”
亚历克等人对视了一眼,几秒的静默,随后轰然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你能听到他在说什么吗笑死了,什么最好的献礼”亚历克笑得肚子疼,“那张纸我还没回家就扔了,你知道我父亲和我哥哥更夸张,祭祀典礼刚一结束人就跑了。”
旁边的人也跟着笑道“怕是再呆下去就要忍不住笑出来了吧”
“可不是嘛哈哈哈哈哈”
欧内斯特看着这个样子的亚历克,听着他轻蔑的言语,并不觉得恼火,相反,他的神色有些复杂,眼神中甚至带着几分悲悯。
亚历克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渐渐止住了笑,“你干嘛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
欧内斯特摇了摇头,想想还是不说了。
他正准备回自己的座位。
亚历克给了身边人一个眼神。
身边的人立刻一脚踢到欧内斯特后背上,将人踢倒了。
亚历克晃悠着走过去,蹲到了欧内斯特的身旁,“欧内斯特,问你话呢,没听见啊”
欧内斯特想从地上爬起来,却被人用脚压住,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对方到底是男爵的儿子,他也不敢得罪得太狠,勉强压下火气,“没
什么,挺好笑的,哈哈哈。”
他这个态度实在太敷衍了。
亚历克并没有因此而放开他,脸色沉了下去。
原先用脚压住欧内斯特的那个人,立刻将脚换了个位置,直接踩到了欧内斯特的脖子上,“我看你今天是真的找死,你刚刚做出那个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说清楚,说明白了,要不然弄死你信不信”
亚历克身边其他的人已经逐渐围了过来,将欧内斯特团团围住。
这里的情况引起了课堂上其他人的注意,不少学生都跟着看了过来,不过在看到是亚历克等人的时候,他们又默默的将头扭了过去。
这些人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其中有两个班干部站起来出了教室,去找老师去了。
埃尔伯特察觉到气氛的转变,从书本中抬起头来,看着亚历克和欧内斯特,缓缓皱起了眉头。
亚历克歪着头看着倒在地上的欧内斯特,“不说也行,今天就留下你一只手。”
欧内斯特也快被亚历克搞疯了,“这件事情是真的不方便说。”
“有什么不方便的是不方便你啊还是不方便我”
“不方便你。”欧内斯特也被顶出了几分火气,直言道。
他也希望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毕竟他也不想彻底得罪这位小少爷。
亚历克轻笑了一声,“那我就更该听听了,我倒想知道知道,这件事情有什么不方便我的”
欧内斯特微微睁大了眼睛,他大概也没想到会有人提出这么荒谬的要求
“你真就这么想听啊”
“想。”亚历克认真地道。
欧内斯特有片刻的沉默,神色变换着。
就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埃尔伯特合上了书本,“亚历克,算了,把人放了吧。”
亚历克猛地扭头,“埃尔伯特,这事儿还轮不到你管。”
欧内斯特见状,也是豁出去了,“你的父亲和你哥哥卡点离场,根本不是你想的什么呆不下去了,他们离开春耕祭祀典礼后,第一时间来了铁匠铺,向我的养父下了曲辕犁的订单。”
亚历克微微一怔,随后笑了,“这怎么可能你还能比我更了解我父亲和我哥
哥”
欧内斯特看着亚历克,又不说话了。
亚历克确实根本就不信,“让你对我撒谎,就割一只手吧。”
他说着,悠然地站了起来,正准备坐回自己的座位,视线却正好对准了刚赶到课堂的他的哥哥,弗朗西斯。
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
弗朗西斯漫步走了进来,看向围在欧内斯特身边的那些人,“放人。”
亚历克脸色一僵,“哥”
弗朗西斯神色淡淡,“昨天祭祀典礼结束后,我们确实赶去了铁匠铺,下了曲辕犁的订单。”
亚历克脸上露出一丝茫然,“怎么会呢昨天晚上在家里吃饭,当时我也说了这个事情,也没见你们提起”
弗朗西斯声音平淡,几乎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这种决定本来也不适合讲给你听,由我和父亲做主就可以了。”
亚历克傻在了原地,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而弗朗西斯已经走到了欧内斯特的身边,亲手将这个铜匠的儿子从地上扶了起来,“舍弟失礼,我代他向您道歉,马蒂诺家族与克里斯托弗先生的友谊永远不变。”
他说着,竟然对着欧内斯特鞠了一躬。
欧内斯特也被吓了一跳,连忙跟着鞠躬回去,“别,别这样,也不是什么大事”
两个人在这里互相致歉,气氛融洽,亚历克在一旁仿佛被屏蔽了一样。
教室内众人纷纷投来了关注的视线,所有人都很好奇弗朗西斯和亚历克这对兄弟之间的关系。
当然,也有人关注曼纽尔男爵为什么这么着急去下了曲辕犁的订单。
这个人就是埃尔伯特。
埃尔伯特想到就问了,“弗朗西斯先生,不知道为什么曼纽尔男爵先生和您要这么着急购买曲辕犁呢这似乎只是一种粗鄙的农具。”
他以为,上流的贵族都会拒绝触碰这些肮脏的农具。
弗朗西斯倒也不怕说出来,毕竟他们该下的订单都已经下了,“领主大人交给铁匠铺制作的这种曲辕犁,可以使用耕牛耕作,替代人工。”
埃尔伯特点了点头,眼神有些复杂,“领主大人仁慈。”
与其他的贵族子弟不
一样,他从小在乡下长大,五六岁的时候,他就已经跟着大人下地了,他虽然没做过什么农活,却也是亲眼见过父母劳作的,知道这其中的辛苦。
一旁的亚历克闻言,却是冷哧了一声。
其他的几个贵族子弟虽然没表现的这么明显,但是神色间同样流露出几分轻蔑之色。
“当然更重要的是,有了这种曲辕犁,哪怕是坚硬、再贫瘠的土地,也能被锋利的犁铧切割得粉碎,让土地变得疏松透气,适宜庄稼的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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