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长宁跑天街小会买了一堆炼丹材料回来, 之后每天都抽出一个时辰来炼制丹药,没多久,就攒够了一百瓶中品和二十瓶上品养气丹的额度, 事务堂痛快地给了她一枚象征打九折的玉牌。
她收了,扔进七叶雪灯里, 暂时没打算用。
九折的话,买百把贡献点的东西实在划不来, 不如攒一攒,以后兑换几千上万贡献点的东西。
到时候事务堂长老的表情一定很愉快。
换完这批丹药后, 贡献点来到了六百三十二,傅长宁半点没犹豫地跑去了藏书阁, 继续借书。
藏书阁如今已经取代了云间学堂, 成为了她最爱去的地方。
那文曲照心路也不知是怎样的运作机制, 每次都能精准无误地带她来到她最想看的书面前。
这为傅长宁省了很多功夫。
而看得越多,也就越能意识到自己的不足。
在修仙界漫长到上百万年的历史里,什么天才凡人,妖魔仙鬼, 通通都只是一闪而逝的尘埃。尘埃而已,轻轻拂过就没有了, 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影响,什么不甘。
然而,越是如此, 傅长宁感觉自己心底越是泛起一阵如潮的野心。
想做一个更厉害的人, 想把不知道的东西通通补足, 想和修仙界长大的人一个起跑线,想去触碰更高的境界,更远的世界。
想在有限的仙途里, 做最轰轰烈烈的那个。
很多人都曾说过,说她性格过于沉静,内敛自持,一点也不像十几岁的姑娘。
但傅长宁想说,不是的,一点也不是。
她一点也不安分。
她也有蓬勃的跳动着的野心和欲望,有接近于张狂乃至异想天开的离经叛道的想法,只是,她不喜欢嚷嚷,她打从心眼里觉得那样很蠢可以说这同样是一种自负,比起喜形于色,她更想用行动把它们宣泄出来,变成前进的一部分。
比如现在,她就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
在有生之年,啃下藏书阁所有藏书
这个任务有多艰巨自不必提,傅长宁怀疑,光是藏书阁一楼和二楼的书目,就达到了上亿册。
她每回来,没一次和之前的区域是重合的。
不过,摆在面前更大的问题,显然是贡献点。
她现在相当于是捡了一个灵药峰人少的空子,这钱顶多赚到明年开春。
要想上贡献榜,还得想办法继续开源。
她也跟林芷师姐打听过,师姐说她也不清楚如今的贡献榜最后一名是谁,但由于是计算累积贡献,这个数额只会越来越大,想来最低不会低于五万。
教人眼前一黑的数字。
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到六月中下旬时,第一批来的弟子基本已经适应了归元宗的生活。而新弟子也在不断涌入,中四十三峰上,许多原先空荡安静的院落都陆续住进了人,日常出门时,总能听见少男少女清脆欢快的说话声。
不过这些和傅长宁关系不大,她依旧维持着藏书阁、云间学堂、小食堂、住处,四点一线的生活。
学堂那边带给她的收获尤其大,有时候,长老的几句无心之言,便可能成为启发人的关键。
更别提各种系统修炼的法子了。
傅长宁体内的灵液,从九滴,变成了十二滴。
藏书阁那边,去得多了,和门口那个白发老头也就熟了。老头姓苗,并非归元宗正式弟子,而是某位已经驾鹤西去的真人的附族,尊敬一点唤一句苗老,直接一点,喊一声老苗,他也不会生气,反而会笑眯眯看着你。
傅长宁偶尔会和他闲聊几句,渐渐也就知道了,老苗是五灵根,天赋不好,修炼了两百余年,修为一直停留在练气期圆满,迟迟不能筑基。
到后来,他自己就放弃了,申请驻守藏书阁。
藏书阁中有重重禁制,外人想打歪主意也没用,他又是藏书阁主人的后人,宗门看在他先祖的面子上,也不会不答应,从此门口就多了这么个老头。
这天,傅长宁匆匆来到藏书阁。
进去后没多久,又出来了。
这可不符合她以往恨不得泡在里头的态度,老苗打了个哈欠,好奇问“怎么了”
“我想找一本杂谈,我记得它上次是放在那,但刚去找的时候不见了。”傅长宁揉揉额头,“可能被人借走了。”
她这两个月一直在云间学堂学习,看书也是跟着上课的进度来,今日一节讲灵物的课程上,长老提到了惊梦花王,说起两百年前西境曾经出过一朵,当时各大宗门的修士为之抢破了脑袋,可惜最后,花王逃脱,谁也没能得手。
天河珠里,惊梦几乎是当即就跳了起来。
当初签订契约时,傅长宁答应过它,帮它找它的并蒂花“别时”,之后惊梦如约帮了她许多忙,傅长宁自然也不会吝啬帮她打探族人的消息。
就算不是别时,找到其它族人问问也好。
她去找长老打听,可惜长老也不知道更多具体情况,只告诉她。
“藏书阁一楼有收录过糊涂老人的杂谈,你可以试着去找找。这糊涂老人当初便参与了那场争夺战,以他的性子,没准会把当场的情形写进自己的杂谈里。”
糊涂老人大名葫芦真人,自诩才情文思修仙界奇绝,酷爱写诗作文,杂谈作得也不少,大多大谈特谈自己的人生经历。
长老一提,傅长宁就想起来了。
她曾经在书架上看过这位真人的著作。
一下课,傅长宁就往这边来了,一路上惊梦催促个不停,可等她来到那座熟悉的书架前,那本杂谈却已经不见了。
“我当是什么事儿。”老苗抖了抖眉毛,“不就多等一个月的事儿。”
傅长宁点头“我到时候再来找找。”
天河珠里,惊梦还在失魂落魄。
问尺难得没嘲讽它,在一旁干巴巴地安慰。
傅长宁重复了一遍,跟安抚似的。
“最迟一个月后再来,会找到的。”
之后傅长宁来藏书阁的次数便频繁了许多,可惜来了好几回,那杂谈仍不见出现在书架上。
倒是她自己,渐渐易了习性,不再把书带回小院,而是直接就在藏书阁看完,随看随借,有时候一待就能待好几天,贡献点唰唰往下掉。
也就是在藏书阁待久了,才知道,原来老苗也不光负责守门,身为藏书阁主人的后代,他在阁内是有特权的,具体表现在,一楼的书随便看,不用花任何贡献点。
当然,不包括术法秘籍。
可这也已经够让人羡慕的了好吧。
老苗总是大半夜不睡觉窜进来看书,有次看到一半,没好气地回头“打住小娃娃,你看老头子我的眼珠子都快变成红色的了尊老爱幼懂不懂”
“那我还是幼呢,我也想随便看。”
傅长宁毫不脸红道。
“语气酸得快冒汁儿了。”老苗敲她脑袋。
“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做酸呢。”
“”老苗真诚建议,“你好好修炼,以后也造个藏书阁出来,将来你后代没准也能随便进来看书。”
“不。”傅长宁想了想,“如果我建一座,那所有权当然应该是我的,哪有旁人置喙的份。”
“我想让所有人都进来看书,不过分吧。”
“那你得先收集天下藏书。”老苗悠悠道,“不过,童言童语,倒也可爱。”
若是能有机会,哪个修士不想遍览古今功法典籍呢
少年人,总是有很多天真的想法。
到后来,傅长宁已经理直气壮把藏书阁当作第二个家了,饭搁这吃,修炼也搁这修炼。
老苗问她不觉得不适应吗,傅长宁摇头。
“不啊,我从前在我们村子里,也是天天住藏书馆,天地为席,书为家,这有什么。”
老苗哈哈大笑“你不应该来修道,你应该跑去修儒”
傅长宁回“我觉得你也挺适合修儒的。”
明明不要出贡献点,相当于免费了,很多人白得的总是不珍惜,老苗看书时却很爱惜,一页一页地看,小心翼翼地擦拭上边的灰渍,但凡有一点褶皱,都要反复再三地按好,确保不出现半丝折痕。
交谈时也能看出,他谈吐极好,天文地理,无所不知,说什么都能掺上一脚。有时候傅长宁想不通的理论,还是他帮忙解答的呢。
“说到这个,其实我真挺想问的,为什么不修儒呢”
傅长宁自己是一开始接触的就是道,以书入道,一部归元诀彻彻底底给她定了下来,再无更改机会。
当然她也不打算改。
可老苗明明可以试着换另一条路走。
儒修可不看灵根。
老苗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遂道“我们家从先祖那一辈起,就一直是道修。先祖离世前,最遗憾的莫过于自己灵根太过粗劣,修炼上不得其法,只能以炼器闻名,坐化前再三叮嘱后辈,毋改其志,出人头地,光耀门楣。”
傅长宁相当实诚地问。
“所以你现在光耀了吗”
老苗一噎,瞪了她一眼,道“此乃先祖遗志,你这种娃娃懂什么”
终究忍不住道“我们苗家好像天生就没什么修炼的天赋,往上数几十代,到我父亲,最好的也不过是三灵根。我这一代,我大概是最没出息的那个。”
另两个,好歹筑基了。
傅长宁必须给他纠正一下。
“是修道,不是修炼。”
老苗忍不住了,道“你是两大书院派来的卧底吗怎么老致力于帮别人挖自家墙脚”
“只是不忍见明珠暗投。”
这话说出来好像更像挖墙脚的了。
傅长宁默了默。
“我觉得五灵根没什么不好,我有个朋友也是五灵根,他就很厉害,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但老苗,”她抬头,认真道,“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老苗沉默了一会儿,慢吞吞道。
“我已经二百一十岁了。”
而练气期寿命最长也不过三百岁。
这还是身体康健、灵力充沛、毫无暗伤的情况下。
更多人,到了两百岁,还没能筑基,往后都是等死的份。
他还能做什么呢
他话中未尽之意,懂的人都懂。
傅长宁起身,主动结束了这趟闲聊。
“比你两百六十岁时回想起来,又一次觉得自己时日无多,已经无力改变了强。”
等了大半个月,那本杂谈仍不见有人还回来。
天河珠里,惊梦已经忧郁得连架都不想吵了。
问尺没人说话,又开始叨叨傅长宁了。
“练气七层确实是一个坎,你现在才凝聚了十三滴灵液,照这个速度下来,起码要明年年底才能突破。不过细细一想似乎也还好,到时候你虚岁也就十五。”
有了师长的指点,傅长宁这两个月的修炼速度已经比从前快多了,只是会更侧重打基础一些。
听见这话,没忍住看了它一眼。
“我记得,你之前还跟我说,修炼不能急于求成,慢一点没关系,稳扎稳打更重要来着。”
怎么现在听着,倒像是不太满意似的。
“这我自然是记得的。”问尺干咳一声,索性承认,“是我心急了。”
主要是之前傅长宁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机遇,突破速度永远比它想象中快,它的胃口被养大了,如今真的开始稳扎稳打,反倒有点不习惯了。
事到如今,它不得不承认,惊梦有些话说的是对的。
因着出身和过往经历的缘故,它确实对宗门抱有了过度的幻想,并且把这种幻想加诸在了彼时年岁还小的傅长宁身上。
事实上,宗门确实不差,但也没它想象中那么好。
傅长宁并不认同它话里有些话。
“宗门确实不是完全的自由,但对目前的我来说,是利大于弊的。我很期待之后的基础教学。”
自己人,傅长宁也不瞎客套。
“说句实在的,问尺你之所以现在开始不满,本质是因为已经得到了。没进来之前总是想着进宗门,真进来了,又开始怀念从前的自在,又想要鱼又想要熊掌,哪有这么好的事”
这话就很教人心塞了。
更心塞的是,问尺发现,她说的是对的。
它似乎好像仿佛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我上回才揭你短,这回就轮到你来揭我短了。”问尺幽幽叹气。
“这不挺好当局者迷,互相改正。”
傅长宁出去前,揉了揉花苞蔫哒哒的粉紫色水母大花的脑袋。
“放心,我一定给你找到。”
一语成谶。
当然,这个谶字用得不好,总的来说,这并不算一件坏事。
事情要从老苗跟宗门请辞说起。
傅长宁听见这个消息时,着实怔了一下。
“你真下定决心了”
“下定决心了。”老苗点头,把自己收拾得精气神十足,头发都认认真真梳理过了,油光水滑的。
“你说得对,不试试怎么行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再耽误下去,我以后就真的只能在黄土棺材里后悔了。”
傅长宁感受着身旁主事长老目光里的温度,头皮微微发麻“好的。”
老苗被逗得哈哈大笑。
“你也有怕的时候”
“帮人撬墙角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现在倒怕了”老苗好笑道,又介绍,“放心,别怂,这不是外人,他是我弟弟。”
“亲弟弟”
老苗点头“对,亲弟弟,不然你以为我怎么在归元宗混这么好的”
“我俩还有个姐姐叫苗日,日月星。阿星和日姐不像我,都争气,凭自己实力拜入了归元宗,不过日姐在灵药峰做事,前年跟着百草真人一块去药宗学习去了。”
傅长宁“”
这可真是巧。
苗星长老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子,虽然并不赞同兄长一大把年纪跑去追梦的做法,但也不打算干涉。
他上下审视了一眼这个给自家兄长出主意的弟子,良久,方才微微点头。
“你好,我是苗星,在事务峰任职。”
傅长宁这不更巧了。
苗星长老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只是存在感太过低微,一直没被人留意到。
傅长宁也是交谈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他。
“姬道友”
苗星仍然绷着一张脸,只从他的语气里方才听出几分惊讶“你们认识”
傅长宁看向姬危年,见他没有要站出来的意思,点头,道“我俩住同一个院子。”
没错,此人正是四人小院里,除了七辛和林芷师姐外最后一个人,名唤姬危年。
只是这人比七辛还神出鬼没。
七辛好歹只是话少,他是直接连存在感都没有。
傅长宁猜测,这可能和他的功法有关。
苗星看向姬危年,见他微不可查地点了下下颔,方才道“那好,那我就不带你进去了,你们同辈之前话题应该更多。我送我兄长离开归元宗。”
“好好保重。”
老苗最后道。
傅长宁对他的最后一眼印象,是他换上一身蓑衣,戴上斗笠,收拾包袱离开藏书阁。
小老头佝偻着腰,在细雨朦胧中前行,毫不停留。
很快,化作山脚下一个黑点。
再后来,连黑点也不剩了。
她回头“走吧。”
姬危年点头。
苗星长老走前的意思似乎是要她带一带他,傅长宁有些不能理解,但还是道“你要做什么”
姬危年声线清远。
“还书,和借书。”
傅长宁更不理解了,她迟疑道“嗯是要我带你过去吗”
“谢谢。”两人目光对上,姬危年垂眸,声音毫无起伏,“文曲照心路对我没用。”
傅长宁懂了。
“行。”
她没追问,走在前边带路。文曲照心路依旧仿佛能探明一切,连问都没问,就带她们来到了对应的地方。
傅长宁其实有点疑惑。
这照心,到底照的是谁的心
她连姬危年借了什么都不知道,姬危年自己又说这东西对他没用,所以文曲照心路是怎么找对地方的
她想着问题,也就没注意姬危年到底还的什么书,只一味在前头带路。
直至最后一本,来到她熟悉的、这些天来过无数次的书架前时,她才若有所感地抬起了头。
正对上姬危年手里那本书,上边的封皮。
葫芦杂谈。
傅长宁一怔。
天河珠里,见天的“小白菜地里黄”的惊梦,一个垂死病中惊坐起
“快快快我要给我”
姬危年注意到她的目光。
“怎么了”
“没事。”傅长宁感慨,“就是感觉,今天一天,巧合有点多。”
她最后借走了这本葫芦杂谈。
姬危年自然也看到了。
他道“其实我已经超时了,因为一些事耽误了,今天才来还,抱歉。”
傅长宁没应。
书又不是她家的,道歉轮不到她来接受。
只是这之后再见到,面对姬危年投来的目光,她也会点头略作回应了。
也因此,当姬危年再次消失时,她很容易就注意到了,只是不熟,也懒得问。
这时已经是七月初,新弟子大多已经抵达归元宗,无论行走在路上,去学堂,还是去小食堂,都能看见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青春少年。
和往日里安静淡逸的周连山截然不同。
用上课的长老的话说。
“你们都老了,现在是年轻娃娃的天下。”
作为同样坐在下边,却是新弟子中一员的傅长宁默默保持安静,坚决不发言拉仇恨。
眼瞧着人就快齐了,课也快开了,傅长宁心里还是以期待为主。
想快点到八月,想早点忙起来。
对她这个想法,众人纷纷表示非人哉。
“我宁愿永不上课。”
“其实让我自己一个人安静修炼就可以了真的,我一点也不想上课谢谢。”
就连黄遗芳都委婉表示。
“如果可以,还是自由修炼时间多一些比较好。”
无人理解的傅长宁顿觉寂寞如雪。
就在她以为七月会像五六月一样飞快溜走,一路平顺抵达八月,开始上课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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