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 才有人问了一句“确定这是平手”
语气相当怀疑人生。
“显然不是。”他旁边人拍了拍他肩,语气沉重,“我怀疑, 外门很快又要冉冉升起一颗新星了。”变态那种。
他口中的变态刚一回到自个儿的院子, 身板便一松, 瘫坐在了长凳上。
“来来,擦擦”应星儿火速沾了水,递了帕子过去。
傅长宁接过, 一抹额头,细密一层汗,冰凉冰凉。她接过几人递来的丹药,嚼了几颗, 有灵气填入四肢百骸, 这才好受许多。
天知道,刚才她看似镇定地回答刑法峰弟子的问题,实则体内灵气已经快耗空了。
不过白少群应当也没好到哪儿去, 这么一想,心情就很愉快了。
“我还当你多厉害,对战练气九层脸色都不带变一下的,原来是强撑着。”程双遥在一旁坐下, 悠哉游哉地翘起二郎腿。
话音刚落, 咻的一声, 一颗丹药弹在他额头上。
程双遥吃痛一声捂住脑袋, 抬头, 不可置信道“傅长宁你变了,你之前没这么暴力的”
傅长宁将脸上、脖子上的汗全部细细擦拭了一遍,不遗漏一处, 将沾水的帕子扔回水盆,这才开口。
“我只是突然悟了,不想和人浪费口舌的时候,比如听到幸灾乐祸的风凉话,动手是最快的解决方式。”
她拍了拍手上的水。
“看,成效显著。”
程双遥一噎。
“你确定你没被七辛传染”
“谁找我”
上头冷不丁传来一道声音。
七辛从树上翻身而下,帷帽被风带得松开,露出一张比寻常女子还要秀美的脸,蹙眉时,色如春晓之花。
哪怕不是第一次见,众人仍被震慑了一番心神。
“乖乖,你还是遮住脸吧。”程双遥道,“我每次看见你,总觉得瞧见了陌上谁家姑娘,结果你每次出声都打破我的幻想。”
七辛神色未变,显然这种话听多了。
他关注的点是“你们刚刚打架了和谁”
“不是我们,是队长。”应星儿坐下,把事情经过说了,又道,“那个白少群你可能知道,就天水白家二十年前拜入归元宗的那个单灵根,当时全寒水峡传得沸沸扬扬那个。”
她消息灵通,刚打架那会儿,白少群祖宗三代都被她挖出来了。
七辛想了想,道“这个人我有印象。”
傅长宁刚一直没出声,在调养灵息,这会儿实在没忍住好奇。
“你也和他打过感觉如何”
七辛摇头“没有,他以正在闭关,且不做欺压后辈之事为由,推脱掉了。”
“不欺压后辈”程双遥捶了捶腿,咋舌,“好家伙,我第一次见比我还不要脸的。”
七辛补充“他说的闭关也是假的,那天下午我去找另一个人打架,正好撞见他从一个宴会上出来,和他那个跟我们同届的弟弟。”
“容家的宴会”应星儿停下动作,不解道,“白少群不是今天才跟容庭一块过来吗,怎么之前也在他天天参加容家的宴会这人好闲。”
“想捧容家臭脚呗。”程双遥道,这有什么好不能理解的,“要巴结他俩能搭上照月道君,这事儿我也干。”
“噫。”
这下连隋鸣远都没能忍住,唾弃地看着他。
程双遥脸皮厚惯了,才不在意呢。
黄遗芳比较关心另一件事,她轻声道“今日之事,恐怕没多久就会传开,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教人传成什么样”
程双遥耸肩“爱传不传,反正输了的不是咱们,谁自打脸谁最尴尬。”
傅长宁倒是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她抬头看了黄遗芳一眼。
“你的意思是”
“先下手为强。”
黄遗芳看着是个文静秀气的姑娘,说起话来也温温和和,说的话却直切要害。
“虽说只要自身足够强大,他人的评价和观感并不能影响什么,但身处宗门,人多眼杂,总有那么一二处是需要防备小人之心的,与其教他人摆布舆论,不如我们自己来。”
应星儿眼前一亮,点头“对对对”
“事实上,队长这事我之前就听说了一点,容家兄妹天天开宴会,遍邀外门弟子,经常提这事,只不过没多少人搭理他们,动静一直没传开罢了。”
她懊恼道“当时我不知道是队长,现在想来,这盆脏水他们早不知道泼多久了。”
“既然他们能泼,咱们没道理不泼回去。”
傅长宁之前没想过这遭,但不得不说,这话说得有道理。她今天之所以这么锋芒毕露,不就是为了立威,防止以后再有人来烦她
她想的是,打完一场,杀鸡儆猴。别人都知道她不好惹,以后就不会动辄打她的主意了,一了百了。
但有时候,打完并不等于就赢了,谁知道那些人又会把黑的说成什么五彩斑斓的白倒不如自己上手把控。
见她这个当事人赞同,众人立马来了兴致。
“那咱们商讨商讨细节。”
应星儿豪气道“新弟子这边包在我身上。这几个月我几乎串了所有练气中期弟子峰的门,练气初期那边,我也拉着遗芳去转过,认识的人不说上千,几百还是有的。”
程双遥听得人都傻了“你八爪鱼吧这是。”
他以为自己够厉害了,但加上来认识的也就几十个而已,这数目,简直不能比。
应星儿啐他。
“是你人缘太差。”
应星儿是人畜无害的甜美长相,星眼樱唇,嘴甜,又是小富婆,出手阔绰,大家不欢迎她才怪。
黄遗芳思忖道“那我负责具体风向把控。”
七辛想了想,道“我打架打赢的那几个师兄师姐很喜欢我,有需要的话,我可以联系他们。”
所有人“你确定”
七辛点了点下巴“确定。”
大家行吧。
隋鸣远自己也是嚣张惯了的,但同样看不上容家这小家子气做派,他道。
“那我也负责老生这边。练气后期弟子之间,时不时会开一些聚会,探讨一下修炼心得,我偶尔也会参加几场,到时候如果风向不对,我可以帮忙转圜一下。”
如今还在归元宗待着的老弟子,泰半都已晋入练气后期,平日里很少见到人,这一点上,确实是同为后期的隋鸣远做起来更为方便。
程双遥左看看,右看看,后知后觉地发现其他人都有任务了,就他没有,他忍不住追问“你们都有事做了,那我做什么啊”
傅长宁手举得高高的“没没,还有我。”
应星儿一把把她按了回去“去去去,队长你瞎凑什么热闹,你就好好调养身体,灵气都还没恢复完全呢,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干嘛,这事我们来处理。”
“至于你。”她看向程双遥,皱眉沉思了一会儿,灵机一动,一拍大腿,“你不是想抱道君大腿吗,去接近容家兄妹,打听一下他们那边的情况怎么样顺便看看谁跟刑法峰举报的。”
“哎喂,你拍自己的腿会死啊。”程双遥抱怨一声,反应过来后,陷入沉思,“你要我当内应啊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没好处我可不干。”
应星儿托腮“我听说容家兄妹设宴,会奉上各种好吃的灵酒灵果,滋味那是相当的好。”
“那也不是不可以。”程双遥瞬间改了主意,白吃白喝还是很美好的,“就是你们怎么会想到要我当内应,是小爷我表现出了在演戏方面的天分吗那多不好意思。”
“不。”应星儿面无表情把他推回去,“是因为你之前二五仔当得太奇葩。”
就你秘境里那跳槽的速度,可不是教人刮目相看。
商量好了角色分工,大家很快行动起来,傅长宁被所有人众口一同地推回了屋里“你就别忙活了,好好调养灵息,剩下的交给我们。”
体内灵气刚恢复不到半成的傅长宁只好乖乖回去修炼,她进天河珠的时候还有点无所适从。
“总觉得心里有点不太踏实。”
惊梦好奇“信不过他们”
傅长宁摇头。
“不是,就是感觉缺了点什么。”
问尺翻了个白眼“说你天生劳碌命,你还真天生劳碌命了”它加重语气,“不是什么事都要自己经手的,真的不是。”
“要我说,你新交的这群朋友挺好的,虽然各有心思,但总的来说都不坏,做事也还算靠谱,他们想帮你,你就放心让他们帮就是了。”
惊梦难得赞同它的话“是的是的,虽然寡王也很快乐,但有人帮忙,其实也挺好的。你觉得不自在,事后帮回去就是了,有来有往才是好朋友嘛。”
傅长宁第一次反过来被两个非人族教导人情世故,倒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就是反思了一下自己。
“其实我心里并不抗拒,虽然有点不适应,但总体来说还是开心的。是我之前管太多了吗”
“不,我觉得是环境变了。”惊梦道,“你那两个小伙伴人挺好的,但不可否认,他俩那时候都还没成长起来,很多时候,很多事,你只能自己扛,甚至要帮他俩一起扛。如果你们三个当中一定得有个主心骨,那那个人毫无疑问是你。身为主心骨,自然得成熟,得立起来,但现在不一样了呀。”
问尺点头“对对,你想象一下,以后你周围都是和你差不多的师兄师弟师姐师妹,还有师叔师伯、长老、掌教、太上长老,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你就是一小屁孩而已。这样想着,你还觉得什么事都该由你来担责吗越权行事怕不是要拍死你。”
“最后一句,我竟无法反驳。”
问尺和惊梦平日里对她各种损,但这种时候,总是格外护短,心眼偏到天上。
就像原本在笑话她灵力耗空,结果注意到刑法峰的人靠近,第一时间提点她那样。
傅长宁揉了揉脸。
“不过确实当局者迷,我以后试着调整一下。”
其实这些天来一直都很放松,和从前不一样的放松,从她发现自己不用再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言语和行动的那一天起。
只是,终究还只是明悟了第一层,没有看透本质。
现在算是看透了吗
可能也不算。
只是,确实又有一层桎梏的灰壳,从身上缓缓地脱落,教人感受到一种全新的自在与畅快,修炼起来也更加流畅自如。
应星儿和黄遗芳等人做起事来效率很高,仅仅三天,这事儿就在外门传得沸沸扬扬。
当然,宣传的重点并不是傅长宁最终赢了这一点是黄遗芳提出来的,练气六层反杀练气九层已经很打眼了,再宣传,容易出事。锋芒毕露是适当的露,而不是成为众矢之的。
傅长宁赞同她的观点。
她们主打的点在于,容庭仗势欺人,白少群仗着自己是前辈欺压后辈,以及泼脏水被人揭穿,反过来恼羞成怒等事,主要渲染这些人的恶劣事迹。
有当时在场的其他人作证,这话信服力很强。
同时几人毫不意外地发现,在他们引导舆论之前,已经有小股风向在传,傅长宁身为后辈挑衅前辈,目中无人,视门规和师兄弟情于无物,“就算某某说话稍微不那么恰当了一点点,但她这么做未免也太过极端,简直欺人太甚”等等言论。
只是,这些话术都伴随他们将真相传开,而滴水入湖,消失得无影无踪。
程双遥连一口热乎的茶都没喝上,就匆匆赶回来报信了。
“通知刑法峰那事儿果然是容玉做的,就容庭那脑子,想都想不起来这回事儿。”
“说起来,那天容玉本来也是要过去小食堂的,只是他们正好在开宴,丢下剩下的客人不太好,只好由克制木灵根的容庭过去,她还额外叫了几个人给她通风报信,结果,再快的报信速度也赶不上她哥的送死进程。”
“哦,对了。”他口干舌燥,猛灌了一壶茶,“这回的舆情导向估计也是她的手笔。”
“传吧传吧,反正真相大家也清楚了。”应星儿这会儿已经淡定了,“只要他们不怕被别人用异样的目光看待,随他们怎么颠倒是非。”
黄遗芳道“我倒觉得,他们会来道歉。”
舆论甚嚣尘上,这些人不可能完全置之不理。
她的猜测是对的,没出三天,容家兄妹,包括那天也不知受了多重伤,回去后调养了多久的白少群,通通叫人带着礼物,上门来道歉了。
“真难得,早半个月前就说要为自己的冒犯登门致歉的人,居然今天就上门了,厉害厉害,这速度够快。”
这话讽刺得来道歉的容庭脸色阵青阵白,丢下礼物和硬邦邦的致歉内容,连口茶水都没喝,就跑了。
至此,这件事在明面上,算是彻底告了一段落。
而傅长宁的事迹虽然没怎么宣传,但大家还是记得,有个练气六层的新师妹,以一己之力,打赢了练气九层的老弟子,一战成名。
时间抵达八月时,傅长宁终于再次看见了同院最后的那个姬姓少年。
那是在新弟子全部到齐后,门内召开的弟子大会上。
求学峰上,长风猎猎,刺脸冰凉,脚下是高山云海,延绵俯卧龙脊般的山脉,仰头是玉宇宫阙,万人齐聚的偌大广场,与悠远淼然、激起飞鸟无数的浩荡钟声,所有新弟子齐立于此,着弟子服,配弟子令牌,仰头听着前方宗门长老的教诲。
而沉默的如竹少年找到她,说了声对不起。
“抱歉,容家兄妹执意要住进那间院子,是因为我的缘故。这段时间我不在,刚得知这件事,以后不会了,我已经警告过他们了。”
傅长宁“”
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见姬危年还要再解释具体经过,她道“停。”
“这事在我这已经告一段落了,我并不关心他们为什么非要跟你一间院子,也不关心你到底怎么制止的他们。”
姬危年一怔。
“真想道歉”傅长宁问。
他下意识应了声“嗯。”
“那你搬出去吧。”
说完这话,傅长宁便回头去听长老的讲话了,并没有再同他说话的意思。
微风拂动少女侧脸的发梢,乌黑里带着点日光灿烂的金,像流动的蝶。
恰如她的话,平淡又无情。
姬危年在原地站了片刻,轻声道了声“好”。
弟子大会之后,终于到了傅长宁最期待的环节,正式开始授课。
应星儿等人唉声叹气,但也不得不收回自己一颗浮躁的心,开始跟着她一块,一大早出发去云间学堂。
基础课程同样是按照修为划分的,所有练气中期的弟子都被分到了同一个地方。
提前到来的辅助授课的师兄师姐们,微笑着给所有人发放了一个玄蓝色的手环,叫大家戴上,傅长宁一开始还没有察觉什么不对,很快,她发现,自己体内的灵力运转不了了。
再抬头一看,几乎全场所有弟子都陷入了骚乱。
而她们的课程,也正式开始。,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