逮至年底,出兵的事筹备的大差不离,京城的畸形繁荣也渐渐恢复正常。
不过对于冬市来说,最火热的莫过于炭火和衣被的火热销售了。
尤其是从东北而来的各种皮草,貂皮、狐皮、海狸皮,乃至于熊皮大衣,倍受大家伙的欢迎。
江流儿穿着袄子,缓缓地踏入到一间成衣店,颇有几分犹豫。
在他身后,一个少女则笑嘻嘻地道“怕什么,进来就是”
说着,她大踏步而进。
江流儿这才进入其中。
作为皇帝的棋待诏多年,每年两百块的俸禄让他吃喝不愁,但要是想奢侈一把,却是困难了。
“幸好有个富小娘”他看着方百的身影,一时间无奈地笑了。
伙计躬身陪着笑,不断地丈量着尺寸“这位客官,您要衣的话,三日就好,留下地址到时候送上门去”
“选用上好的,布料也得用绸缎。”方百毫不犹豫地吩咐着,脸上带着雀跃。
“太贵了”江流儿忙道。
“那可不行,过几日可是你给皇子们授课的日子,岂能不端正”
方百随口道“平日里得闲,你去教授王公贵族们一二,比那俸禄高多了,但你就知道钻研棋谱。”
作为棋待诏,江流儿的地位可不低,毕竟可是偶尔能面君的人。
故而年中方百就与江流儿订婚,明年成婚,这可是一件大喜事。
任凭方百搬弄着鞋袜,衣裳,江流儿就站在那一动不动。
平常的事务他一概不理,唯独喜欢下棋。
也是如此,年轻的他在棋待诏中一直是佼佼者,今年终于获得回报,成为了皇子们的围棋师傅。
即使三天才有一节课,但这也是一种极大的进步,更是认可。
裁剪完尺寸,得了几双鞋袜,方百有些红脸道“我倒是比伱强些,但手艺还是不能在皇子跟前丢人。”
二人在街道上行走,见到熙熙攘攘的景象,颇有几分不适应。
待回家后,才松了口气。
“对了,知行书院说,山长下午有空可以见你。”
“太好了”
吃得午饭,他活动了下,走到街口招了辆人力车“去知行书院”
两刻钟后,江流儿付出了一银毫,抵达了知行书院。
知行书院,一座在京城的学院,隶属于县衙管制,但却自由度极大,乃京城四大书院之一,最次的也是秀才。
其乃是秦学巨擘顾炎武所创,京城书院之首。
巨大的牌坊让他舒了口气。
“到了”
过了门房那关,江流儿在学院中散起步来。
知行学院在城外,故而占地超过百亩,房舍超过两百间,是京畿士子们学习的主要场所。
由于考举人后就不需要学习八股文了,故而乡试、会试就需要重新学习,从而通过考试。
即使江流儿对此不太明了,但也知道乡试多是天文地理、算数农事一类的,没有老师教导,是根本就无法自学的。
“天下治乱之道,乃为豪右士绅,故而先生有言,有田者连阡陌,而户米不满斗石者;有贫无立锥,而户米至数十石者”
“盖此为前明三百年之积弊也”
凉亭中,烤着火炉,一群着道袍的书生们开始争论起来。
一名衣衫洗得发白的书生,昂首而道。
“荒唐,那只是诱因。”另一戴毡帽书生立马驳斥
“北宋、南宋不限兼并,所谓千年田,八百主,而江南又因兼并,有田皮、田骨之说,百姓们即使失去了耕地,也能做佃户,填饱肚子”
“故而,土地兼并乃是最浅显一层,其崇祯朝亡在财政,赋税,自然要重商,发展商业,才能广征税而丰盈国库,且不凌虐百姓”
忽然,又有人笑了起来
“伯常兄,你这是闽派观点,又杂糅了些许的京派。”
“依我看,治国在于吏治,吏治清而能行征税事,不然以两宋境况,岂止能苟且,统一天下岂不是轻而易举”
“北宋开国不过六十年,就已有三冗之患,不得不行范冲淹变法、王安石变法。”
“而如何治吏慎独也,致良知,再行监察之法,可肃清蠹虫,故而在洪武年间,北方残破下还能数次北伐,迫使蒙古一分二。”
周围几人看着热闹,不时地附和几句,场面极其热烈。
看着这群学生烤着火,喝着茶,辩着论,江流儿别提多羡慕了。
“这就是秦学嘛”
脚步挪动,他来到了山长的小院。
知行书院的山长李百泉是个矮胖的老头,他是顾炎武的亲传弟子,曾今是国子监的博士,后来担任了几年皇子们的启蒙老师,这才退为山长。
因为在皇宫,俩人倒是认识。
“棋待招想入学”李百泉眼睛一眯。
“是的”江流儿如实道“在下家道中落,只是读了几年书,知晓山长治学有方,故而慕名而来。”
“汝可知秦学”李百泉点头道。
“相传是亭林先生在秦生传学多年有所得”江流儿缓缓道。
“是,也不是”
李百权沉声道“先生创立的秦学,脱胎于心学,理学,如今又叫京学,而天下许多学派,也统称为秦学。”
“天下五大派系,其互相融合,你中有我,取长补短,故而渐渐认同秦学。”
“京派讲究农商并举,限制豪右士绅,反对空谈,讲究经世致用;闽派则来自福建,浙江等沿海地,其强调重商,尤其是海商。”
“彼等认为,土地兼并是绝症,治无可治,反正天下土地广阔,互通有无,即使碰到旱涝灾年,也能通过海贸从异国购买,乃至迁徙百姓开荒异地。”
“其三为皖派,也叫江南派,在昔日南直隶,讲究兼容并蓄,均田,齐税,王法之下不宽一人,学习西学之精华,反对空谈等。”
“四嘛,就是史学派,讲究研习古人学问、经验,热衷读史,以史为镜,对国政斟酌损益,以民为先,施行轻徭薄赋。”
“最后,则是最像心学的慎独派,讲究为官要者要慎独,须致良知,格物致知”
“此五派,在书院中都有,尽由汝选择了”
“山长,我觉得京派不错”江流儿小心翼翼道。
“勿要看我”李百泉随口道“这五派并非泾渭分明,只是侧重不同罢了,都是为人处事且做官的要点。”
话虽如此,但江流儿还是选了个京派的先生,这让后者很满意。
待其走后,李百泉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江流儿是棋待诏,不仅能和皇帝见面,还将要给皇子们授课,这可是扩大京派影响的好局面。
“山长,明年顺天府的乡试主考官还没出来呢”
不一会儿,监院就快步而来,面色严肃
“历年来京畿要地,都会从翰林院侍讲担任,如今翰林院资历、学问、能力皆上的侍讲,只有三人了”
“而,属于咱们倾向京派的,只有一人”
翰林院的养望升官途径虽然被废除了,但却依旧是进士们升迁的关键踏板。
毕竟各地的主考官,天使,多半可是从翰林院抽调的,都是美差。
对于知行书院来说,京畿重地,乡试主考官的喜好决定录用举人的偏向,马虎不得。
秦学五派,并非是一团和气的,这涉及到了学术道统之争,话语权之争。
例如,京派主张限制豪右,闽派就旗帜鲜明的反对,主张重商,广征商税。
还有,京派大张“独夫”之说,言语非仅为君主,而是治家,治民,治业等行为,皆要众治,限权和分权。
但江南派却暗地里反对,说众治不合乎常理,不得长久。
同样,江南派推崇均田制,齐税政策,也被京派贬斥。
五派在秦学上的达成的共识,只有三点重商,反空谈,反八股。
虽然如今得皇帝支持,京派一家独大,但其他学派也不弱。
自然而然,科举就成了决定因素。
官场上一旦京派学子占多数,京派岂不是顺理成章与秦学合一
“我去京城一趟”李百泉面色严肃。
翌日,他就脚步匆匆地抵达国子监。
作为京派大佬,他的关系自然深远,国子监祭酒就是其师兄。
“师兄,京畿乡试还没出来”
李百泉直接道“不知何人有希望”
“不知”国子监祭酒郭文元喝着茶,淡淡道“这是非你能操心的。”
“可这事关秦学”
李百泉无奈张口。
“等”郭文元吹了吹茶水“一切在圣意。”
“况且,如今心学退隐,理学溃不成军,我秦学居主流,五派同气连枝,何必又争个长短高下”
“老师都言语了,学问长久靠的是真理本事,能够学以致用,而不是一些小手段就能长久的。”
“五派争辉,也是不错”
李百泉闻言,张了张口,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只能低下头。
这里老师,自然指的是老师顾炎武,秦学创始人之一。
他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山长的职位还是人家让的。
郭文元摇摇头。
乡试,会试的内容,可是对五派内容都有涉及,朝廷平衡之策溢于言表。
就知道研究学问,政治才是学问的关键。
没有当今的支持,秦学根本就不可能诞生,并且融合。
二人讨论着学问事宜,忽然一个读书人闯了进来
“夏峰先生去世了”
轰
俩人浑身一震。
夏峰先生,指的是孙奇逢,居住在保定府容城,是秦学慎独派的领袖人物,是极其有名的理学、心学、秦学宗师,可谓是三学合一,有教无类,学徒极多。
慎独派如今能有这威势,其贡献极大。
这简直一场晴天霹雳。
这些时日,从京城往返保定的马车络绎不绝,河北巡抚甚至亲自吊唁。
秦学巨擘顾炎武、黄宗羲、方以智、李颙等尽皆前来,不顾路程。
不知不觉,竟然成了秦学五派的大聚会。
手底下那些学徒们争吵不休,而他们这些人则是和气异常。
这是个契机。
棚子搭起,席地而坐。
就这样,几人在容城讨论了几天几夜,各自觉得受益匪浅,但又默契地没有争论,留给世人的只有一场秦学之论。
史家称之为容城之会。
没人知道谈话的内容,但五派之间的矛盾却骤然减少,宛若一家有些夸张,但也相差不离。
朝鲜,平壤。
经世书院。
在朝鲜,书院与贵族庄园、寺庙田产一样,都属于特权阶级,享受着免税免徭役的待遇。
经世书院是秦学东渐的产物,也是朝鲜效仿大明改革,统一社会思潮的标志性建筑。
匾额甚至是当年的朝鲜国王李淏亲笔书写。
其其占地百亩,享受着五万余亩的免税学田,在读学生达到了八百余人,在朝鲜数一数二。
秦学泰斗孙奇逢病逝的消息传来,整个经世书院哭声一片,然后尽数成了白色的海洋。
全校书生披麻戴孝,哭声一片。
“殿下,还请您亲往经世书院,祭奠夏峰先生”
南人党首,如今的领议政首辅许积,拱手拜下。
在他面前的,则是十五岁的朝鲜国王李焞。
“夏峰先生是谁”李焞一愣,怎么好好的死个人我就要祭拜啊
“殿下,是秦学泰斗孙奇峰,同时他也是理学,心学宗师,地位非同小可。殿下应该亲往,以示尊重,从而收揽士子之心”
孙及虽然学的是理学,但却毫不犹豫解释着孙奇逢的地位。
在理学大昌的朝鲜,秦学东渐,让朝鲜的思想领域产生了分歧。
最终,朝鲜以明尊秦学,实为理学的方针,重新统一了全国思想,但秦学的影响力与日俱增。
尤其以松商、湾商在建奴
再加上自由通商的永宗岛,大明的引领,经世书院就应运而生。
大明皇帝都尊崇秦学,你朝鲜敢对着干
王位烫屁股了
这种惠而不费的事,自然是应该多做。
“哦”李焞点点头“自是如此”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