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说的好”
带着一身料峭春寒,脸上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周珷,披着大氅走了进来,插话夸奖道。
黄浅拱手行礼,周旦忙慌张要起身,被紧赶两步的周大王周珷按住,“免礼吧,好好养病,孤有一堆的事等着四弟去办呐”。
黄浅对坐在塌边的周珷,又微微一礼,“臣请告退”。
别有深意地看了看黄浅,周珷点了点头,目送着医者仁心的他离去。
寝殿内,榻前的火炉烧的正旺,不时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周珷解开大氅放在榻上,伸出双臂烤了烤手,眉眼微敛,滚动的喉结彰显出,他此刻的内心并不平静。
兄弟俩沉默片刻,周珷转向低头不语的周旦,眸光扫过枕下露出的半根辫子,伸手拿了出来,注目端详着。
周旦本能伸手去抢,手募地停在半空,满眼是难掩的悲伤,哀婉道“王兄,不会连这睹物思人的机会,都不给臣弟吧”。
周珷把玩着小舞又黑又亮,用红绳扎起,被细细编过的辫子,沉声缓慢开口“不会你放心就是,你倒是和那个胆大的学了不少,竟也敢和王兄这般讲话了”。
周旦听罢,顿时七慌八乱地要起身请罪,被周珷一把按住,“好了,孤,没有怪你。孤知道,你和那个胆大的都恨孤,但她那性子若不收敛,怎堪大用”。
“臣弟不敢”
不明就里的周旦,自然不明白周珷话里的意思,他不知道小舞还活的,还以为王兄说的是自己,忙请罪,竟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再回答
自己一生最看重的两个人,一个被打死,是一个打死了另一个,周旦想恨却不能,这种矛盾的痛楚,让周旦身心都承受了巨大的痛苦。
周珷有些犹豫地,伸手拍了拍周旦的肩膀,算是安抚,并长叹了一口气。
“其实,怎么看待死的问题,一直再考你,也在考王兄王兄能看清,但终不能勘破,她也算求仁得仁了吧”
“她,让臣弟好好活着,她也想好好活着,她从来就没求过死”
为小舞辩解,周旦又红了眼眶,见坠入沉思的王兄,低头没吱声,又哽咽道“臣弟,本已想通放下,不再对她奢求任何,只想远远看着她、护着她,让她好好活着,王兄怎么就”。
周珷蓦然抬头,眸光厉了三分,“不体谅你,是吧但你比孤明白,她的心并不在这高墙内,你如何能远远看着她一个男人对想要的东西怎可以轻易就放手那个胆大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坚韧顽固,她怎么可能指望一个比她自己还软弱的人保护着”。
周旦被王兄直白的掏心话,惊的七荤八素,一下愣怔住了,好一会儿,像一只斗败的公鸡,顿时蔫头耷拉脑,无精打采。
“是,臣弟自知懦弱,她的到来像一束阳光照亮臣弟的世界,也教会、启发了臣弟许多,臣弟,早已视她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最重要的人。臣弟无法自拔,无法放下,或许是前几世欠过她,但这一世就又欠下了,臣弟,还也还不清啦。”
周珷怒视着周旦,“哼浑话”。
周旦流泪了,“她,还那么小,真的不该死的,我无法”。
周旦不在乎,王兄怎么看自己了,他的心本来就痛,对王兄是有怨气,趁机说出来也好,这样让王兄能更懂自己的悲伤,双方心中也不会留芥蒂。
周珷盯着红彤彤的炉火,犹豫了又犹豫,终于长吁了一口气,打断周旦的话。
“那个胆大的,不是口口声声想要变的更好吗你觉得,以她的天赋不派点用场是不是暴殄天物”
“王兄”
周旦睁大含泪的双眼,茫然不解地望着王兄高深莫测的脸,一时摸不着头脑。
周珷摸着自己腰间佩戴的一块精美玉佩,低眉垂目,苦笑了一下,一语双关道“是好料,不经一番雕琢,也成不了稀世珍宝”。
“王兄,小舞她,没,死”
从王兄的话里话外,周旦终于扑捉到了一点信息,他不敢置信的再次确认。
望着眼中泪光闪闪的周旦,周珷不忍心再折磨他,把手里的辫子扔给他,半嗔半怪道。
“都是全的,否则,你岂不是要恨王兄一辈子”
“王兄呜呜呜”
周旦一声动情的呼唤,手捂着脸,呜呜大哭起来,他的心太委屈了。
哭了好一会,周旦突然抓住周珷的手,抽泣说;“臣弟错了,王兄就责罚臣弟吧呜呜呜”
周珷沉脸,盯看着被周旦紧紧抓住的手,周旦一低头,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抽回自己的手。
兄弟俩从小到大,还从没如此亲密地拉过手,虽然心里都很受用,但长大的男人如此亲近,还是觉得矫性了些。
男人表达关爱不似女人,靠的不是亲昵的举止言谈,那是实打实的真诚行动。
周珷眸光微动,一脸的凝重,幽幽说“她是活着,但也是死了,已不是甄小舞,她不属于你,也不属于为兄,她属于天下人她想变得更好,想赢得尊重,想不枉白活这一趟,那就该成全她、成就她,你说,对吗”。
从王兄深邃的眼眸中,周旦读懂了其用意,是呀,小舞心心念念想要变的更好,想不白活这一回,不就是想做些有意义的事吗
自己过去只是想着,想像对待花朵一样呵护她,却从想过她到底想做什么
或许小舞自己,也不知未来该做什么而王兄为她找到了路,虽然小舞是被逼上这条路的,但一定比在王宫里,做个宫婢有价值和意义。
“王兄,臣弟懂,知道她活着,臣弟就已心满意足了。臣弟任性的也够久了,是该回到王兄身边了”
周珷深深嘘了口气,知道自己此行,终于让四弟想通,打开心结,回到了正途。
一些天定因缘,还真不是能轻易被割断的,若自己不说出小舞活着的秘密,怕是四弟很难摆脱苦海,他可能就被毁了。
都是孽债
周珷可不想看到,自己最用心雕琢的宝玉周旦,葬送在自己的手中。
没有这个四弟,自己还真觉得是手忙脚乱,没有他说天道地的一番疏导,无眠的夜也很是难熬。
经一事长一智。
周珷看见了,德才兼备的周旦的赤城,对感情的忠诚专一,也见证了他和那个小姑娘一起的成长。
“好王兄等你”。
周珷说完,起身披上大氅,坚定地又走进春寒料峭的寒风中。
“我要吃饭”
周旦面色复杂难辨,对着刚进屋的黄淡大喊着,噙着泪花的眼眸闪闪发亮。
“好”
黄淡嘴角勾出一抹笑意,回了声“好”,就转身出门。
黄浅刚走出殿门,姜小姐、蝶儿、君宝、初碧和东寂等人,就都齐刷刷地围拢上来。
黄淡未等他们开口,就传话说“公爷要用膳”。
黄浅的一句好,让在场人的脸上,顿时都乐开了花,欢欢喜喜又慌慌张张地各自去准备。
姜小姐兴奋地搓着手,“好啊太好了快去准备”
“快传膳”
东寂一张皱巴巴的脸,笑的喜气洋洋,边喊着边小跑着去准备,初碧也兴奋地追了过去。
蝶儿笑魇如花,嘴快地问黄浅,“哦,太好啦,黄太医,是公爷自己说的么”。
姜小姐也插话,“公爷,现在怎样”。
黄浅依旧是清清浅浅的老样子,慢吞吞地回答,“放心吧,公爷,已经好了”。
话音刚落,姜小姐瘪着嘴,眼圈就红了,想到二十几日后大婚,应该不会耽误了,羞涩地低下了头。
姜小姐的表情,被蝶儿看进眼里,心内顿时气哼哼,趁人不备翻了个白眼,转瞬,又拉着姜小姐的手。
“姐姐,太好了终于不会耽误大婚了,妹妹,祝福姐姐得偿所愿”
姜小姐是何等聪明之人,一语双关道“与妹妹同喜同贺”。
按照大周礼数,男子在未娶正房夫人之前,那些拿不上明面、有肌肤之亲的女人,是不能给任何名分的。
遵照公侯礼制规矩,周旦大婚应是“一娶九女”,所以周旦娶姜小姐为夫人的当日,过去那些侍寝婢子、诸侯进献的女子,会被筛选出八人,获得相应的名分。
周旦会在大婚当日,名正言顺的拥有九个女人,只有夫人是被迎进门,需拜堂成亲的,而其他如蝶儿这样的八女,只能是被四人小红轿,从侧门悄悄送进她们该去的院子,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洞房花烛夜。
君宝三步并两步跨进殿,这几日,公爷是伤透了心,而他是操碎了心。
君宝了解公爷对小舞的感情,他既心痛小舞的死去,也心疼公爷的悲痛欲绝。
“公爷”
君宝跌跌撞撞冲进寝殿,看见公爷正双手攥着并吻着小舞的辫子,无声地哭泣,他怔怔地望着,心疼的也红了眼眶。
好一会儿,君宝沉声开口,“公爷,臣都准备好了,明日一早就去”。
周旦擦了一把眼泪,转头望着君宝,红肿的眼睛里有光芒闪烁,一脸的悲喜交加。
“君宝,明日不去了,明早上早朝”
见不知所以然、迷瞪瞪的君宝呆愣着,周旦就又说“君宝,传膳吧,本公饿了”。
周旦自然不会告诉君宝,小舞还活着的事,既然小舞还活着,那自然就不用去坟头祭奠,更不用再烧头七的冥纸。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