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公社传达室门口。
张三在登记了自己是来自张家邬公社的身份, 表明了他此番前来是为了参观麦秆公社服装厂的来意以后,可以说是受到了看门大爷和负责值班的干事小陈的热烈欢迎
他们可是在就从苏主任那里知道公社服装厂打算开始盈利,要把衣服卖给其他公社的事情。
与其说他们是欢迎张三, 不如说他们是对于张三来这里的目的有所欢迎。
在看过了张三的介绍信, 确定了他的身份无误以后, 传达室大爷和干事小陈对于张三这位来自富裕的张家邬公社,过来给他们麦秆公社送钱咳,不是, 是过来参观考察的同志自然是不能让他在传达室等着人来接,是一定要客气一些的。
所以,具体的安排就是看门大爷继续留守在传达室,而负责在传达室值班的公社干事小陈则在拨通了公社内部电话, 和办公室的值班人员说了几句话, 确认了信息以后,便十分客气地带领着张三准备前往办公楼, 去找负责接待他的人,也就是苏主任的办公室, 将人交给她。
“张同志,请跟我来,我现在就带你去办公室”
在小陈的带领下, 十分担心会和苏曼撞见的张三带着一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心情,十分拘谨地跟着走进了办公楼。
然而, 在进到内部以后, 张三对这个低配到不能再低版本的“大观园”可是有些不知道该说些啥好了
实在是太破了
相比较张家邬那足足有三层楼高的,内部装修虽然不算华丽,但起码也是年年都会重新刷大白的工作环境,麦秆公社办公楼的内部环境可以说是简陋至极。
都不用细看, 张三就能看见大厅墙壁那斑驳的墙皮,和脚底下踩着的,坑坑绊绊,连个地砖都没有,还是用水泥铺出来的路。也不用多说,他就能从这其中清楚地意识到这个被称为是花阳县所有公社里最穷的地方,到底是有多穷。
这份认知,让张三不由得在心里面滋生了出了些许的得意,和高高在上的情绪,并且暂时遗忘了对苏曼的恐惧,并在心里想着,像这样比他们张家邬公社不知道穷了多少的地方,真的能办起服装厂,做出像商店里卖的那种成衣吗
张三这样想着,忍不住问向走在前面给自己带路的小干事“这位同志,你们的工厂在那儿呢啊我一路走的都是大道,却一直都没看见你们服装厂的厂房在哪里。你们公社这方圆几里都是荒地,应该是一眼就能看到才对,我这看来看去都没能看到,不会是你们这厂房被建在下边大队里头了吧”
尽管张三在心里一直告诫自己要收敛性子,一定要在确定苏曼不在公社以后,再说该用啥样态度对待这次工作。但早已经习惯了在张家邬公社作威作福的张三,再如何收敛,也还是没能将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也就是对麦秆公社十分瞧不上的态度,也还是不露除了几分。
能在公社里面上班的人,不说都是人精,也起码都是懂得啥叫看碟下菜,对张三所表现出来的嫌弃,甚至是略带鄙夷的目光,领路的小陈可以说是看得一清二楚,心里头真是恼火得不得了,却又碍于对方的身份和来他们公社的目的,也只能是隐而不发。
来者皆是客,来者皆是客,来者皆是客小陈心里头念叨着,想着对方可能会成为他们公社服装厂大主顾的身份,努力压着火气,对仍在一旁用挑剔的目光左右张望着的张三开口说道“厂房就在附近。等负责接待您的同志过来以后,她会和您详细说明情况,也会亲自带您过去参观的,还请您稍安勿躁。”
“你不是要领我去厂房”
“当然,我现在是要带您去找负责这件事情的领导。”
听到这话,张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连忙追问道“你要带我去找谁是你们公社的书记,还是服装厂的负责人是男的女的”
“我们公社书记可不是随便谁来都能见到的,但出于对张家邬公社的尊重,也为了能够更好促进我们两个公社之间的关系,我们书记特意派了厂里的副厂长负责这件事情。”面对张三的连问,小陈努力保持微笑地说道,“关于购买服装的相关问题,您都可以和我们服装厂进行友好探讨,毕竟我只是一个小干事,对于很多事情都不太了解。”
服装厂里的副厂长
张三没能察觉到对方那充满讽刺意味的回答,只默默在心里想着,那苏曼就算是再厉害,也不过只是个妇联主任,不可能会被派来负责服装厂这么重要的事情。所以,不管这副厂长是男是女,只要不是苏曼就行
想到这里,张三原本还有些收敛的态度瞬间就变得更嚣张了起来。只见他抬了抬下巴,十分高傲地对走在前面的小陈说道“那你们厂的厂长呢,为什么不是他来接待我你要知道,我可是代表张家邬公社,过来和你们谈成衣批发合作的,涉及到的合作和资金可不是副厂长就能负责的”
张三的话让本就对他态度有所不满的小陈气得是满脸涨红,正准备开口反驳对方的时候,一个声音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
“张三同志一段时间没见,你的嗓门可真是够洪亮的啊我这还在走廊那头的时候,就听见了你说话的声音,听上去是底气十足啊,连负责接待你的副厂长都不能被你看在眼里了”只听见苏曼的声音从拐角处传来。
这一道声音,和所说的内容,都让张三整个人都吓得浑身一抖。
他看着不紧不慢从拐角那头走出来的苏曼,紧张得吞了吞口水,整个人都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并在苏曼离自己还有十多布的距离时,伸手捅咕了两下自己旁边已经满眼多是崇拜的小陈,在对方不耐烦的目光中,十分识时务地小声道“你不是说,接待我的人是服装厂的副厂长吗为什么,会是这个女煞咳,是你们妇联的主任过来她应该只是路过,对吧”
“怎么可能只是路过。”小陈用一种看二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刚刚还嚣张得不得了的张三,直接开口打破了他最后的希望,“所谓能者多劳,我们公社的苏主任不光是妇联的主任,同时还是服装厂的副厂长。这次负责接待张三同志你的人,就是我们苏主任。”
什么叫绝望
这就叫绝望
看着已然笑着走到自己跟前的苏曼,张三只觉得心跳加速,仿佛自己此刻已经化身为了当初在县里知青办时,那张被苏曼摇摇欲坠的,又被她一巴掌拍塌木桌子。
张三“苏、苏主任,好好久不见。”
苏曼“好久不见啊,张三同志。”
单从两个人的表情和简短的对话中,多少是有些看不出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是真的“久别重逢”还是“狭路相逢”。
但不管是什么关系,内心最真实的感受又是什么,两个人也都没有忘记各自的身份和目的。
张三擦了擦自己鬓角流下来的汗,一边说着麦秆公社这边的“秋老虎”要比他们这张家邬热得厉害的话,一边小心打量着苏曼,思忖起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在两个公社的成衣买卖合作中占据上风。
“说起来,刚刚这位小同志和我说了,这次合作是由服装厂的副厂长全权负责”张三想着自己出发前领导再三嘱咐的事情,也是鼓足勇气,开口问道,“那苏主任,咱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去厂房,看看工人们的工作成果”
“当然。”苏曼欣然点头,朝张三伸手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厂房就在附近,咱们现在就可以过去。”
“好的,苏主任请。”看着苏曼伸出来的,那双白嫩嫩的小手,张三畏惧地吞了吞口水,却不想他这一瞬的动作,正好被过来找苏曼请假的乔黎明看见。
乔黎明看着张三,知道他应该就是苏曼这几天准备接待的张家邬代表,也知道他的到来代表着一种赚钱的商机,但他也还是说不出为什么的,厌烦张三刚刚对着苏曼时所流露出来的表情。
那种类似于战栗却又混合着算计、贪婪的目光,是令乔黎明所厌恶的是他曾经的噩梦。
看着苏曼和那个人虚伪地笑着的神情,和她越走越远的身影,乔黎明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去临时厂房,等一定会去临时厂房的苏曼过去,再借此机会和她请假,或是说一些专业术语,成为她带领其他公社代表展示厂房时的一个亮点。
但莫名的,乔黎明有些不想在这个时候去和那样一个陌生又虚伪的苏曼对话。相比较她永远保持的和善的微笑,乔黎明觉得他宁愿去看第一次见到苏曼时,她脸上那样冷漠却又真实的表情。
当然了,如果可以的话,乔黎明更想要找一个能够和苏曼单独相处的机会,完成自己在知道她的名字,确定了她的身份以后,所想要确定的事情。
只是,这个机会有些难找。
正在乔黎明踌躇着的时候,已经完成了领路工作的小陈看见了他,问道“乔知青你怎么在这里,是过来找苏主任的吗苏主任刚带着张家邬公社的代表去临时厂房那边了,你要是有事的话,现在追上去还不晚呢。”
追上去
乔黎明看着苏曼带着人朝更靠近临时工厂的公社后门渐行渐远的身影,摇了摇头,只说道“还是不了,我不过是想要过来跟苏主任请个假,提前回去一会儿。但小苏主任既然有事要忙,跟你说也是一样的。”
“这倒也是。”今天的工作是在传达室值班,负责大伙儿上下班登记签到的小陈点了点头,说道,“那乔知青你跟我过来传达室吧,做好登记以后,你就能直接回去了,也省得麻烦苏主任了,她这一天的工作也是辛苦,这种小事就不劳烦她忙活了。”
乔黎明在听到对方说自己的事情对苏曼而言,是件“小事”的时候,神情不由得暗了暗,低头签字的时候,眼神中也是充满了一种与他整个人所表现出来的形象,毫不相关的疯狂阴暗。
他不喜欢这个说法。
在用极为不工整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来漂亮的字体写下自己的名字以后,早就没了最开始来公社时那副“刺头儿”模样的乔黎明对十分粗神经,完全没意识到他不对劲的小陈笑了笑,说道“那我就先回去了,谢谢陈干事,还要辛苦您帮我跟小苏主任说一声,免得她不知道我早退的事情”
“放心吧。”小陈毫不在意地说道,“苏主任每天都要看这个登记表的,你这早退的原因都写在后面呢,一看就能知道,不用担心苏主任会计较这事儿。”
乔黎明没再说话,只盯着那个签到本多看了几眼,便转身离开了。
而在他离开以后,和小陈一起负责值班的传达室大爷,看着乔黎明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和小陈说道“陈干事,这就是苏主任说的那个大学生知青这长相,也忒俊了吧”
“嗐,这长得好看管啥用,不还是得被分配到咱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插队劳动嘛。也就是这乔知青还算有点真本事,被咱苏主任发现了他懂修理技术的手艺,许给他一个公社技术员的职位。不然的话,不还是得跟其他知青一样,搁地里头干农活嘛。就他这白白净净的模样,真要是下地干活,那迟早也得晒成黑疙瘩”
小陈说着,看着乔黎明挺拔的背影,也忍不住咂摸道“不过说实话,这样的长相,就是给晒黑了估计也还是有那小姑娘喜欢。唉,我要是有乔知青这样的长相,哪儿还用愁再找对象啊,那媒人估计都得给我们家的门槛儿踩平了”
传达室大爷一听这个,憋着笑安慰道“陈干事你今年不也才刚24嘛,不着急那服装厂里头那么多没结婚的漂亮小姑娘,不都是机会吗”
两个人说着,话题就彻底从乔黎明身上跑偏到大龄男青年搞不上对象的苦闷上了。
正带着张三,朝着临时厂房走去的苏曼,还不知道公社里已经有不少单身男青年惦记上了服装厂这120名女工中那些未婚小姑娘,一心想着该如何讨人欢心的事情呢。
不过就算是知道,苏曼也不是那好棒打鸳鸯的人,反而是双手支持,乐意看到那些有着同样思想和目标,也都有着艰苦朴素,脚踏实地等良好品行的男女同志能够走到一起,成为革命战友。
独立女性的“独”指的是独立的思想。代表着一个人拥有着能够独立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并为自己的选择承担任何后果,能够对自己的人生负责,能够自己给自己做主的独立人格。
而这种独立,绝对不是字面上的孤独,或是独身一辈子才能算是“独立女性”的这种仍然要被别人定义的“独”。
如果一个人打着女性也要独立的思想,宣传着相关的独立口号,却以“独立女性怎么能和男人在一起”的言论束缚另一个人的选择的话,那么这样的方式,并非是号召独立,而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的,另一种对女性的道德绑架,和新一轮的思想禁锢。
像是此刻,苏曼带着张三来到厂房门口,推开门
看着里面共计120名的女工们,和她们训练有素的工作场景,以及她们每个人脸上自然流露出来的笑容,苏曼觉得,这些工人已经离成为一个真正的独立女性不远了。
当然了,现在可不是感慨这些的时候。
大概是厂房里这些工人严谨了行为却不拘谨态度的表现,让苏曼有所放松。她难得放下了自己刻意端在张三面前,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只见苏曼张开手臂,用极为骄傲的声音,对张三说道
“张三同志,这里就是我们厂的厂房;
“这些就是我们麦田服装厂的工人们”
作为一个非工业县,花阳县的地占面积虽大,附属的公社和生产大队虽多,但仍改变不了这里仍是以农业生产为主,是靠天吃饭的地方。
而其中,作为最富裕的张家邬公社的崛起,倒不是这个地方有啥特殊的,只是因为这个张家邬公社是离县城最近的公社之一,富裕的原因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多了一些能够得到县里补贴,和当地社员去县里打工、上班的机会罢了。
所以,在得知麦秆公社这个小穷地方竟然也敢开工厂的消息以后,张家邬公社的书记就跟听了天方夜谭一样,根本不相信,也没想过去和麦秆公社进行交流合作,更是没想过花钱去买他们这个还不知道真是假的厂子生产出来的衣服。
在张三抵达麦秆公社,并在一路上都认真观察当地情况,确定这里没有耸立起来的,类似县里工厂厂房样子的建构以后,他的想法也是和他们张家邬公社的书记一样。
而这,也是为啥张三会抵达麦秆公社以后,一上来就会问关于厂房的事情。
因为他根本不相信麦秆公社这个小穷地方能建起那种市里面才有的生产成衣往外卖的服装厂,更不相信他们能有钱买机器,做出那种只在商店才会有的卖的成衣。
但眼前的一幕,却是让张三不想相信,也必须要相信了。
一间被打通的大平房
六台正在工作的缝纫机
120名精神面貌极好的工人
还有,被成批摆放在最后面充当小库房位置的,那一眼看不出是有多少件,却能看出是崭新的,和商店里挂着的10元的成衣,是一模一样,甚至颜色、款式都还要更好看一些的新衣服。
张三盯着那批衣服,不错眼地问站在一旁的苏曼“苏、苏主任,我记得我们公社书记和我说过,你们麦秆公社当初和我们联系的时候,说按一件成衣10元批发销售,不要布票对吗”
苏曼点头,补充道“我想张三同志你也清楚,不要布票这个优惠力度是有多大,所以我们这边给的这个批发优惠,是需要一定条件的。”
张三“什么条件”
苏曼“起拍100件。”
“一百件”本来这趟过来连一件都不想买的张三瞪大了眼睛,连本能对苏曼的畏惧都没了,大声道,“苏主任,这个条件也太苛刻了吧一件10块钱,一百件就得一千块钱哪个公社能拿出这么多钱用来买衣服”
“张同志你先不要太激动,一百件对于你们公社而言,我还担心少了呢”张三的喊声多少是影响到了干活的工人们,苏曼不想让他影响工程,便拿起一件成衣,示意他跟自己回办公室去谈。
一百件衣服多吗其实并不多。
哪怕是整个县里最数地广人稀的麦秆公社的社员也都有将近五千人,更别说靠近县城又十分富裕的张家邬公社了。这一百件衣服对于他们公社将近一万的人口而言,也才占了百分之一。
衣食住行,说得不就是老百姓的日常需求嘛。
只是这个年代的人们习惯了艰苦朴素,再加上布票的限制,才使得成衣的销量变少,但在工人更多的大城市里,服装仍然是人们的需求,一种对美的需求。
所以说,人们不是不想要新衣服,只是没有条件买罢了。
而在买衣服所需要的条件里,苏曼虽然没有降低价格,却放宽了布票的限制。
在这样的条件下,要是还卖不出去衣服,那她这服装厂也就别干了。
回到办公室里,苏曼对仍在斤斤计较着想要不要布票,就要订至少一百件衣服的张三,没有选择再现自己“手拍桌子”的力大无穷,而是默默点亮了自己的嘴炮技能。
还没等苏曼开口,张三就劲儿劲儿地开口说道“苏主任,我这趟过来是替我们公社领导过来考察你们服装厂情况,和生产成衣质量。虽然说我不能替领导做决定,但就你刚刚提出来的条件,别说我们领导了,就是我都觉得不可能。我不知道你们公社的情况,但对于我们公社而言,想要动用公账上的公款,是需要公社所有主任级别的领导都点头同意才可以的。所以我觉得,咱们也不用继续谈了,明天上午我就回张家邬”
张三话虽这么说,但只看他说话时的神情,那一副等着苏曼给递台阶挽留一番,自己再借此砍价的样子,都不用猜就能知道,他这是在装样子呢。
要知道,这可是不用布票就能买到的成衣,在没有布票限制下,谁家能掏不出来10块钱呢说实话,如果不是苏曼限制了必须得起拍一百件的条件,张三都想现在就掏钱,先给他亲娘和大姐买一件回去穿了
但张三可没忘了自己过来这趟的目的。他可不是代表个人过来买一两件衣服回去的,而是代表公社来考察参观的。一百件衣服的订单,他可没权利拍板定,再加上难得出一次公差,张三再怎么不思进取,也还是想要往上升一升的。
平日里在他们张家邬公社,张三纯是靠溜须拍马,外加他姐夫的帮衬,才能在领导跟前混个脸熟,得来这次出公差的机会。但要说他有啥能力,那基本上是干啥啥菜,但他偏又是个不安分的,想在公社把根扎深点。这样的想法很难靠张三自身的能力得到实现,但要是借助外力
比如,靠自己这三寸不烂之舌,跟苏曼这里,用最低价格把订单谈成
从古至今,想要砍价成功的秘诀,不是可劲儿贬低想买的东西,就是摆出一副欲擒故纵的态度,或是进行货比三家选最低价的方法。
张三如今采用的,就是欲扬先抑,欲擒故纵的法子。
深谙这一招效果的张三难得在苏曼这个女煞星面前扬眉吐气了一番,一副“你不同意我就走人,让你衣服一件也都卖不出去”的样子,等着苏曼向他自己主动低头,将价格或是数量降低下去。
到时候,不说他能不能从中吃点回扣,也最起码能够在领导面前给出个满意的出差成绩。
然而
苏曼完全没有接茬,反而是顺着他的话,说道“张三同志你明天就要回张家邬吗那真是太遗憾不能多留您在这里多待几天了。不过没关系,我们公社这边为了让工人们更好工作,跟县里面借了车,正好能顺路给您送回去,就是您得早点儿起。”
张三“”
就不打算挽留一下吗
按理来说,张三的法子对于一个才刚起步,亟待开拓市场,将生产的产品销售出去,好尽快回本的厂子而言,应该是极为有效,百试百灵的。
但偏偏他遇上的,是身经百战,且自身具备极强侃价能力的苏曼。
对于张三这种又当又立的行为,苏曼根本懒得跟他往下聊,反正田庆丰那边已经又联系好了两个公社,过几天还会再有一批过来参观考察谈合作的人过来,根本不差他们张家邬这一个公社的订单。
甚至,再退一万步说。
就算几个公社的订单都没谈成,那近在咫尺的国庆节,也给了苏曼实施nb的机会。
所以,她现在的态度就是不接受砍价。
你要是和我砍价,我就跟你逆向砍价。
像是此刻,才刚跟苏曼这边用了“欲擒故纵”技能的张三,现在就被苏曼反将一军。
“不买就拜拜”这一招,是直接给张三给架起来了,让他进也不得,退也不得。
张三有心想要一个缓冲的时间,来给自己搭个台阶往下,但苏曼却没给他半点犹豫和思考的机会,说着就要拿起办公室的电话筒,联系县里的拖拉机司机,跟他确定明天给张三送回张家邬公社的事情。
“别”张三按住了电话筒,在苏曼故作茫然的目光中,无奈地松口说道,“既然苏主任你这里有电话,那能不能先让我打个电话回公社,问问问问领导的态度”
面对张三显然已经妥协的态度,苏曼微微一笑道“当然可以。需要我回避一下吗”
“如果苏主任不嫌麻烦的话,当然还是回避一下更好。”对于苏曼友善的问话,张三知道自己这是上了对方的贼船彻底下不来了,但不管怎么说,这笔订单只要不要布票,那么对于他们公社而言,就还是赚了的。
这成衣买回去,就等于是他们公社所有的了。
到时候怎么卖,卖多少钱,就是他们说了算了。
而且,在公社其他人都不知道购买这批成衣不需要布票的情况下,他们完全可以提高价格,或是收取布票来卖,甚至可以卖去他们公社的供销社和农村合作社去总之,这批衣服绝对是不会砸在手里面的。
想到这,张三就知道等会儿电话拨通以后,自己该怎么和领导确定这件事了。
就在张三和领导进行对话,不断给自己邀功,说着他对于这批衣服买回去以后肯定能大赚一笔的畅想的时候,站在办公室门外避嫌的苏曼虽然听不清对方说的话,但也多少能能够猜到张三正在给他上级领导“画大饼”的说辞。
无外乎就是强调不要布票这一点,和他们以批发价格买了这批衣服以后,可以再进行转卖的赚钱方法,顺便再摇头晃脑贬低一番麦秆公社,抬高几分他们张家邬公社。
但事实上,张三所想出来的主意,和他借着自己能想出这样好的办法,而努力说服领导的表现,恰恰是苏曼刻意为之,也是她真正想要达成的目的。
想要让服装厂迅速打开市场,并占据一席之地,经销商不能少
苏曼从始至终就没想让自己一手促成、创建的服装厂只做那种做好了多少件衣服就往外卖多少件的生意,那样简直太窝囊了,不说赚不到多少钱,更是没法扩大经营,将“麦田”这个她有意识想扩展成为未来服装行业“老字号”的想法实现。
为了能够扩大厂子的市场,和影响力,从在最开始,她将四周围其他的公社作为第一开拓市场的时候,就已经是苏曼在下一步棋了。
她这样做的目的,一方面是为了能够将基层这块还没有被市服装厂和供销社吃下去“蛋糕”先吃进肚里去,让吃到甜头儿的其他公社自主成为她们服装厂的经销商,主动向外扩展市场圈子。而等到这些公社各显神通,把整个县城都拿下来以后,就该是其他那些个四郊五县的地界了。
整个葵花市,除了市服装厂这一家生产成衣的厂子以外,下边的十几个县城里头,可就只有她们麦田服装厂和另外分布在紧南头,和紧北头两家服装厂。
一个县少说也有十来万人口,多说能有几十万人,不管是怎么分,也绝对够她们麦田服装厂占据一片市场的地方。
只要名声打出去了,那就都不用苏曼上赶着去找买主,想从她们厂拿货的人就会主动过来。到时候,她就不用这么辛苦四处奔波、忙碌,只要在坐在办公室里数钱就行了
想到这,苏曼再看向办公室里面正拿着电话筒小声说着话,生怕自己会听见的张三时的目光,就变得极为和善。
张三谁的目光锁定我
苏曼赚钱必备工具人
公社这边,张三在结束了和领导的对话以后,态度可谓是端正不少,也不提砍价的事了,规规矩矩地开始和苏曼谈起购买成衣的事情了。
虽然对于到底要买多少件,买多优惠多这种事情,两个人还尚待商榷,但起码双方都摆出了想要合作的态度,也都没有想要占便宜的想法,就还能往下继续谈。
张三道“我们领导的态度,是打算先订一百不,两百件。但如果这次合作顺利的话,之后我们张家邬公社也可能会和麦秆公社这边进行长期合作、购买。所以,我想问一问,多订的话是不是还能拿到更多的优惠”
“多订的话当然是会有更多的优惠,但我们公社办服装厂是为了创收的,不可能在一百件的基础上多订几件或者是几十件的情况下就给出一个出场价格,肯定是还是有标准的。”苏曼说道,“一百件这个数量,是想要拿到批发价,也就是不用布票的入场券,而想要拿到出厂价格的话,要至少五百件才行。”
张三“出厂价能给到多少的优惠”
苏曼“在每一百件的总价上减50,买五百件就能在总价上减250,买得越多越合算。”
每一百件减50,五百件减250在这个250还不算骂人的时代,张三根本没有多想,只打算好好算算这个优惠的力度合适不合适。
这样想着,算数不是特别好,但也懂得单纯加减这种笨法子的张三偷偷把手放到办公桌下面,掰着手指头算着这样平均下来以后,每件衣服的单价是多少。
算来算去,张三不敢置信地看向苏曼,问道“所以,苏主任你给出来的出厂价,就是每件衣服才便宜五毛钱”
“五毛钱还算少吗”苏曼表现得比张三还夸张,“张三同志,你知道我们厂的工人才挣多少钱的吗,知道我们厂卖这个价格才能赚多少吗五毛钱已经很便宜了,除非是一次性买一千件能够每件便宜一块钱,其他的优惠就只能是这样的了,是最低价了”
如果不是场合、立场不对的话,张三甚至都想要给苏曼精湛的演技鼓个掌了。
张三曾经耳闻麦秆公社表演队就是苏曼组建起来,并且里面的演员也都是她出来的这件事情,因为他们公社一直想要邀请麦秆公社的表演队到他们公社进行表演,只是表演队的档期太满,得等到国庆以后才能轮得上他们。
而如今,张三虽然还没有机会见识麦秆表演队的演出,却是亲身感受了一番苏曼这个表演队师父的演技简直是精湛至极
看着苏曼在睁着眼说瞎话的同时,还能保持微笑说话不打磕巴的样子,张三可算是明白为啥人家这小小年纪就能当主任,当副厂长的原因是啥了那绝对不是靠苏曼那手劈桌子的绝活儿就行的,还是得靠方方面面,全方面都得跟着发展起来的能力啊
已经意识到苏曼一毛不拔的特质比她那一手怪力还要强上不止几分的张三是心服口服外加佩服,彻底没了和苏曼砍价的想法,也学着她睁眼说瞎话的样子,认真点了点头,说道“苏主任您这说话办事就是敞亮,给出来的优惠也是很实惠的,不过我们书记电话里也说了,的确是公社账上钱不多,真就只有买两百件成衣的款子,所以咱们还是按刚刚说的来,先订两百件,以后再找机会”
张三跟自己这现学现卖来的小话还真是说得一套一套的,这倒是让苏曼有些惋惜对方不是麦秆公社的人,不然的话,好好培养培养,那厂子里头的销售部门不就有人干了嘛。
但这么一丁点的惋惜并不算可惜,人才嘛,都是需要培养的,只是培养时间的长短罢了。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先把订单的事情敲定了,其他事情和想法再多,也都得等一会再说。
根据张三所说的,他这趟过来得有些匆忙,而没有带公社公章的原因,苏曼只能先和他签订一个有他本人签名和手印章的订购协议书。
之后的正式协议则交给田庆丰直接派人去张家邬公社那边,带着200件衣服一起,当场签订合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在签订好简单的订购协议合同后,苏曼大方地主动伸手,对张三笑着说道“真是没想到在上次县里一别后,我和张三同志你还能再见面,并且有了这样紧密的,事关两个公社的合作关系。三天之后,我们这边会发货到张家邬公社,到时候还要麻烦张三同志你多多照顾我们这边过去的同志啊”
张三看着苏曼伸出来的手,熟悉的紧张感又重新回归了。
“合作愉快愉快”他勉强地笑了笑,边说着,边努力克制着自己内心对这双手的胆怯,轻轻握了握又马上分开。张三嘴上说着愉快二字,心里头却是怎么也愉快不起来,只盼着赶紧回去公社,以后能和苏曼再也不见
张三好想家,好想我爹和我妈
就在苏曼只用了短短一下午的时间,就谈成了这笔足足价值两千块钱的订单的时候,提前早退回去生产大队的乔黎明,也是终于在走了将近两个小时以后,回到了已经安顿好“牛鬼蛇神”的生产大队。
牛棚被建在离知青小院不远的地方,那里被单独划分出了一小块自留地给他们种菜,房子虽然是最简陋的土坯房,但房顶不会漏水,住在里面不会风湿,也不用人手风吹雨淋,里面还有给他们垒出来的大通铺,看起来是不太讲究,可是这个在冬天,只要勤快点烧炕眼就能暖暖和和过完一冬。
这些看似不经意,却实实在在能够为这些已经饱受了太多风霜雨打的人给予太多太多的希望。
而这些,都是苏曼亲自安排的。
乔黎明看着不远处的牛棚,看着神情中仍带着许多不安,但也开始在那一小块自留地上面播撒种子的他们,眼神里是说不清楚的情绪,让人也看不明白。
他站在这里看了那里许久许久,一直到他们进到那间能够遮风避雨的屋子里以后,乔黎明才离开,踏上回去知青小院的路。
在回到知青小院,但还没有进属于男知青统一的房间里的时候,乔黎明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嗯,这个时候还没到下工的时间,院子里其他的知青应该都在地里干活,他应该能够独处一会,趁此机会想一想他一直没能琢磨清楚的事情了。
只是
乔黎明走到房门前,在手已经放在门上,说着就要推开的时候,却突然停下了动作。
房间里,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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