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闻霁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脸上。
岑意不用看也感觉得到, 心虚地转身去别的地方乱逛,“我也不是只有他的唱片选你喜欢的歌放嘛。”不然气氛多尴尬。
沈闻霁随便挑了一张钢琴曲,免得再冒出第二三四五六个“老早之前就关注的”唱作人来。勉强听了几分钟, 仍旧心气不顺, “你房间门里的白檀木香水,也是他代言的产品吗”
说完又追加一句, 咬字略重, “你喷枕头的那支。”
“当然不是了”
挺大个人了还计较这种事, 怎么这么小气。
不过是想独占我的宠爱罢辽。
岑意暗自开心,“哎呀我以后不用了还不行么。你要是也接了香水代言, 我肯定买一箱回来收藏。”
“买一箱叫批发。”
沈闻霁心里记了他一笔, 暂时不深究他是以什么心态关注了曲弦那么久。只有在公开信息素这件事上保持始终如一的倔强,“我是不会接这种代言的。”
“你还说再也不做演出了呢合作舞台的时候还不是被我们感动得快哭了, 我都看见了略略略。”
“”
隔着段距离,岑教授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只听见钢琴声, 准备好晚餐乐呵呵地来到客厅, “意意呀从小就喜欢音乐。每天一睁眼开始就没停过,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戴着耳机唱歌。”
“他很有天赋。”
沈闻霁恢复正襟危坐,接茬夸得毫不违心, “后天的环境其实更重要,许多有天赋的孩子都是在长大的过程里慢慢被磨灭了灵气的。岑意能有今天这样的成绩, 也要多亏您的引导和支持。”
父子俩各夸一遍,岑教授高兴得合不拢嘴,“哎呀,我也没做什么。他喜欢就让他玩嘛,开心就好。”
晚饭时餐桌上的聊天氛围其乐融融, 只有岑意听得一脸震惊。
沈闻霁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原来社交技能还可以根据环境和对象自动提升
岑教授还挺喜欢他,餐桌上跟他说的话比跟自己儿子说得还多。岑意一时失宠,顿觉自己不是这个家里唯一的小宝贝了,不满地寻求存在感,“我想吃笋片。”
沈闻霁顺手夹了给他,“昂。”
“”
同样去为他夹菜,沈闻霁的筷子比岑教授还快半拍,熟练得仿佛条件反射,不像是第一次有的举动。
岑教授聊天的兴致顿时消减,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重新打量这个本不应该出现在他家饭桌上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的aha。
沈闻霁已经动手了才意识到不对,筷子在空中停顿后向岑意的碗里转弯。虽然表现得若无其事,但显然已经晚了。
岑教授看他的眼神变得复杂不少。
只有岑意对餐桌上的诡异气氛一无所知,说昂就昂习惯性等投喂,昂了口空气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自己家,垂着脑袋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
岑教授主持局面,清清嗓开口道,“我请了一天的假。意意啊,明天爸爸再带你去陈医生那好好看一看。”
陈医生是负责岑意的主治医师,打交道多年,已经是他们家的老朋友了,对岑意的情况也掌握得最透彻。
可花了一天时间门做完一系列检查,他得出的结论却也一样,“各方面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意意眼睛没有问题。”
岑教授原本以为是外面的医生不行,听他也这么说就开始着急了,“那这可怎么办没有问题,怎么好端端地会看不见呢”
陈医生经验更丰富些,沉思片刻后,给出另一个方向,“虽然病状表现在眼睛上,但不一定眼睛本身出了问题。有没有考虑过去做一下心理咨询”
他放轻声音,对岑意说,“现在那边的科室应该还没有下班,我可以打个电话帮你预约一下。”
来做心理咨询的患者比想象中更多,每一例的谈话时间门都不短。等待时岑教授接到学校的电话,不得已先赶回去,留沈闻霁在这陪岑意。
看得出他对此没报太大希望,只是遵医嘱做完剩下的流程罢了。岑意却有些不安,坐在诊室外的长凳上忐忑地等,手里的衣角揉得发皱,“为什么要看心理医生啊我只是看不见,又不是不想活了。”
在他有限的认知里,只有抑郁到对人生失去意念的人才会需要来看心理医生。
沈闻霁靠墙站在旁边,瞥了眼自己正在遭罪的衣角,抬手放在他头顶以示安慰,“没什么可怕的。燕凡以前也给我找过不少,聊聊天就结束了。”
原来有经验的人就在身边。岑意抬起头,发丝蹭过他的掌心,“那你们都聊什么”
“大概就问我为什么过得不开心,之类的。”
沈闻霁已经不太记得那些千篇一律的交谈,因为大多都对他没什么用处。
“那你怎么回答啊”
“我说我就是这样。”
沈闻霁音调平平“这世界上人那么多,有人过得开心就有人过得不开心。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不用管我。”
“”
岑意被他语气里“管好你自己”的嫌弃逗笑了,等待被叫去谈话的时间门也变得没那么煎熬。终于轮到自己时,进入咨询室单独对谈。
沈闻霁带他进来后就被医生要求退到了门外。岑意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对面的人身上,虽然看不见,但只听声音也能知道,应该是位温柔的姐姐,聊天时也并不勉强病人说出自己许多隐私。聊天节奏舒缓,如沐春风。
岑意从戒备中放松下来,逐渐敞开心扉谈论自己的现状。将近一个小时过去,对面的姐姐说,“或许你自己没有意识到,你在抵触现在的生活。”
“怎么可能。”他下意识地反驳,“我当然想快点好起来。”
“别着急回答。意意,静下心来,你有没有想过好起来之后的生活当你的身体恢复正常以后,是不是生活也会恢复到失明前的状态”
她说,“那个状态令你不满,或者说抵触,对不对”
“”
岑意沉默了。
他并没有真正意义上思考过出道之后的生活究竟是不是自己想要的。一个显著的原因是他根本没有时间门思考,每一天都在跟着行程跑,休息时间门太宝贵,都要抓紧用来睡觉。
还有另一个原因,是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资格抱怨什么。eureka里每一个人都在经历和他一样的工作,而大家都好好地消化了,没道理只有他接受不来。
但如果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不得不停下来的理由呢比如失明
“我不知道但即使真的抵触,也没办法啊。”
岑意双手放在腿上,焦虑地不断交缠手指,低声说,“那些都是必须要做的事。”
“是的。不用紧张,其实我们都是这样,尤其现在城市里,人们的压力越来越大,常常就是因为要面对这些可能不喜欢,但不得不做的事。”
她说,“但既然是必须要做的事,与其抵触地完成,不如转换一下心情怎么样”
“怎么转换”
“去设定一个更高的目标。想象那些必须要做的事是一架梯子,通向最终的目标。现在费力爬上去的每一步,都是为了去实现那个目标而做出的努力是你自发地去做,而不是被迫地完成了。”
回家的路上,岑意脑海中始终回荡着这段话。晚饭时也是心事重重地模样,吃完饭就回到房间门里自己待着。
岑教授看得更加担心,“是不是心理咨询出了什么问题”
沈闻霁代为安慰。
“没事,让他自己安静地想一想会更好。”
今天原本有团体活动的,同时宣布了新歌新舞台的筹备消息。因为私人原因而缺席eureka的岑意在粉丝间门引起了轩然大波,甚至有人猜测他将不被允许参与新歌的筹备工作。一时间门阴谋论横行。
被沈闻霁的方法启迪后,岑意发现可以通过语音播放来玩手机,靠着人工提醒音一步步听到了漫天的留言。
在对他的质疑声之外,更多的声音是在对eureka的发展表示悲观。这个刚刚度过选秀辉煌期的男团,也不可避免地走入短暂闪耀后光芒黯淡的时期,甚至要通过这种新闻来博取眼球,才能找回一点昔日的关注度。
自己挨骂怎样都没关系,但岑意听不得大家因为他而挨骂。尤其工作结束之后,无论群里还是一对一私聊,大家都在关心他的状况如何。
他没有回复任何人的消息,丢开手机拉起被子蒙头缩进去。
接着是第二天,第三天。每一天对eureka冷嘲热讽的声音从未消失,新歌排练,路透的上班图里唯独岑意缺席。
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迫切地想要复明,即使要回到一个月前那样繁重的行程也无所谓。但每一天睁开眼睛,得到的都只有失望。
一天又一天,转眼又是一周过去,漫无希望地向前延伸着。
像是永远不会有任何改变那样,残忍地向前延伸着。
岑教授出门去上班时,家里只有沈闻霁陪着他。但他不怎么离开自己的房间门,沈闻霁也很难跟他说话。同处一个屋檐下,却好像分隔在两个空间门里。
只有音乐,在任何空间门里都能自由流淌。客厅一角放着他的吉他,沈闻霁拿起来就会弹一整个下午。琴声传到卧室,岑意靠在门上听一整个下午,闭上眼睛,好像能看到他第一次教自己弹吉他时的模样。
好想再看一次。
“我想退团。”
回家一周后,岑意把这决定平静地摆在餐桌上,“还没有告诉经纪人和祁燃他们。我想了很多天觉得这样是最好的,无论是对我还是对eureka。”
无法复明的焦虑和负罪感与日俱增,变成让他无法复明的心理压力,陷入看不见尽头的恶性循环。
一起做过几个月的练习生,他知道其他人有多优秀。没有他的拖累,eureka一定会有更好的发展。
“我想过了,就待在家里自己做做音乐也挺好的。本来我也没有想过要当那种,很了不起的大明星啊之类的人。就算哪一天恢复了也不遗憾。”
岑意笑笑说,“爸,这样您也会更放心吧我不会再过得那么辛苦了,就在家里每天都陪着您。就像您期望的那样。”
他看不见岑教授变了脸色。不知道有多久没用这样严肃的语气,连名带姓地叫他,“岑意,你可不是这样的孩子。”
“你向来都是有主见的孩子,想做什么爸爸都支持你。但这次你真的考虑清楚了么这么多年你都坚持下来了做了多少场手术,吃了多少苦头这点挫折算得了什么我期望的,是你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即使担心你,唠叨你几句,可永远都不会阻止你。”
岑教授说到动情处忍不住擦了把眼睛,却仍旧硬着心肠严厉地说,“想清楚再做决定。我的意意可不是个懦弱的胆小鬼。”
餐桌上的氛围史无前例地降到冰点。这顿晚饭所有人都食不知味,
岑教授率先起身离去,沈闻霁近日来已经养成自觉,整理好厨房再出来,岑意仍旧坐在原位没动。倒了杯温水推过去,看他双手捧着,笑得很勉强。
“我就说会挨骂的吧。”
沈闻霁靠在餐桌旁,垂眼看着他,“真的想退团”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岑意低声说,“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好起来。但不能这么一直拖累别人啊,我总得做点什么。”
餐桌椅都是实木的,时间门久了坐得背有点痛。他察觉到沈闻霁靠近,下意识地抬起胳膊,被抱了起来。还有一句贴心的注释,“你爸去书房了。”
“”
岑意还没来得及紧张就被逗笑了,被他转移到沙发上靠得舒服了点,“你是不是有很多话要跟我说”
因为要听很久,所以得换个舒适的姿势。
“也不算长。你最近都不怎么出房间门,才没机会跟你说。”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们。”
他蹭掉拖鞋,抱着膝盖窝在沙发里,甚至说话时都没有朝着沈闻霁的方向,“我不想让你们失望可我让你们失望了。”
他一直都是这样想的。粉丝也好,朋友和亲人也好,不要让这些真正关心和喜欢自己的人失望。这份始终悬在心头的惦念,是他压力和动力的来源,如今在向着焦虑的一方倾斜。
“谁我吗”
沈闻霁拿起吉他,拨动琴弦的同时说话,“我没有对你失望,岑老师也没有。真正在意你的人是不会对你失望的。”
不知是否因为温暖的旋律,他的声音交织其中也柔和了许多。“宁姐联系的医生还在。如果你想,我陪你去英国。”
“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这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医生,我们一个个去看。即使一直恢复不了,做音乐不是靠眼睛的。岑意,你不是一直都很清楚吗”
那间门小小的工作室,承载了他年少时的梦,也将他引向更大的舞台。
岑意知道,他们对自己的偏爱都来源于那些让他有机会展现光芒的节目舞台,因为那些高光时刻,他才被发现,被看到。
如果光芒消失,离开再理所应当不过。谁又能强求他们留下,等待自己重现光彩的那一天再来呢。
这份偏爱随时都有消散的可能,难免令人患得患失。
他能够确定,比起退回自己小小的录音室里,他更想好起来,重新站到台前去,即使辛苦也甘之如饴。可那是很难完成的事吧如果将目标放得那么高,努力地向上爬不知道要爬多久。
“即使我再也没法好起来,也没关系吗”
“当然。他们可不是只因为你的眼睛明亮好看才被你吸引的。”
沈闻霁言之凿凿,“虽然你的眼睛的确很好看。”
“什么啊。”
岑意抿起嘴角,听见他说,“放心就好。做你想做的,那些真正在意你的人你不会失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是亲身经历过才会有的笃定。
吉他的旋律仍在延续。岑意忽地抬手摸了摸沙发,从靠背摸到他的肩膀,确定位置,“我第一次见你,你就是坐在这里教我弹吉他的。”
“也是你第一次见到吉他吗”
“对啊。虽然那次没有亲眼看到,但到现在我都觉得,你弹吉他的时候最帅。”
岑意说,“你是第一个教我弹吉他的人。”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已经是他的“沈老师”了。
沈闻霁把吉他放到一旁,抱他到膝上,重新摆好姿势,“那就再来试试。”
岑意一瞬间门紧张起来,像个从没学过吉他的新人,被他抱在怀里一步步引导着,指腹压在琴弦上震动。
像第一次触碰音乐时。全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拥抱他的声音。环绕身边陪伴了他无数光阴,也将继续陪伴下去。
看昨日凋谢的花
又生鲜活的芽
听喧嚣后的回答
是心底的话
陪着我吧。
岑意听见自己心里微小的声音。
他不想只有一个人,孤独地做自己的音乐。
无论是音乐,还是喜欢的人。
永远都陪着我吧。
这晚睡觉前,他终于鼓起勇气,在被子底下听群里给他的留言。
“别难过意意,一定会好起来的。你可是我们的小太阳啊。”
“我们努力营业等你回来”
“我们一起成团的。缺了谁都不是eureka。”
“无论多久我们都等你。”
“eureka直到解散的那天,都会是七个人。”
“你永远都是eureka的主唱。”
在他心里,那个微小的声音不断扩大。手机自带的语音对应地替换成他们每个人温暖的音色,直到梦中都在脑海中回响。乘以十,乘以百,代替未能亲口传达的千千万万个声音,给予他不要就此放弃的勇气。
一觉睡到次日近午,岑教授都已经吃过早餐上班去了。
感觉做了个很长的梦。岑意缓慢地坐起身,如往常一样睁开眼睛。
家里的陈设十来年如一日还是这个模样。客厅里传来吉他声,像梦的延续。
他知道那是沈闻霁,习以为常地掀开被子离开卧室,像过去的每一个早晨那样打着呵欠来到客厅,却蓦然脚步僵住。
窗纱被微风吹动,日光正好。沈闻霁坐在沙发上抱着吉他,闻声抬眼望过来,“早”
岑意怔怔地看着他。下一秒,眼泪直直地掉下来,却笑得灿烂,“早啊。”
“你果然弹吉他的样子最帅了。”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