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和燕国治下许多大城一般, 是没有宵禁的。
每日城楼上小鼓敲点,根据鼓声不同,城中人就知道时间了一般夜市是三更收摊,不是说不能再做生意了, 只是三更之后街上就真没什么人来往了, 再张致着做生意也是白搭。而等到五更天, 早市又开张了。
这会儿五更天刚到, 不只是城楼上敲鼓, 还有寺院里打钟。
和打钟配合的是寺院头陀,他们会执铁板, 沿街报晓。
韦青拿手巾搭头, 顶着寒风出门往城门去时, 就听到有头陀摇摇摆摆在街巷中走着,口里高声道“天色阴晦天色阴晦”
冬日天亮的晚, 这会儿天边还是淡蓝色的, 韦青倒也不着急。路上遇到一担着食摊的小贩, 担子一头有炉子,炉子上坐着个锅子, 盖子不算严实, 嘶嘶冒着白气。担子另一头则是放下担子,便能支成一小桌,再把挂着的马扎摆开, 也能供两三位客人使用了。
不过, 这边这小桌用到的时候少, 能在这种食摊上用餐的,都不是什么讲究人,往往是端着碗, 站在路边就解决了。
食摊小贩叫唱着卖他那羊杂汤,见韦青似有意的样子,忙殷勤推销“客官喝碗羊杂汤哩小人这羊杂汤五文钱一碗,用料实在,味美鲜浓”
韦青便要了一碗羊杂汤,那小贩拿了个大粗瓷碗盛汤,舀了满满一碗。韦青见了就不满“你这厮好奸猾,五文钱一碗的羊杂汤,怎得只见汤水,瞧不见羊杂”
其实还是有羊杂的,只不过用量确实少了些。
小贩堆着个笑脸,笑说“客官,不是小人奸猾,而是如今情形不同小人早市上卖羊杂汤也许多年了,五文钱一碗,多少年不变。如今别处都有涨价的,只有小人不涨价儿。”
“可这羊杂涨价了,小人有什么法子,总不能亏本做买卖罢所以只能料少了些了。”
韦青确实知道最近各种羊杂菜涨价的事,知道这小贩说的是真,所以也就没为难他。接过羊杂汤之后只是好奇问了一回“这是什么道理,今岁也不见什么灾祸,怎么羊杂平白价贵了”
小贩解释说“客官哪里晓得,咱们洛阳啊,满城的羊杂其实都是宫里出来的宫里用肉,多是羊肉虽则宫中也用羊杂做菜,可到底不多,如此许多羊杂就余了出来,专卖给宫外小贩。”
“如今官家坐宫,规矩是新的,不许宫里靡费太过。其中一条,过去一只羊只用一两块精华好肉的事儿,就不让了这样一来,宫里出来的羊杂可不是少了么。”
剩下的就不用多说了,供给端都减少了,像小贩这样的人,就得到别处去买羊杂。可是别处的羊杂哪有宫里剩的下脚料那么便宜难怪要涨价。
“不过也贵不了多久了,如今官家在北边打了胜仗,虽说因着蜀国有变,一时不能班师回朝。但小报上也说了,王将军一行会先回京,从契丹收缴来的许多财货,要一应押运回来。”
“那些金珠宝贝的不知道是什么章程,但京中,还有京西北路、京西南路这几路的牛马商人,可都争着去扑卖契丹来的牛羊马匹了听说多的是看不到边的羊等到这些都到了,别说是羊杂了,便是上好的羔羊肉,都要贱价了”
到底是燕国京都,哪怕只是一个小贩,很多事也能显出见识来。韦青一边喝羊杂汤,一边听这小贩说些小报上的故事,也挺乐呵。
等到一碗羊杂汤喝完,身上暖呼了,将碗还给小贩,韦青擦擦嘴,便又盯着寒风往城门去了。
在城门前大约等了有两刻,实在挨不住了,韦青只得又花了几文钱,找了一间避风的茶棚。坐在茶棚里,既能盯着城门口,又不用冒风,手上捧着一碗热茶,虽说是最劣的那种茶,但好歹能暖身子不是。
就在天边都亮了时,城门口才进出各路小贩以外的人。见到如此,韦青越发瞪大了眼,打起精神看行人。
其中但凡有车马同路、似是大户人家搬家行旅的样子的,他都会凑上前去看看。只不过看了三次,都没碰上要等的人。
韦青倒也不着急,自从自家郎君和大娘子接到老家来信,知道家中老爷夫人要来京了,便算着抵达的日子,每日让他来城门等候这好几日了都没等到人,他都习惯了。
大约到了午前,韦青正打算着要买两个炊饼对付过肚内饥饿时,又有一行不像是商贾的车马进城。韦青赶忙上去观看,听着那一行人说话的口音,正是老家的了就忙打听“客人从哪里来的可是播州人士”
双方确认了身份,韦青这才算是接到了人
接到了人后,韦青心里一桩事就放下了,领着这一行往家里去。
杨段对长子在洛阳的情况也是十分挂心,过往只能在信上说,眼下却是等不及与人打听了。干脆不坐车马了,下车来与这仆人韦青一同步行。一起下马步行的还有杨盎。
韦青拣着好消息与杨段和杨盎说“好教老爷与二公子知道,郎君在洛阳一切都好前些日子刚升了大理正”
之前长子杨盛做的是大理寺评事因为长子在燕国为官,所以杨段还是了解过燕国的官职的,所以知道大理寺评事是正八品,而大理正是从七品。
虽然都是小官,但不管怎么说也是升官了么长子杨盛今年才二十八,虚岁二十九,说实话不到三十而立的年纪,人在洛阳,不能靠着家里,能如此已经很好了。
世人只能看到那些穿红着紫的大官,却没有想到那样的官员能有几个。
杨家一家随着韦青来到了城东一座里坊说是里坊,其实如今的里坊都是老黄历了,里坊的墙都拆了去了,原来临着里坊墙居住的人家,无不是将临墙的一面改成临街店铺。哪怕自己不做生意,也能租给商户,这比普通房屋的租金要贵。
绕过几条街巷,最后来到了一处闹中取静的所在。这里虽则外面就是大街,但巷子很长,走到巷子深处之后,外头的喧嚣声就听不太到了。
一扇黑漆门,韦青上前叫门,立刻就有一小厮过来开门了。
韦青叫道“还愣着做什么,老爷夫人,还有公子、小娘子他们都来了”
此时杨宜君才下了车,随家人们一起走进了自家大哥在洛阳的这处居所。到了院中,摘下帷帽看了看,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小这座自家大哥一家居住的房子,比在播州时她一个人住的院子还要小些。
房子也有几间,就是前后院子太紧凑了只有一个前院,后面就直接靠着邻舍家了。而前院也不大,夹在正房与厢房间,铺着青砖,只见缝插针地种了两棵树、几株花。
这下他们一行人有三十上下,呼啦啦涌进来,竟然没处下脚。只能让搬了行李进来后,一半人在外头呆着。
杨盛与妻子韦氏听到动静,立刻就出来了,领着儿女拜见父亲母亲,然后就是兄弟姐妹们之间互相见过。
杨宜君做姑姑的,还给侄儿侄女送了见面礼。
杨盛和韦氏如今有一儿一女,女儿七岁,儿子才两岁。
一家人见面叙话,说了一会儿之后,杨盛就告诉杨段和周氏“大姐与妹夫如今并不在城中,而是在下头县里妹夫如今在下头县里做着县丞如今爹娘来了,我去信告知,到时便能见到了。”
周氏也有几年没见大女儿了,听说团员之事,只笑着说好。
只不过说笑了半日之后,家中摆饭,周氏见一家人吃饭都有些拥挤的样子。就问道“这洛阳居大不易啊早先来信叫你们父亲帮着相看宅子,看的如何了”
来到一个新地方,最先要解决的当然是住的问题。周氏和杨段写信告知长子,他们要来时,就说了让他们帮着看房子的事。他们也猜到了,长子这边会没地方住。不过就算猜到了,也没想到长子一家住的这样局促。
杨盛听母亲提到这一茬,也是苦笑“母亲说的是,可不是居大不易么母亲瞧儿子这住处,只觉得逼仄,却不知,就是这样一住处,也不是自家的,而是赁来的屋子。这样一处屋子,一月需房资八贯,儿子也想买下。可一问价,房主至少要九百贯,这如何能成呢”
买房子一次的花费会比较多,但一次花费,今后就享福了。多了一处保值资产之余,每月也少了一笔固定开销么。
周氏也惊讶于洛阳的房价,但还是嗔怪地看了儿子一眼“既是如此,你就该去信家里,叫家里送钱来,买下房屋才是。如今一月费去八贯,你一月俸禄又有多少日子该如何过”
“儿子都近而立之年了,成家立业,有子有女了。平日不能奉养爹娘已经愧疚的很了,如何好再问家中,麻烦爹娘”杨盛确实是这样想的。但这也和他们一家在洛阳的生活没有苦到那份上有关,不然肯定还是要向家中求救的。
杨盛如今是从七品的大理正,一个月是十千,也是十贯得到俸禄。而除了俸禄之外,每月还发禄粟两石至于其他布帛、茶、酒、薪炭、盐、马料等实物福利,以及雇佣仆役的衣粮补贴,那不必说,因为品级问题偏少,但也是虽少但有。
靠着这些,在交了房租外,一家人在洛阳倒也还能维持小官之家的优裕生活。
毕竟此时物价不高,房租这个大头除开后,平均每口人一天的开支只要能达到百文,就能过上挺舒服的日子了。普通百姓,不是穷困的那种,有一个支撑门户的丈夫,一天挣大几十文钱,也够一家三口到四口生活呢
除了房租外,杨盛的俸禄还剩下两贯,但他也不只是俸禄啊,禄粟之类也都等同于钱么。
这些钱不只是养活一家,家里还有五名仆役呢
对于洛阳夸张的房价,周氏也不能说什么。但她的观念是,再贵也得买房住。便与长子说道“我与你父亲原想着,你若是在洛阳有住处,那我们也不必住在一起,你们在外也自在如今看来,你们还是赁房住,那便搬来一起住罢。”
对此杨盛和妻子韦氏都没有意见,此时父母俱在,身为长子和父母住在一起是天经地义的事根本不用说。
哪怕是韦氏心里担心作为长媳,今后恐怕要累许多,也不会因此抱怨。此时抱怨,那就是不孝了而且说起来,随父母住,今后不用付房租了,她也觉得这是好事。之前一家人也能过,但哪有靠父母舒服呢。
说到这份上,一家人就说起了买房子的事之前杨盛夫妻二人已经通过牙行看了好几所宅子了,其中有两所觉得很合适,只等着父母来看后拍板了。
“便是明日看房,明日定下,看过之后也得清洁、修缮,数日之后才能入住,这几日家中大小住在哪儿我看大哥家中窄的很,无论如何也住不下啊”杨盎看了一回大哥的家里,有些担心了。
他这还是只算了家里人,没有算随行而来的仆婢家丁等人呢
当然,这也是他没真正吃过苦,家里也是体面人家不然洛阳城中房价高昂,多的是一家十口挤在一两间屋子里的,人家还不是住下了。
杨盛让弟弟安心“二哥勿忧,我早料着此事了,寻了牙行,订了一处屋子。”
洛阳城中房价高昂,大多数人都只能租房,因此租房市场是十分专业化的,应对有各种需求,连针对家庭的短租房都有。这种房子看着和普通民房没什么不同,对于杨家这种过渡期间需要个落脚处的,正合适。
也比住客店要划算和舒适。
考虑到方便,这处房子离杨盛家不远,吃了饭之后杨盛夫妻便带着父母弟妹去入住了。
这边房子比杨盛家略大一些,但也大的有限,勉强将仆婢家丁都塞了进去而已因为住的地方实在不行,周氏满心就想着买房搬家。不能有自己的房子,真让她没有安心感。
第二日,杨盛要去大理寺当班,只能是韦氏带着一家人去看房。
杨盛夫妻二人看中的那两座宅子,也是精心挑选过的,选的是地处内城,周围俱是殷实人家的房子,如此既方便又安全。而除此之外,大小也比较合适,性价比高。
当然,说是性价比高,那也是相对的,第一家要价五千贯,第二家要价五千六百贯。第二家比第二家占地大一些,多了几间房,另外房屋的状态也好一些,属于稍稍清洁打扫一回,最多有些地方补些白灰,房顶上换几片碎瓦,就能入住了。
考虑到自家有尽快搬入的需求,周氏选了第二家两边还讲价了一番,最后讲到了五千五百贯,另外还附送了一些原房主的旧家具原本的那些好家具人早就已经卖了,剩下的这些普通家具卖不上价格,才留下来了。
杨家肯定也要再买些像样家具的,但家里下房也要住人,也要用家具的,这样就省了买新了。
定下了房屋,周氏一边付钱过契,一边马不停蹄地安排人去打扫修补。
晚间的时候与丈夫商量起家中大小事来“五千六百贯,着实太贵了家中带来的也只一万五千贯,这房子是买了,可后头花钱的地方还多。我们在洛阳居住,也没个进项,着实愁人。”
别看带了一万五千贯出来,其实这就是过去家中积累的家底了包括了杨段分家时分到的一部分现钱,以及继承自亲生母亲的一部分现钱。
此时大户人家,或许身家有十万贯,可拿不出几千贯的现钱,这也不奇怪呢。
杨段和周氏的身价当然不止一万五千贯,除了这一万五千贯外,他们在播州有房子,有一笔每年都能带来收入的产业,还有很多值钱的东西杨段收藏的古物、名人书画,周氏的贵重首饰林林总总,可不少了。
但如果想要用钱,就只有这一万五千贯了。不然,真要去卖东西,那就是这个家真的穷困了,要按照更低层次的方式规划生活了。
一万五千贯去了五千六百贯,再加上要整理修补这宅子,要买进一些家私,要落户,要做这做那,周氏估计六千贯能解决完全部就算好的了。这样一来,剩下的就只有九千贯了。
考虑到杨盎和杨宜君都在嫁娶之龄,婚姻嫁娶所费甚多周氏头都痛了。
“老家那些产业,也能指着几年送一回钱,可到底不是自家在经营,靠着这一份,别说是攒钱了,怕是会入不敷出。”周氏也是算计了的,一方面是收入减少,另一方面则是生活在洛阳,生活成本急剧增高了。
周氏想的是,要是能经营点儿产业就好了,有进有出的,就不用那么没底气了。
至于说指望丈夫出仕,然后靠俸禄养家,周氏根本没想过杨段虽有周门七博士的名头,但这个名头撑死也就是在蜀中管用,在中原之地着实无用。杨段想要参与到修史工作中还有可能人家不要呢就是人家要,估计也就是打杂的。
不能指望那份收入的。
周氏这份忧心,杨段无解,这么多年了,他是从未为钱财之事忧虑过的。反正他物欲不强,也就没缺过钱嘛
还是第二天,杨宜君给母亲请安,听她说起这事,才说“这有什么难的,若是母亲忧虑家中缺少进项,我这儿便有一个主意。”
周氏常常为女儿忧虑,但她也知道杨宜君的本事,当下就道“你有本事就说来,别卖弄了”
“做生不如做熟,母亲不如开个蜡烛铺罢。”杨家在播州有很多蜡崖,直接卖蜡当然是不划算的。因为从蜡加工到蜡烛很简单,所以杨家很快掌握了这门技艺,从那之后卖出的就是蜡烛了,利润更厚了。
“蜡烛铺有什么奇的,还能争过洛阳这边的商人么”周氏还以为女儿能出奇招,没想到是蜡烛铺,有些失望了。
杨宜君却说“这不是一般蜡烛靠说的,母亲不明白,我还是做出来给母亲看罢。”
说着,她吩咐人去取来家中蜡烛,将蜡烛融了,更换了她重新手搓的棉线烛芯。然后将同样大小形状的蜡烛一燃,最后却是她手搓烛芯的那支蜡烛燃的最久,比另外几支普通蜡烛久多了。
“这样的蜡烛,母亲说说看,是不是能争过一般蜡烛铺了”杨宜君笑问道。
这其实就是一个小把戏,她最近看一部讲近代工业的电视剧,其中顺嘴提了一下这蜡烛的事儿。主要是说看似很不起眼的一个工业设计,背后可能久蕴藏着科学原理。
蜡烛的烛芯就是这么回事儿。
以前的烛芯什么样的都有,有用木棍的,有用竹片的,有用麻绳、棉绳的,具体到棉绳,棉绳和棉绳也有不同呢而在现代,蜡烛烛芯用的棉绳却是统一的三股拧做一股绳的。
这是因为,相比起单根的烛芯,三股拧成的烛芯能燃烧的更彻底一方面可以燃烧的更久了,另一方面也更干净。
杨宜君其实还有别的主意,比这个更能挣钱的主意,但那些成本更高、更麻烦,而且带来的利益也可能会引来有心人的窥伺。所以周氏问起来,她就只说了这个。这样既能解决现在面临的问题,赚到的钱财也不显山露水,为人眼红。
毕竟他们是初来乍到,而且这可不是在播州,而是在杨氏的名头拿出来根本没用的洛阳。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