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军帐,史匡威似乎将刚才的失望抛之脑后,黑脸如常,朱秀斜瞅他,怀疑这黑厮刚才的感情牌打的不真诚。
见朱秀慢条斯理地捧起粗陶大碗,小口啜着粗茶,老史忍不住了,牛眼一瞪“啪”地一掌拍在桌案上
“臭小子开条件吧,究竟要如何你才肯留在彰义军”
朱秀噘起嘴唇“噗噗”吐掉茶水里的渣滓,微微一笑“先说说,你和彰义军能给我什么高官厚禄香车美人还是金银珠宝”
老史一本正经地道“粗俗你我在沧州患难与共,感情笃厚,老子可是拿你当半个儿子对待的,这份情义,岂能拿世俗之物来衡量”
“告辞”朱秀撂下大陶碗,拱拱手,袖袍一甩朝大帐外走去。
史匡威急了,嚯地起身大吼“站住”
一阵风似的冲过来,钳住朱秀胳膊,脸黑如锅底“你小子好歹也算高人弟子,怎地满身铜臭张嘴就是酒色财气”
朱秀稍稍挣扎发现甩脱不开,斜眼冷笑“感情牌已经打完了,想让我留下,说点实际的听听”
史匡威语塞,无奈,只得揽住朱秀肩头,将他摁在椅子上坐好“来来,坐心急个甚咱爷俩有啥话不能好好说”
朱秀哼了哼,继续捧起大碗慢悠悠喝茶。
“这个”
老史在他面前一阵晃悠,搓搓手,讪笑道“泾州原州本就是边境疲敝之地,条件甚至比不上沧州,金银财宝自然是给不了太多的”
见朱秀翻白眼搁下茶碗,史匡威急忙道“不过老子保证,在彰义军,只要老子有的,你喜欢尽管拿去就算老子没有,只要你喜欢,老子也想办法给你弄来”
朱秀撇嘴道“若我留下,你要如何安排”
史匡威大手一挥“老子早就想好了,让你当我彰义军的掌书记”
朱秀摇头,斜眼哂笑“休要拿我当孩童哄骗,区区一个掌书记,能有多少职权我要做行军司马”
虽说掌书记是节度使麾下重要僚属,掌握机要文书,负责撰写奏疏、公文,一般也被视作节度使的心腹,但确实没多少油水和权力。
彰义军这艘小破船,朱秀委实瞧不上眼,非要上船的话,就得看老史能给他在船上安排什么位置了。
史匡威咧嘴笑道“行军司马乃节镇文官第一,号称褚帅,你小子刚来就想一步到位,野心可不小何况,如今此职务并非空缺,你叫老子如何替你安排骤然登上高位,你又如何服众”
朱秀哼了哼,老史没有答应,也在他意料之内。
就算老史再怎么信任、欣赏他,也不可能上来就让他坐到彰义军二把手的位置。
之所以狮子大开口,也不过是试探老史的诚意。
老史话语里没有明确拒绝,态度有些暧昧,朱秀听出了不少话外音。
想当行军司马,并非不行,只是现在不行。
“你这家伙不对劲,有阴谋”
朱秀伸长鼻子嗅嗅,眼睛眯成一条缝,像只狡猾谨慎的小狐狸。
“呵呵”史匡威干笑两声,“总之,彰义军的情况比你目前看到的还要复杂,老子是节度使不假,但彰义军却不是老子的一言堂,所以才希望你留下来帮忙”
朱秀撇嘴,懒洋洋地道“还有什么条件,一并说说”
史匡威黑脸郑重道“你出任掌书记,我和彰义军三千五百牙军,就是你的后盾,将会无条件信任你,全力护你周全”
“嗯,还有呢”
见朱秀还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老史也恼了,“砰”地拍桌子,虎着黑脸“臭小子少他娘的得寸进尺老子好话说尽,怎地,还得跪下来磕头求你不成全天下上百个节镇,有哪个能像老子这样待你别他娘的不知好歹”
朱秀不慌不忙地道“老史啊,你也别着急骂娘,我可不傻,你费尽心机想让我留下,往后一定有求于我,而且事情不小,难度也不小,说不定还会有危险不如先小人后君子,趁现在把事情讲清楚,然后咱们再谈其他”
史匡威牛眼瞪大,咬咬牙,“好个奸诈狡猾的臭小子”
朝军帐外看了眼,老史在怀里摸索了会,掏出来一件东西递给朱秀,黑脸满是肉疼“算你小子狠拿着”
朱秀接过,东西入手沉甸甸,带着些许体温,仔细一看,竟然是半块铜虎符
“这是”朱秀愣住了,他当然明白这玩意儿的分量和含义。
“凭借这半块兵符,将会有一千勇士听从调遣,随时效死命臭小子,这可是老子最后的底牌,我史家三代人的心血积攒”
史匡威咬着后槽牙说出这番话。
朱秀将半枚卧虎符仔细翻看,发觉背面阴刻三个小字“踏山都”
“踏山都是我祖父敬思公亲手组建的卫队,世代为我史家效命,忠贞不二他们身份隐秘,散布在各牙军、牙外军、州县镇兵中,若有需要,凭我号令或兵符为信,顷刻间就能聚拢成军一千人马,足以抵得过三千精兵”
史匡威低沉的语气里充满自豪。
朱秀感受到手上兵符的分量,迟疑道“此兵符关乎史家存亡,你当真要交给我保管”
史匡威哼道“这便是老子对你的信任只要你留下,往后,你与我史家休戚与共”
朱秀倒吸一口气,老史没有糊弄他,这份沉甸甸的信任,是史家对他的诚意和承诺。
朱秀握紧虎符,踌躇了好一会,又将虎符轻轻放下,苦笑道“你可知我为何非要跑到南边避祸”
史匡威捧起大茶壶,不屑道“不就是得罪了刘承祐,怕他将来打击报复要老子说,区区一个顽劣不堪的皇子,怕他作甚”
“若是他将来坐上皇位,当了天子呢”朱秀幽幽低声道。
“什么”
老史手一抖,差点把大茶壶摔碎,牛眼瞪大黑脸惊骇“不可能官家春秋鼎盛,还有大皇子刘承训,岂会轮到他朝野皆知,官家喜爱大皇子,大皇子忠厚纯良,乃是继承皇位的最佳人选”
朱秀吞吞吐吐地道“东南帝星不稳,有坠落之势,素闻大皇子体弱多病,非是长寿之象,若二人有失,刘承祐就成了继承帝位的不二人选天命无常,不可轻易下定论”
史匡威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哆哆嗦嗦地放下茶壶“不不会吧天象当真有此预兆”
朱秀摇头道“天机难测,我也只能窥探一二,事关重大,不可不防”
朱秀盯紧他,正色道“刘承祐心性歹毒,若我留在彰义军,将来必定瞒不住他,若他当上皇帝,知道我在此,说不定会迁怒彰义军和史家现在,你还想我留下”
史匡威神情微变,没有迟疑太久,咬牙拍案道“怕个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万一不幸被你言中,大不了老子来个抵死不认,再将你秘密送走我彰义军又不是要造反对抗朝廷,就算他当了皇帝,也不能平白无故治老子的罪朝中还有郭帅、高帅在,不会容许他胡作非为”
“老史”
朱秀动容地低声呼唤,心中异常感动。
他已经将最坏的结果坦白,老史依旧愿意接纳他,这份情义足以让人铭记在心。
史匡威将虎符塞回他手里“没啥好说的,往后,你与我史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彰义军就是你的家,老子就是你爹”
“呃”朱秀原本感动的都快哭了,听到老史最后一句充满歧义的话,忍不住面皮颤了颤,大翻白眼。
严重怀疑这黑厮在趁机占他便宜
朱秀思索片刻,抬眼道“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还是执意要走,你会如何”
史匡威嘿嘿怪笑,慢悠悠地道“若你还是要走,敬请自便不过老子忘了告诉你,两日前,凤翔镇发生叛乱,军校阳彦昭占据邠州,欲图自立为帅凤翔节度使焦继勋亲率兵马平叛
如今,邠州、宁州打成一锅粥,东去京兆、洛阳的水水陆路已经封锁,没有两三个月,这场动乱平息不下来。你非要走,只能绕道延州,不过那边盗匪横行,你可要多多小心”
史匡威满脸嘚瑟,冲他抱拳。
朱秀咬牙怒瞪他,这黑厮,早就算准了时机,现在就算放他走,他也不敢离开泾州了。
偌大个关中西北部,要么战乱,要么匪徒肆虐,无人护送的话,他和马三如何敢上路
如此情形下,他不留下也不行了。
“卑鄙小爷又被你摆了一道”
朱秀郁闷地收起虎符,史匡威笑的像只老狐狸。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