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赞透过墙垛往城下看,气急败坏地大吼“朱秀你究竟要如何才肯退兵”
朱秀摆摆手示意暂停抛射震天雷,朗声笑道“后军使,你把人留下,率军退走,我绝不为难”
后赞咬咬牙,喊道“你退兵至三里外, 一个时辰后,我把人给你送去”
朱秀嗤笑,一个时辰,足够这厮从容地率军撤回宜禄县。
宜禄县城比这土城不知坚固了多少倍,就算能够强攻打下,也得折损不少兵马,怎么算都划不着。
“休要啰嗦打开城门,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撤军, 否则震天雷伺候”
朱秀鼓足嗓门大吼, “等我打破城来,军使再想走可就晚了”
“踏破土城鸡犬不留”潘美高举花刀怒吼。
“踏破土城鸡犬不留”数千彰义军将士齐声怒吼,声震四野,气势动天
城头飞龙军士卒面露畏惧,苏贞常浑身发抖面如土色。
后赞气得一张脸憋成酱紫色,自从成为天子近臣以来,他何时受过此种赤裸裸的威胁和折辱。
看看被捆成人粽的徐铉和李从嘉,他心里忽地有些后悔,不该轻易听信苏贞常的鼓惑,与彰义军撕破脸皮。
抓了两个烫手山芋,搞得自己骑虎难下。
可惜形式比人强, 不放人的话, 只怕他真的走不出土城。
“好就依你”后赞恨恨地捶打墙垛,“人还给你,但你要让我率军安然离开若敢耍诈,我就先宰了他二人”
朱秀扬手下令“全军后退五十步”
传令兵飞速朝土城四面而去,很快, 四面围拢的人马各自往后退了五十步。
城门嘎吱嘎吱打开, 磨蹭了好一会,后赞才骑马率军出城。
徐铉和李从嘉押在最后,有几个骑卒提着刀跟在一旁,绑缚二人的绳索一端系在马鞍上。
隔着数十丈远,后赞恨恨地朝朱秀看了眼,刚要抬手挥打马鞭,又听见朱秀的声音喊道“且慢”
后赞一惊,身子一晃,还以为朱秀要出尔反尔。
“军使留步,我要的可不止两人,还少了一个”朱秀笑着拍马上前,潘美提刀紧跟身旁。
后赞怔了怔,看看徐铉和李从嘉,他绑来的两人全都在这,还少了谁
跟在后赞身边的苏贞常惊骇地睁大双眼。
朱秀指着他冷笑道“还有此人也得留下”
苏贞常脸一垮快要哭出声来“军使救我”
后赞怒不可遏“你休要得寸进尺”
朱秀冷冷道“今日要么留下这三人,要么就请军使留下,再搭上几百上千条飞龙军士卒的命孰轻孰重, 军使自己选吧”
潘美花刀一扬,大批打头的彰义军骑军将士威压上前, 成排的战马不安地刨动马蹄, 打着响嚏,这是大战冲锋前的紧迫感。
后赞余光瞥见那可怕的炮车已经放置好铁葫芦,只等朱秀一声令下,那威力惊人的震天雷就会从他的头顶砸落。
后赞脸色阴沉,目光闪烁不定。
苏贞常看在眼里,双腿发软,跌落马背,似乎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下场。
后赞朝几个心腹亲兵使眼色,亲兵会意,跳下马拎着一根绳索就朝苏贞常扑去。
“军使不可军使糊涂啊”苏贞常拼命反抗,被亲兵一阵拳打脚踢,滚在泥雪地里哭嚎求饶。
后赞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
苏贞常被捆得严严实实,浑身沾满泥雪,像一头待宰的猪,悲愤之下冲着后赞破口大骂,被亲兵一脚踹碎牙齿,满嘴流血。
后赞深深看了眼朱秀,似乎要把这场羞辱铭刻在心。
一声吆喝,后赞挥打马鞭疾驰而去,飞龙军兵卒紧跟在后。
彰义军令旗挥舞,围城兵马让开一处缺口,让后赞率军离开。
只留下两名军士拿刀架住徐铉和李从嘉的肩头留在最后,他们要等后赞走远,撤离到安全位置才能走。
随着大队人马远去,两名军士握刀的手有些发抖。
潘美跳下马背大踏步上前,恶狠狠地道“还不快滚留下来找死不成”
两名军士相视一眼,扔下刀爬上马背,仓惶逃去。
“徐先生和李贤弟受苦了,我之过也”
朱秀小步快跑上前,满脸懊悔地亲自替二人松绑。
割断绳索,徐铉和李从嘉取下嘴里塞着的布团,如释重负般喘气。
二人模样狼狈,头发散乱,衣衫不整,脸色有些发青,嘴唇有些惨白。
徐铉嘴角淤青,李从嘉半边脸高高肿起,想来是反抗时被人狠狠殴打了一顿。
两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被一群穷凶极恶之徒绑架,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来人快拿皮袍来”朱秀大声吩咐。
徐铉满眼复杂地望着他,李从嘉张张嘴想说什么。
朱秀略显不自然地笑笑,使劲搓搓手。
场面一度陷入沉默。
直到二人披上暖和的皮袄,发僵的手脚渐渐松活开。
“原来彰义军少使君一直就在我们身边,是徐某有眼无珠,蠢笨不堪,这么长时间竟然无从察觉”
徐铉喟叹一声,拱拱手苦笑道“徐某见过朱司马”
朱秀忙摆手“徐先生叫我一声朱少郎便可,不必客气”
徐铉摇摇头,自嘲般地道“本来徐某身为农垦区镇长,应该尊称一声少使君,可徐某这镇长职务,只怕做不成了,所以”
徐铉没有说完,意思很明显,既然后赞派人潜入农垦区绑架他们,说明他们的身份已经暴露,泾州只怕再也待不下去。
朱秀无奈地摊摊手,徐铉和李从嘉的身份过早暴露,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更麻烦的是,此事一旦禀报朝廷,彰义军百口难辩,一个逆罪之名是逃不了的。
如此一来,等于提前和开封朝廷决裂。
可是乾祐三年的大变局还未开始,彰义军过早冒头,打乱了朱秀的布置。
后续又该如何应对,朱秀现在还一筹莫展。
李从嘉眨巴眼看着朱秀,又看看他身后,开始有条不紊撤退的军队,小声道“兄长当真是彰义军少帅褚珣朱秀本就是一人”
朱秀歉然地挤出个笑容,“李贤弟见谅,出于种种缘故,迫于万般无奈,不得已才用假身份与贤弟交往”
李从嘉肉乎乎的脸上一片痴怔,忽地像是想起些什么,细缝小眼一点点睁大,喃喃道“邸舍掌勺大师傅说,泰和楼大厨的厨艺都是少使君所教,那岂不是说”
朱秀谦虚地作揖道“让贤弟见笑了,泰和楼开张之前,我举办过一个名厨培训班,挑选了一批精通庖厨技艺之人,稍加点拨,传授他们一些新式菜肴”
李从嘉胖脸惊喜地道“原来兄长的厨艺才是最高超的请兄长收我为徒,不吝赐教”
“小郡王”徐铉无奈地苦笑一声。
李从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声道“褚珣噢不,朱秀兄长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我倒觉得无伤大雅。我们相识半年多,朱兄一直对我们照顾有加,这次又率军亲自前来救援,足见朱兄是真诚相待先生还是不要责怪朱兄了”
朱秀朝李从嘉投去感激眼神,多么淳朴善良的兔牙小胖子啊
徐铉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人心隔肚皮,小郡王千万不可被某些伪善的外表所欺骗”
“先生”李从嘉皱眉,觉得徐铉这话说的有些过分了。
徐铉紧盯朱秀,沉声道“朱司马身为彰义军储帅,在泾州地界竟然要化名示人,想必是因为早就得知我二人真实身份,所以才借用假身份故意接近吧”
朱秀搓着手,讪笑道“徐先生目光如炬,不过在下也并非有意接近,起先也是被先生和李贤弟的才华品性所吸引”
徐铉毫不客气地冷哼一声,嘴角闪过一丝嘲弄。
他可不会被三言两语轻易糊弄。
如今知晓了朱秀的真实身份,前因后果联想起来,很容易猜透他当初为何要化名故意接近。
什么为才华人品所倾倒,一派胡言,还不是为了二人身份不一般,掌控在手的话,便有奇货可居之奇效
朱秀编不下去了,被徐铉的冷嘲热讽弄得有些恼火,两手一摊,摆出一副无赖样“先生说的不错,我的确早就知道你二人是何身份为了避免惹人非议,才用化名前去跟二位结识
但是相识交往之后,我的确被徐先生的才华人品所折服,被李贤弟一颗淳厚的赤子之心所感染,出于倾慕之心,才想与二位保持一份纯洁的友谊关系
我们三人的确各有身份,不过朋友交往,难道不应该摒除世俗利益,放下高低贵贱,忘却各自立场,只以一颗真心换真情这一份纯粹的友谊,难道不值得被珍视”
徐铉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朱秀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又占据道德制高点,说的好像他徐铉才是背叛友情,应该被处以极刑的那一个。
李从嘉满脸动容,深情道“朱兄所言极是我们与朱兄相识、相交、相知,只因为意气相投,绝不受世间纷繁所扰”
“贤弟与我,果然是知己啊”朱秀拍拍他宽厚的肩膀。
俩人目光深情交汇,重重点头,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徐铉自问也是机辩之士,没想到遇上朱秀竟然几度被弄得哑口无言,颇有些恼火不服气。
他突然间想到一件事,严肃地质问道“既然褚珣的身份是假的,那么褚掌柜,你家二大爷褚美的身份也是假的”
朱秀笑了笑,朝潘美大喊了一声。
潘美正忙着整训队伍,回过头看了眼,咧开大嘴朝徐铉招招手。
“他便是褚美,真名叫做潘美,乃我彰义军都知兵马使”朱秀笑道。
徐铉满脸凝重,又追问道“那陶文举又是何人”
“陶文举姓名、身份全都不假,他是盐厂负责人,乃我节度府下辖重要僚属”朱秀诚实回答。
“那日你带我们去拜见陶文举,他威胁我们说,如果不拿出七十万贯赎金,就要暴露我们的身份此事,可是由你授意”
徐铉上前一步,目光咄咄逼人。
朱秀傻吧了,暗道一声糟糕,情急之下怎么把这一桩事忘记了
看来徐铉这家伙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隔了好长时间还记得一清二楚。
不就七十万贯么,你徐家和唐主李璟随便凑凑不就有了
朱秀耷拉眼皮有些泄气,这件事说起来的确是他做的有些不厚道。
一方面想跟人家套近乎、攀交情,一方面又想趁机勒索一笔。
“怎么,朱少郎无言以对了这件事究竟是不是你在背后指使”徐铉进一步厉声质问道。
朱秀有些底气不足地弱弱道“这事啊它是这么个情况因为呢这个啊嗯在下本不想要那七十万贯只是陶文举贪心,擅自做主事后我也曾臭骂他一顿”
朱秀硬着头皮,吭哧吭哧绞尽脑汁地解释着。
不知道徐铉会不会信,反正连他自己也不相信
徐铉愤怒地重重哼了声,拉着李从嘉大踏步离开。
“先生”李从嘉大惊,回头看着朱秀,“朱兄”
可怜的兔牙小胖子被悲愤交加的徐铉强行拖拽走。
朱秀摊摊手,无奈地望着。
得,这么一个天大的谎话还是没能圆过来,被徐铉抓住关键处毫不留情地戳破。
看来他们之间纯粹的友情要告吹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也得破裂。
“嘿嘿闹过头了吧早就警告过你,敲竹杠这种事亏损阴德,小心生儿子没屁眼七十万贯呐你小子可真够心黑的最可恨的是竟然半文钱也不愿分给咱”
潘美凑过来鬼祟地嘲笑着,两手一抱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朱秀忿忿地剜他一眼“滚蛋”
潘美撇撇嘴“后赞知道你窝藏唐国皇子,很快开封朝廷也就知道了,你准备好如何解释还有严平那小子,你要如何处置”
朱秀沉着脸思索片刻“后赞手里有两千飞龙军,不好对付,这件事瞒不住了,我们只能早做准备,从今日起,你驻守在土城,严密监控邠州动静,我猜后赞不敢继续留下,一定会尽快赶回开封。
等他一走,我们全面接手邠州,重新修筑土城,加固城防,加强乞活道防守,要让邠州成为泾州的东面屏障
就算要打仗,也不能把战火烧至泾州”
潘美摩拳擦掌,兴奋大笑“太好了就等这一天狗娘养的朝廷,早就该掀了它”
“至于严平”朱秀目光阴沉,“依照藏锋营军规处置能不能活,就看他的造化”
潘美吓一跳,“你真要处置严平他可是你一手提拔的亲信”
朱秀冷冷瞟他一眼,潘美愕然,摊摊手识趣地闭上嘴巴。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